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道_非
但想想自己答应鹤华的事情,再想想看似臣服实则怀有异心的六国残余势力,扶苏忍住了,少年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之前大秦仅有关中巴蜀之地,而现在,天下九州尽归于秦,统治原来的疆域与现在的疆域不可同日而语,怎能照搬郡县制?”
“儿臣知晓皇父的决心与野心,也皇父也该考虑一下实际情况。”
“现在六国残余势力蠢蠢欲动,而我大秦官员捉襟见肘,这种情况下,强行推行郡县制只会——”
“大秦官员捉襟见肘?”
嬴政轻嗤一笑,打断扶苏的话,“若是在以前,以一国之力而治天下九州,的确能让大秦官员疲于奔命,顾此失彼。”
“但自今日之后,这种事情将永远不会再发生。”
嬴政抬手,拿起案上鹤华制造出来的纸张。
初升的太阳自十字海棠式的窗柩处透进来,给泛黄纸张染上一层浅浅金色,像极了金色祥云才有的颜色,而纸张之侧的嬴政,则像祥云之上的威严神祇,生杀予夺,挥斥方遒。
“扶苏,你也读书写字,你当知道竹简与纸张的差距乃是云泥之别。”
嬴政声色缓缓,“朕有纸,而天下无纸,便意味着朕的思想与法度的传播速度一日千里,朕能迅速培养出忠于朕忠于大秦的官员。”
“纸张的存在的确给了阿父极大的便利。”
这是事实,扶苏并没有反驳,“但如今天下初平,各地文化风俗与文字完全不同,强行推行郡县制只会引发黔首们的不满,故而让他们更加思念旧主,抵触大秦。”
“皇父当以怀柔之策收拢人心。”
扶苏道,“皇父功盖三皇五帝,荡平六国一统天下,而后又轻徭薄税与民休息,饱受战乱之苦上百年的黔首如何不感念皇父之恩?”
“他们必会对皇父感恩戴德,奉为神祇。”
嬴政凤目轻眯,有些不耐。
——他要黔首对他感恩戴德做什么?
他是皇帝,是这个王朝的主人。
他要做的是六合一统,四方臣服,而非世人的感恩戴德。
他的这位长子,仍不清楚他身上的责任与使命。
嬴政抬手掐了下眉心,准备打断扶苏劝诫他的话,但下一刻,他听到少年清朗声音响在大殿,带着不易察觉的愤慨与不甘,似乎在为他不平什么——
“到那时,皇父无论推行什么政策都会事半功倍,而非现在无论皇父做什么,都会遭到百家的指摘,黔首的离心。”
扶苏痛心疾首。
嬴政眼皮狠狠一跳。
扶苏的声音仍在继续,“皇父不该被世人这般误解,这样对皇父不公平。”
嬴政微拢手,没有再打断扶苏的话。
——原来他这位长子也能说几句让他不暴跳如雷的话。
“误解如何,不误解又如何?”
嬴政往嘴里送了一口茶,“朕为天子,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
所以他又是诱哄,又是曲意迎奉,对他这位皇父没有任何作用?
扶苏再次心梗。
——他就不该拿小十一的态度来对阿父!
“皇父。”
扶苏终于忍不住,“您不能——”
嬴政习惯性打断扶苏的话,“朕能。”
“当然,你的话也不无道理。”
想想长子破天荒的吹捧自己,拐弯抹角哄着自己表达自己意见的长子,一向吝啬夸赞长子的始皇帝陛下曲拳轻咳,勉为其难表达自己对长子为自己改变的认可,“朕会考虑你的学说。”
扶苏愣在当场。
——阿父竟然夸他了?!
阿父说他的话不无道理?!
“这是好事啊。”
鹤华奇怪看了看拢着衣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的扶苏,“大兄难道不喜欢阿父夸你?”
“这怎么可能?”
“我怎么可能不喜欢阿父夸我?”
“我做梦都想得到阿父的肯定。”
扶苏像是踩在棉花上,整个人晕晕乎乎的,有种如坠云端的不真实感,“阿父从来没有夸过我,从来没有。”
“今天是第一次。”
“有一便有二,以后阿父会经常夸大兄的。”
鹤华抱着宫女给她缝制的小老虎,下巴枕在小老虎腰上,心里比扶苏更开心。
大兄果然是信守承诺之人,没有与阿父再吵架,没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开心的事情了。
——连章邯偷偷送给她自己最新研制的点心都不能跟这件事相提并论!
鹤华抱着小老虎,笑得见牙不见眼,“大兄今日与阿父说了什么?”
“以后可以多说说,阿父喜欢听。”
扶苏微微一怔,从兴奋中回神,“我,我好像也没说什么。”
“我如往常一样劝诫阿父,不要此时便推行郡县制。”
“毕竟现在人心不稳,民心思辨,实在不是推行新制度的好时机。”
“?”
不能吧?
这些话不是让阿父一点就炸的东西吗?
今日怎么没炸,还为大兄劝诫的事情夸奖了大兄?
“大兄,你再好好想想。”
鹤华疑惑不解,“肯定不是这些话。”
扶苏面上一红,有些不自在。
——他着实不好意思在小十一面前说自己如赵高之流拍阿父的马屁。
“没有了。”
扶苏声音极度不自然,“我只与阿父说了这些话。”
鹤华更加纳闷了。
这些能把阿父气得七窍生烟的政见不和,如何就变成了阿父肯定大兄的原因?
“啊,可能是阿父今日高兴。”
看鹤华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扶苏连忙转移话题,“你造出了纸,阿父非常高兴,说要给你封赏,你想要什么,阿父便给你什么。”
“封赏?”
鹤华瞬间不纠结嬴政为什么夸扶苏了,伸手去车扶苏衣袖,“我想要点心!”
“好多好多的点心!”
“……”
小馋猫!
扶苏伸手戳了下鹤华额头,“死心吧。”
“阿父不会允许你吃那么多的点心的。”
“明明说好我想要什么便给我什么的,阿父说话不算话。”
鹤华委屈巴巴,“早知道阿父是这样的人,我就不问老师怎么做纸了。”
扶苏微微一惊,伸手把床榻上的鹤华抱了起来,“纸是你问来的?”
——小十一这么得天书偏宠吗?
不是天书教什么,小十一便学什么,而是小十一想学什么,天书便教什么?!
“当然了。”
鹤华点头,“我看到阿父批阅文书很辛苦,才问老师怎么做纸的。”
扶苏手指微微一抖,抱着鹤华猛亲一口,“小十一,你简直是大兄的福星!”
“哎呀——”
青涩的胡茬扎在鹤华脸上,鹤华抬手推开扶苏的脸,面上有一瞬的扭曲,“大兄,你该刮胡子了。”
“大兄一会儿就刮!”
一向稳重内敛甚至有些老气横秋的扶苏此时终于有了少年人的活泼冲动,“大兄与你说完话就刮!”
扶苏道,“小十一,大兄想劳烦你替大兄问一下天书。”
“对于现在的大秦来讲,是分封制好,还是郡县制好?”
“我要一份点心!”
鹤华一口答应。
“……不行,半份。”
“点心吃多了对你身体不好。”
“好吧(╯▽╰)”
“半份就半份。”
是夜,鹤华再度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