作者:淇泮
为了避免感染第三人,赵愉乐虽然是小姐身,却仍和云栀待在一个厢房,转而去照顾云栀了。
赵家出事,消息传到山上,赵愉乐立刻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尤其听到控诉父亲的那数十条罪状,聪慧的她立刻明白,赵家彻底进了皇帝的死局。
赵愉乐本想和家人共同赴死,门外的奶娘和奴仆,门内的云栀,一起跪下来求她不要前去送死。
“赵家很可能只剩下姑娘一人了!”
“您要为了赵家血脉保重自己啊!”
“您死了,赵家的血海深仇、赵家的冤屈,就真的没人记得了!”
最后,为了赵家血脉,为了赵家的冤屈,赵愉乐忍痛看着云栀与她调换一切后自绝。
云栀决定自绝后,奶娘本想带着赵愉乐逃离,但都是在籍家奴,逃去哪里又成了问题?其他人可以回乡,赵愉乐容貌身段极其显眼,又体弱难以长途跋涉,走到哪都招人眼。
山庵里一位面色蜡黄的带发居士站了出来。
她与赵愉乐独自谈了许久,最后,赵愉乐换上了她的缁衣木钗,她走进赵愉乐的厢房,**而亡。
赵愉乐从此成为寄娘,留在这尼姑庵,听到父亲被五马分尸,听到娘亲姐妹自绝于监,听到兄弟叔舅或死或发配,一日日听着自己的家粉身碎骨烟消云散。
病愈的身子又有弱症复发,“寄娘”缠绵病榻,真正成了面色蜡黄的寄娘。
师太念着“阿弥陀佛”,小心照料着她,庵里的小尼姑四处化缘,一年内偶尔会带来一句半句回乡奶娘的消息,只有这时,寄娘精神才好一些。
佛旁清净地,山中岁月长,寄娘在这里修行3年,渐渐养回了身子,只是越发身影单薄,弱不胜衣。
这一年,寄娘十八岁了。
她的容貌随着年纪增长、常年念佛静心越发清丽出众、超凡脱俗。
第543章 锦绣堆3
十八岁那年,赵家和上一任帝王司马炀待遇相同,成了这个国家不能提起的禁忌,师太与寄娘商量要不要找奶娘帮忙,寻个借口脱去缁衣让寄娘“去世”,另寻身份去过平常人的日子。
“若是一辈子青灯古佛,小姐又何必煎熬活了这些年?”出家人这么过日子是虔诚侍奉佛祖,寄娘这般却是违背了当日苟活的初衷。
寄娘还没想好未来的路,阳春三月,内城的晔王带着朋友上山踏青借尼姑庵歇脚,不顾师太等人劝阻,嬉笑着游览尼姑庵,撞见了来不及躲进后厢房的寄娘。
一个月后,尼姑庵风雨飘摇,恩人因己有难,寄娘仿佛一步踩着一把刀尖,走进了晔王府。
晔王是司马鸿的次子,小司马炀两岁,司马炀驾崩后,晔王便成了老皇帝现存皇子中最年长的一个。
司马炀是贵妃所出,晔王生母则是慧妃,两人因为年纪相差两岁,一个被立为太子,一个只是普通皇子;一个因缘际会登基为帝,一个看着皇兄脸色过日子,两宫皇妃本就不和,长期积累下来,晔王和司马炀也不怎么亲热。
因为这份淡薄的兄弟情,晔王在老皇帝再次登基后获得了好待遇。老子做皇帝和兄弟做皇帝那必然是差别极大,晔王对父皇重新上位发自内心地开心,皇帝见了十分舒服,渐渐开始宠爱次子。
几年过去,晔王风头无俩,成了朝廷内外最为突出的皇子,并被封为正一品亲王,食邑万户。
不管外界对晔王的赞誉有多高,晔王的名声有多大,当寄娘被逼从尼姑庵入王府时,她就知道,司马烁和他爹一样,心中没有半点当权为君的仁义之心。
人能遭遇几次毁灭性的摧毁呢?
