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黍宁
被夏连翘这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眼一望,凌冲霄抿唇。
本来这话没什么用意,但经过方才一遭, 竟多了些别的含义,这人脑子里都是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
他气闷微滞。顿了顿,才续道:“我带你杀出去。”
没想到会得到这么凶残直接的回答, 夏连翘呆了一拍, 她还以为怎么也要慢慢转圜一段时间?
若方才他还在门前时夏连翘主动出言叫破,他的确无法在众妖环伺的情况下, 闯杀至她面前,再将其平安无虞地带走。
如今的凌冲霄明显有自己的想法,蹙眉道:“方才饮酒时我已用修为压制住此酒功效。但仍不知此酒到底有什么蹊跷。
眼下我气息稍有滞涩,或有闭锁气机之效,若此时再不动手,难保之后不会生变。”
夏连翘惊讶,她刚刚选择静观其变,也是以为凌冲霄对这杯酒另有处理,比如有什么秘术,又或者像段誉一样一边喝一边漏。
更怕这一乱动,他打不过那些妖怪。
未曾想他是真的直接一饮而尽。
“你能打得过他们吗?”她犹豫。
凌冲霄看她一眼,直接承认,“打不过。”
少年眉眼冷峻,嗓音泠然,“但从此地到门口的这段距离我可保你无恙。这狐妖显然是冲我而来,等到了门口,你往前跑,毋须管我。”
夏连翘有点儿焦急,“那你呢。”
凌冲霄嗓音一顿,“我自会另寻脱身之法,你在此地,只会令我束手束脚。”
对上夏连翘的双眼,凌冲霄没说出的话是,最坏不过身死道消,自爆而亡,损毁一个分身,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明知酒水有古怪的情况下饮下此酒。
但这话又不能对夏连翘直说。
仔细想想,凌冲霄目前这个方案确实是最可行的,那杯酒就是个定时炸弹,容不得他们再另寻一个完美无缺的方案。
她虽然有破妄镜傍身,但此镜最多容纳一到两人,修为也不能与敌方相差太大,当作战斗武器实在太过鸡肋。
她也知道轻重缓急,她和凌冲霄之间的武力差距的确差得有点儿大。迟疑半晌,还是点点头,“好。”
“门前必定设有埋伏。”凌冲霄又在掌心捏出一道紫气充盈的气剑,不过拇指大小,“到时,便以这道紫色气剑为号。见到这道气剑你就往街市上跑,不要回头。”
被凌小少年皱眉肃穆的神情感染,夏连翘也不由紧张起来,“好,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凌冲霄一脚踹翻面前的案几:“便是现在!”
嗓音如剑刃划过冰面,冷而果决!
夏连翘被这行动力震撼地久久不能言语,小狐狸们惊讶的尖叫此起彼伏。
她深吸一口气,一闭眼,眼疾手快地一把抱住少年劲瘦的腰身,与之一道冲霄而起!
耳畔是风声疾掠,凌冲霄眉目沉凝,如一笔飞白,如雪如星剑光一引,霎时间,酣畅淋漓地破开艳红灯光,破开脂粉酒香,破开红尘浮华声色,带着她落到销魂阁前。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大厅内寻欢作乐的众妖还没反应过来,凌冲霄便已带着她杀到大门前。
落地的刹那,一声娇媚的冷笑近乎是紧跟着二人响起,“早知你们不安分!”
另有一道宫装身影如天外飞仙般自大厅内径直掠来,飞出一道火红色的妖气,朝夏连翘两人当头罩下!
妖气即将落下的刹那,凌冲霄巍然不动,自眉心祖窍飞出一道剑光,眨眼间便将这团妖气扯碎。
另一只紫色的气剑腾空而起,凌冲霄眉目冷然,身前随之排开一十八道气剑,傲然对上胡玉娇飘然而落,柔媚无骨的身影。
看到气剑的同时,连翘一抿唇,想都没想,立刻遵照之前的约定,架起遁光拔腿就跑。
双腿发软,呼吸急促,她努力克制住回看的冲动。
可谁曾想胡玉娇的注意力却根本不在凌冲霄身上,竟然弃凌冲霄于不顾,径直追向夏连翘。
冷笑一声反手便拍出一掌:“还想跑!”
凌冲霄面色微微一变,借剑光而走,只一闪的功夫,便已闪到她面前,抬手指挥飞剑悍然相迎。
只剑气稍弱,似是气息滞涩。
掌气后发先至,连翘一扭头一看,当然也注意到这一掌,大脑里只闪过一个念头:
不能让凌冲霄受伤!
他是他们目前最强的战力,这狐妖招式古里古怪,他饮酒在前,要是再受一掌,出了什么事他俩都别想跑!
她跟胡玉娇之间的修为差距太大,想放出破妄镜已是来不及。
留给夏连翘思考的时间其实很少,未及多想,她一把推开凌冲霄,一掌当胸而中。
眼前霎时一黑,浑身上下泛起剧烈的疼痛,疼得她直接从飞剑上摔了下来,内心一阵破口大骂。
靠这死狐狸!
凌冲霄未曾想夏连翘会主动推开他,一怔之下,回过神伸手将她扶起,“你可有事?”
这一掌直入心肺,气机乱走,夏连翘疼得倒吸了口冷气,但她哪里敢耽搁,痛苦地摇摇头,忙摆手示意自己还能忍,让他去注意胡玉娇。
少年收回手垂袖而立,再迎向胡玉娇时,神情冷若冰霜。
胡玉娇一挥衣袖,娇媚地笑起来,“凌道长,奴家今日做东请大家喝酒,你为何要走呢?”
