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黍宁
她知晓凌守夷是个外冷内热,极为重情重义的性格,如今的冷静处处都在透着山雨欲来的不寻常。
闻言,凌守夷揭开瓶塞,垂眸细嗅了片刻,又搓指成粉,取一点喂入口中,方道,“确为清心漱命丹。”
夏连翘松了口气,可看到凌守夷过分平静的神情,心里又觉得不安起来。
她相信,琅嬛受伤,凌守夷绝不会如他表现得这般平静。
恰在此时,有杏林峰弟子敲门入内,来替李琅嬛换药。
白济安正要弯腰抱起李琅嬛,却被凌守夷打断。
凌守夷倏忽道:“我来。”
白济安一怔。
凌守夷并不避讳白济安,也并不在意他在想什么,扶起昏睡不醒的李琅嬛半坐起,抬眸对那杏林峰弟子道:“劳烦于你。”
做这一切时,凌守夷容色也是极为平静的,对待白济安也极为客气有礼。
夏连翘心中不祥的预感更浓,她忧心忡忡地看着白、凌二人,总觉得如今的凌守夷很陌生。
白衣的少年道人如一捧至疏至冷的月光,端坐在床侧,拧干盆中帕子,替李琅嬛换下,自李琅嬛受伤以来,凡事凌守夷俱都亲力亲为,并不假于人手。
夏连翘并不低估李琅嬛在凌守夷心中的份量。
原著鲜少着墨与凌李二人的感情过往,但从这只言片语中并不难看出,李琅嬛在凌守夷心中份量不轻。
他对待李琅嬛虽极为淡漠严格,但私下里常常默默关怀,小心留意。二人虽有父女师徒之名,感情却更近似于相依为命的兄妹。
凌守夷一个人孤孤单单,清冷寂寞地独居渡霄殿这一十八年,身边只有李琅嬛陪伴在他身侧。她凭什么慷他人以慨,叫凌守夷不要迁怒白济安?
夏连翘的目光从凌守夷的脸上,移到昏迷不醒的李琅嬛身上,她呆呆地看着,一时之间,心痛如绞。
甚至、甚至琅嬛今日这番遭遇,也和她脱不了干系,如果她之前对司马元蘅态度好一点,是不是就不会将她逼到这个地步?
夏连翘看着看着,鼻尖忽然一酸。
她并不妒忌凌守夷对李琅嬛之情深义重。不论凌守夷有什么样的打算,他兄妹二人十八年的情意,她有什么资格横插一脚,居高临下地指手画脚呢?
她只是,恨自己明明手握剧本,却还是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无力改变的感觉简直糟透了。
一时又恨自己功行不到家,无法像其他穿越女主角一般大杀四方,靠拳头说话,想保护身边的人却又弄巧成拙。
李琅環伤重昏睡不醒,恐她寒邪入体,凌守夷见了,便替她掖了掖被褥,一抬眸,不期撞见夏连翘正呆呆地望着他,女孩儿眼眶微红,眼泪泪光闪烁。
凌守夷一怔,“连翘?”
夏连翘赶紧眨眨眼,把眼泪又憋回去,强颜欢笑起来,“小凌。”
“为何要哭?”凌守夷问。
夏连翘摇摇头。
又觉得不沟通不太好,顿了顿,方才直言不讳,“我只是在想如果我对司马元蘅客气一点,琅嬛是不是……”
她心中迷茫空落,酸涩愧疚难言,千头万绪,也不知该如何诉说,只随便挑了其中一个原因。
凌守夷皱起眉,“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动了动唇,不知道如何开口。
见她双目微红,强颜欢笑,凌守夷一顿,心口更微微一滞,仿佛她眼角的眼泪啪嗒嗒都落入他心底,令他酸痛难忍。
未曾想,只是见夏连翘落泪,他心中便好似如刀割一般,竟激起他心绪这般波澜。
凌守夷便也不再逼她,只拉起她的手,另一只手揩去她眼角泪水,抬眸定定瞧她,淡静道:“我未曾怪你,一切皆为旁人作恶,与你何干?”
他嗓音柔和,一字一顿,具有令人信服的力量,“琅嬛自也不会怪你。”
夏连翘无言地再度摇摇头。
凌守夷清俊的面容近在咫尺之间,可她忽然觉得她和凌守夷之间离得这样近,却又那样远。
像有无数的不可抗力在将二人分隔开。
她都能看出来司马元蘅对白济安心存好感,凌守夷岂看不出?
李琅嬛飞来横祸,白白受此劫难,凌守夷对她能毫无责怪,对白济安当真能做到毫不迁怒吗?
她越怕凌白二人之间再起冲突,现实却又不断横生枝节。
她与凌守夷也不过是第一次爱人,谁都是懵懵懂懂的新手,还在一次次摩擦中摸索,为何老天爷却不给他二人任何学习机会?
少年素日里是极为冷峻刚烈的,是个外冷内热的炮仗性格。
此时的凌守夷神情之若定,在夏连翘看来,更像是平静的海面下蓄积着的风暴,只等着某一日有摧灭天地的力量。
她的想法果不其然在几日之后便得到验证。
第92章
陆永年虽落败于李琅嬛, 但化丹境修士之间的比斗并不单单以单次淘汰断定胜负。
李琅嬛行剑极为克制,陆永年几乎未曾负伤。
自败以后,他与吴光路、廖必让等人重又进行一番角逐, 竟再次站回了比斗场中。
他这一轮的对手正是凌守夷。
大比虽有杨长老等人在旁护持,但原则上来说, 只要不涉及性命之忧, 长老并不过多干涉弟子之间的比斗。即便如此,每届大比也总有几名修士会殒命于场中。这也无可奈何,修士比斗之凶险远超凡人千百倍,有时候便是长老也护卫不及。
参与大比的一众修士对这一点也都心知肚明,经年之下,更衍生出一条潜规则出来。若公平公正死于比斗之中, 败者同门亲友不得随意向胜者寻仇。
大钟一敲,浑厚悠远的钟声响彻整座山谷。
杨长老立于峰顶, 各喊出双方姓名,“这一场比斗,奉天宗陆永年, 正阳宗凌冲霄!”