家破人亡,至亲惨死,冤屈冲天,祖祖辈辈效忠皇家的家族落得一个身败名裂后世唾骂的下场,茫茫世界只剩下她一人苟活,寄娘的世界已经被摧毁了,除了恨,没有任何情绪。
佛旁诵经三年,满身仇恨渐渐平静,如海上的风浪渐渐平息转为水下的汹涌,至少不会时时刻刻折磨人了。
寄娘本打算下山去,找个地方或等待时机,或嫁人生子延续血脉,若自己身子不成等不到,就教养出下一代的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然而,晔王的强取豪夺,摧毁了她第二次。
当时晔王23岁,府中已有王妃、侧妃及侍妾,还有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
带发居士被纳入王府,不报宗人府,不过内宫,只是与王妃通了气,安排一个侧院厢房给她住就行了。
在王府众人看来,寄娘出身小户人家,又过惯了山里清苦日子,小小的厢房,对寄娘来说也是天大恩典,是个富丽堂皇的好屋子。
寄娘是个先天不足的弱女子,一年到头能健健康康便已经“阿弥陀佛”,身体如此不济,权势也一无所有,她的家族早已烟消云散,连身边的丫鬟都没有一个,如今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空有美貌的带发修士。
晔王以山庵师太等人相要挟,逼迫寄娘从此死心留在府中,面对这样晔王,她恨之入骨却无能为力。
进府第一夜,被欺凌时,寄娘恨不得如同自缢的母亲姐妹那般直接死去,却又想起血仇未报,赵家名声未清,她是唯一的希望怎么能死?
于是,一日、两日、一月、两月……寄娘一忍再忍。
既然进了王府,既然已经忍辱偷生,她想将晔王作为突破口,寻找为赵家翻案的机会。
她压下厌恶,和后院其他女子一样,去争宠,去提升自己在晔王心中的地位,她想通过俘获晔王继而指挥晔王为自己所用。
然而后院争斗水太深了,寄娘的教育里从没有这方面的内容,赵家的教养让她恨晔王、防备晔王,她的聪慧也让她在后院站稳了脚跟。但她抛不掉本性里的良知与柔软,抛不掉为人的原则与底线,她就像一个剑客,可以对仇人义无反顾地出剑,但是看到围在边上的无辜人,使出来的剑招便犹豫了,剑客比武,慢一瞬,就可能失了性命。
入府第三年,寄娘有了身孕。
她对这个孩子的情绪太过复杂,恨、厌、爱、怜……她一边在晔王怀里憧憬未来的孩子,一边却犹豫着到底要不要生下这个意外。
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寄娘百般纠结下不了决定,有一日,孩子自己掉了……
当孩子从身上离开的那一刻,寄娘才体会到自己是舍不得的,那是她的骨肉!
大夫都说是寄娘身子弱,保不住胎,晔王失望,但也安慰了她两回,不等她小产出月子,后院的侧妃爆出了喜讯,晔王顿时兴高采烈地去了侧妃那。
寄娘在晔王府的遭遇,就像一个刚经历泥石流失去了所有亲人的人又被推进了泥潭。
她知道这是个泥潭,可是她爬不出来,她想要绝地逢生,利用泥潭的微弱浮力慢慢自救,但是只要她轻轻动一下,潭里就有无数的力量把她往下拉。
如果她就这样认命求死了,也许算一种解脱,但是她偏偏不能认命,不能死,她想活,越想活就越挣扎,越挣扎就陷得越深,直到最后,满腹怨恨不甘中,她彻底沉没在泥潭里。
寄娘在晔王府待了七年,两次怀孕,两次落胎;她会一手好琴,不仅单独给晔王弹琴,还要在他摆宴时,出去给众人娱乐;她曲意逢迎,对着晔王,对着王妃、侧妃,一次又一次如草芥般下跪求饶;她……在这两千多个日子里,时时刻刻觉得自己就是倚楼卖笑的娼妓,仿佛全身骨头都已经被打碎,只麻木地为了“活着”而努力活着。
她除了活着,留住自己这个唯一的希望,也想不出还能为赵家的未来做什么了。
第七年,本就羸弱的身子终于支撑不住,此时寄娘因为生病已经很久不曾见到晔王,她想到云栀等人用命换回了她的活路,最后她却只活着被司马家再凌辱一遍,司马鸿灭赵家满门,他的儿子又毁了她的一生,寄娘恨得呕血。
情绪一激,病情加重,身子骨垮得尤其快,转眼,寄娘病入膏肓。
赵家的清白再无重见天日的可能,寄娘不可能为家人洗刷冤屈为家人报仇了,在最后的时刻,她用尽所有生命力,想为自己、为那两个孩子报仇。
寄娘派人给晔王送去一句话,准备了一壶下了药的茶水,静等晔王过来。
她确信自己送去的话是晔王必然感兴趣的,但晔王来得不够快。
寄娘就这么望着空空的房门,死不瞑目。
……
颜华回忆完所有经过,沉沉叹气。
寄娘进入晔王府后的日子,屈辱、痛苦、无力、悲愤,一个民女被强取豪夺进入王府香消玉殒就已经够惨了,偏偏这个民女还是被这家人害得家破人亡的受害者。
司马家害了赵愉乐两次,真正是把她碾得粉碎。
所以赵愉乐说自己要疯早就疯了。
相比在晔王府的生活,对她来说可能在怨女部还轻松一些,毕竟只需要恨就可以了,不用压迫自己去逢迎仇人,不用时时刻刻感到屈辱。
颜华看着王府七年的记忆其实挺心疼,一个人想死,不敢死,想活,活不下去,还要硬生生承受丧子、背叛种种世间极端的情感。
她想说一句:“不如别勉强自己,给自己一个痛快。”但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赵愉乐若死了,赵家彻底没人了,那份冤屈就彻底没了希望,赵愉乐怎么会求死?