计划生变,凌冲霄依然镇静冷淡如常,不见慌乱,一双玄黑双眼如浸冷泉:“你想做什么?”
“哼,道长难道当真忘记奴家不成?”
夏连翘浑身发抖,急促地喘息着,咬牙努力忍着疼痛,运转体内紊乱的气机。
凌冲霄黝黑的双眼矜冷淡漠,负手而立,淡淡言说:“你是谁与我何干?”
眼底却如暗潮汹涌的玄水,悄然凝冰。
胡玉娇措手不及,方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一声不吭,冷淡如冰的小少年似乎真的动怒了。
她几年前曾见过他,当时他跟随正阳宗的师长们出门游历。
对这个矜冷淡漠,无悲无喜的小少年印象尤为深刻。
狐妖嘛,当时她一眼就看中凌冲霄这副皎洁雅致的皮囊,不顾二人之间的年龄差距,就跑过去作死地,稍微撩了那么一下,问了问这位小弟弟,要不要跟阿姨一起双修。
然后就被一道剑气削去头发。
被削掉的那一块,到现在都没长回来。
每每看到镜子里那一小块斑秃,胡玉娇就勃然大怒,怨气横生。
而现在,即便动怒,凌冲霄也是极为克制的模样,微微敛眸,嗓音冷彻,字字昂扬,却有切金断玉声,剑气吹动道袍无风而动:“我不会去记得死人的名字。”
这臭小子是来真的!
知道这臭小子有多凶残,胡玉娇心里微寒,这寒意迫使她娇笑起来,“你这小情人如今受我一掌。”
她环顾四周,这一会儿的功夫,门前已经汇聚不少护卫,虎视眈眈地看着在场的夏连翘和凌冲霄两人。
还有从阁中追击而来的妖修,嘶声哈哈长笑,“喂,胡玉娇需不需要大爷们来帮忙?!”
胡玉娇娇嗔地瞪一眼,“喝你们的酒去,我胡玉娇还没这么不中用。”
转向凌冲霄,继续笑道:“看见没有?只要我动动手,你们二人都是我的阶下囚,小道长,你好大的口气啊。”
凌冲霄抬眸,白衣袍袖猎猎,薄唇轻启,“你尽可一试。十步之内,你若动她,我必杀你。”
凌冲霄神情太过冷硬,胡玉娇心里咯噔一声,暗骂一句,“晦气!”
照这臭小子的性格,十步之内,这小道士是真能拉自己同归于尽的!
胡玉娇面上的笑容有点儿勉强,忍不住,就有那么点儿,怂了。
她其实也没想过要对这两人做点什么。
在这妖市打拼多年,她所依傍的本来也不就是修为武力,否则当初怎么会被凌冲霄给削去头发,大恨好几年。
要不是之前在孟子真家里见过他俩,她哪里还想得起跟他们计较。
否则何至于特地从王老虎手下救下这丫头的性命!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如今这一番周折也不过是为给当日的自己出口恶气罢了。
磨磨牙,豁出一口气,胡玉娇将脸上面纱一解,冷笑道:“你再仔细看我!臭小子,你可还记得我!当初我不过邀你双修,你何苦羞辱我至此!”
夏连翘疼痛之中这一看,跟凌冲霄一道儿愣在原地。
胡玉娇是极美的,一举一动,都勾缠着魅惑,眼波含情,吐气如兰。
但这面纱下的脸,却有点儿,不太符合古人的审美。
这是一张,十分摩登的方脸。
夏连翘脱口而出:“你是孟大哥的狐狸!!团团!”
胡玉娇,或者说团团,如当头棒喝,僵在原地,一扭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怎么认得我?!”
夏连翘眼角微抽:……你们这些妖怪到底有多蠢萌。藏狐化形认不出来才有鬼了吧。
凌小少年眼里微露迷茫之色,蹙眉思索,明显还在努力回忆这人到底是谁。
胡玉娇没想到会被夏连翘一口叫破身份,本来就气虚的气势又跟着短了好几分。
一时间竟然愣半天,不知如何收场。
匆忙之下,才戴上面纱,强撑起威风,继续冷笑:“算你们走运,今天老娘我不想见血。”
挥手喝令四周护卫退去,胡玉娇道:“更何况,今日我不杀你们,你真当你们二人能平安无虞地回去吗?”
“小丫头。”胡玉娇冷不丁地忽然看向夏连翘,露出个让她觉得不安的妩媚微笑,“你是不是喜欢这臭小子?”
夏连翘本来围观得好好的,没想到胡玉娇忽然点名她。还想问她什么意思,胡玉娇却没给她问出口的时机,“方才这一道伤心契,算是我送你的大礼,端看这臭小子愿不愿救你性命了。”
一挥衣袖,胡玉娇飞回到销魂阁内,落在一把太师椅上,好整以暇地笑,“也罢,今日我目的也已达成,凌冲霄呀,凌冲霄,你们正阳剑修的男人最清高虚伪,我就不信,撕不破你这张故作清高的脸!”
等等,夏连翘一脸懵地站在原地,这藏狐到底是什么意思,伤心契又是什么?她中伤心契和凌冲霄有什么关系?能不能说清楚?她为什么会有种不祥的预感。
胡玉娇来得莫名,去得爽快。
夏连翘站在原地想了想,才勉强从一团乱的思绪中牵出一个小小的线头。
胡玉娇,或者说团团从一开始的确就没杀他们的意思。
她本性或许本就不坏。
从不让手下狐妖害生,不逼良为娼,被孟子真救后还叼些野兔子野鸡作为谢礼便可见一斑。王老虎把她送过来的时候,她还救了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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