他念完, 顺势退下。
陆永年的身影落于场中。
凌守夷化一道烟气,飘飘然落在陆永年面前。
陆永年不动声色观察着眼前这白衣少年。
眼前的少年容色疏淡,目光冷峻, 英姿勃发,一袭白衣,腰系丝绦。
陆永年前次落败于李琅嬛, 好不容易重回比斗场中, 内心正是一片火热,发自内心要一雪前耻。因此, 略定了定心神,将剑指一点,抬手便一剑斩出欲试试他深浅。
凌守夷放出剑丸,一剑破之,并不与他多做周旋,他行剑冷冽,果决,既不花哨,也不拖泥带水,兼之少年容色清峻,白衣如雪,身姿挺拔,动若长虹,极为赏心悦目。
峰谷之中,设有禁制大阵,一年之中,四季如春。
风过翠屏,千崖竞秀,翠黛岚光,好一番深沉幽碧的春景,石罅崖隙之间更有一株老桃树横生蟠屈出来。
白衣的少年道子恰似误入一片悠悠漫漫的春色风光之中,更似一场不合时宜的飞雪。
陆永年却无暇欣赏眼前这一副美景。剑光不过相撞两三个回合,他额头、鼻尖很快泛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这一次的对手很强!
比吴光路、廖必让,甚至那李琅嬛之流还要强!
陆永年心急如焚,咬牙拼命催动剑光,可任凭他如何努力,二人之间剑势差距却犹如天堑。
两团剑芒在半空中相撞,那冷如冬雪秋霜的一团豪光暴涨,压得另一团剑芒恰如风中残烛,飘曳不定。
陆永年甚至能感觉到剑气割面而来,寒意一直沁入到骨子里。这寒意是一种极其平静的冷寒,如水滴石穿,一层层消磨对手的修为、血肉,乃至心志。
如泰山压低,苍穹倾覆,是居高位者对卑下者的平淡的蔑视。
纵使如此,那少年依然冷静英俊。
他为何还能这般淡然!陆永年觉得自己都快疯了!他竟然从这少年剑势之下窥见一点天道之威。
陆永年的面皮,因为惊恐扭曲痉挛不止,豆大的汗珠如雨滚落。
就好像,这一刻,他所做的一切不过蚍蜉撼树,自取灭亡,徒增笑料而已。他甚至感到一阵极尽绝望的崩溃。
在这之前,他曾下定决心定要一雪前耻,如今在凌守夷的剑势之下,他非但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连还手的心志也被一点点碾碎成齑粉。
极度惊恐之下,陆永年终于大吼一声,当机立断,转身就逃!
凌守夷哪里容他走脱,再驱一道剑光追上半空之中的陆永年,这一剑陆永年便被削去一臂!
杨长老微微蹙眉,并未阻拦。
陆永年吃痛之下,匆忙打出那一十八颗透骨钉想要还击,眼前一道剑光斩落。他忽觉右臂一凉,怔了一怔,低头望去,只见自己另一条右臂冲天而去,鲜血喷涌如柱!
在场观战众人都不由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双臂被斩,陆永年彻底失去还击之能,短暂地怔了片刻之后,他心神终于崩溃,凄厉地大吼一声,将保命法宝连番祭出。
一件似盾非盾的物什,自他身前凭空显现。凌守夷看也不看这拦路之物,骈指一点,剑芒一催,一绞,将其绞碎成数块纷纷坠地。
到了这地步,陆永年法宝用尽,能为尽失。
凌守夷步步逼近了,一脚蹬在陆永年膝盖上,陆永年这时哪里还有还手的机会,吃不住力道登时扑到在地上。
“凌冲霄!”陆永年抬起头,声嘶力竭地怒吼,“士可杀不可辱!”
凌守夷乌发飞扬,白袍如雪,双指并拢,垂眸淡道:“是么?”
杨长老心头一跳,忽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不可!!”
霎时间,一汪秋水般的弧光滑过,如雪破山色,冰融岚光,一剑便切下陆永年头颅,霎时间鲜血流淌了一地,恰如这骀荡春风中开到极致的桃花。
绛红如雪,凌守夷身姿清逸挺拔如松,垂袖静立,剑尖斜下,血如贯珠,累累而落,落红满地,极尽荼蘼。
杨长老插入场中时,已是为时已晚,陆永年一颗头颅,不甘地睁大双眼,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
“凌冲霄!”杨长老举目怒喝。
凌守夷双指合拢,淡淡拭去剑上鲜血。
冷峻的眉骨间仍有滚烫的鲜血滴滴滑落,恍若一尊白玉修罗。
他眉眼清清淡淡,如雨润天青,有云雾气,话说得也极为和缓:“杨长老,宗门大比,胜败自负,生死不论,是也不是?”
杨长老被他问得一怔,回过神来,更是怒不可遏,“你!”
凌守夷朝他微微颔首,不再言语,身化一道烟气,重又落回夏连翘身边。
至于夏连翘,从头到尾亲眼目睹这一幕,她整个人都怔在当场,内心的震动没比杨长老少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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