人总是这样想:活着,活着就有一丝希望。
颜华又叹了一口气。
赵愉乐是怨女部第一个清醒提出要求的魂魄,她给颜华设定的时间也前所未有。
“我的一生,走的每一步都是我能做到的极限,如你所说,凭我的能力的确不能为赵家翻案,我做不到,但是我不后悔,因为我尽力了。”
“我只是恨,哪怕有些人后半辈子已经遭了报应,但是他们的报应不是我亲手给的,我心里的恨半点消不下去。”
“所以大人,你去了以后,不必再走我走过的路,你就从我死后开始吧,我什么都能接受,只要你让我感受到手刃仇人的快感。”
前面的一生,不用改变,也不后悔,目标只有一个:亲手报仇。
颜华嘴角微勾:“赵姑娘,你真是个心理极其强大的人。”
赵愉乐勾勾嘴角,带着自讽:“不然18岁就投胎去了。”
半空中缓缓出现幻境的入口,颜华起身:“那就这样吧。”说完,飞身投入了幻境中。
“等等,带上这个!”颜青一惊,连忙将一个东西抛进入口。
……
难得一睁眼,竟是白天。
重新活过来的寄娘缓慢地眨眨眼睛,发现这个身子沉重又僵硬。她指尖微微一动,想试试握拳,却握到了一颗药丸。
耳边响起进入幻境后传来的声音,寄娘缓缓将药丸送到眼前――就这么一个小动作,她做得气力不济,呼吸急促。
但鼻尖的药香让她精神微振。
是颜青那个金手指仓库里的培元丹。
寄娘虚弱地勾起嘴角笑了笑,将培元丹塞入口中。
这次情况特殊,要是不让这个身子活过来,她才进来就要被弹出幻境了,颜青想得很周到,培元丹的药效比她用环境内减弱的灵力蕴养快速许多。
少受了不少苦头。
培元丹入口即化,寄娘闭上眼静静休息以便吸收所有药效,闭着闭着,因为四肢百骸太过舒服,渐渐睡了过去。
再醒来,晔王依旧未来。
她喊了几声,才有一个小丫鬟跑进来:“主子,您要什么?”小丫鬟年纪不大,长得十分稚嫩,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寄娘,眼里纯净没有半点杂念。
寄娘的回忆里没有这个人,问:“你是?”
小丫鬟忙说:“奴婢是院子里洒扫的,以前负责东厢房那边,昨天香叶姐姐病了,我就帮她把这边的活也干了。主子,您是要喝水吗?我看院子里其他姐姐都不在,奴婢给您倒一杯水来?就是……您别嫌弃。”
寄娘笑笑,缓缓坐起身,小丫鬟想过来扶又不敢,只远远站着。
“你给我倒水,我为何要嫌弃?”
小丫鬟说:“奴婢是粗使丫头,一双手天天沾灰,怎么配伺候主子们呢。”
寄娘招招手:“我的确渴了,你给我倒杯水――你干了活不洗手吗?”
“洗!奴婢每次都洗得干干净净的,奴婢不脏!”小丫鬟连忙说。
“那沾不沾灰又有什么关系?”她笑,看到小丫鬟闻言提起茶壶,又说,“算了,这壶茶水泡太久了,你帮我倒边上的盆栽里,出去洗洗,再给我送壶白开水来。”
小丫鬟老老实实应了,照着她所说倒掉了茶水,洗了茶壶和自己的手好几遍,这才煮了开水送进来。
过这么一会儿进门,莫名感觉这位主子的脸色似乎好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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