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道_非
韩信十分嫌弃冯劫的祸水东引,“针对吕厂丞便针对吕厂丞,把蒙上卿扯进来做什么?”
“说得好像吕厂丞比不得蒙上卿,你们就比得上一样。”
“蒙上卿出身将门,你们的出身也不差,蒙上卿简在帝心,你们也颇受陛下看重。”
“怎蒙上卿秩奉五千石,而你们还是几百石最高不过两千石?”
“同样出身好,又受陛下喜欢,差距怎么这么大?”
“……”
你可闭嘴吧!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公卿大夫们梗了一瞬,立刻整理说辞反驳韩信,眼见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章台殿再度恢复喧闹,小寺人连忙尖着声音道,“肃静——”
风雨欲来的章台殿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一片寂静中,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看向嬴政,焦急等待帝王的最终决断。
嬴政挑了挑眉,“终朕一朝,只有一个蒙毅。”
公卿大夫们齐齐松了一口气。
——他们就知道,一旦抬出吕雉的晋升速度压过蒙上卿,陛下便会打消提拔吕雉的心!
但下一刻,帝王慢悠悠的声音让他们心脏狠狠一跳——
“少府下有丞六人,各司其职,丞下为令,分工各自不同。”
嬴政道,“而今工厂众多,却无工令,着吕雉为工令,秩奉六百石,负责朕麾下所有工厂事宜。”
公卿大夫面面相觑。
虽只有六百石,但权位却极重,普天之下的工厂全是陛下的,陛下的私产与国库根本没有一个明确的分界线,若她负责陛下麾下所有工厂,便意味着天下九州的工厂几乎都要听她的调遣,且不用被他们诘问,因为她只需要对陛下一人负责。
这跟直接让她做治粟内史或者少府有什么区别?
不,还是有区别的,因为她是正常提拔,从三百石到六百石,晋升速度并不快,足以堵得住他们所有人的嘴,且她负责的事情更为单一,只负责工厂,其他事情一概不管,不会被钱粮赋税的事情所牵绊,做事畏首畏尾不敢放手一搏。
——工令这个位置,简直是为她贴身打造,适合到不能再适合。
吕雉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谢陛下。”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吕雉迅速起身,俯身拜下,“臣一定恪尽职守,不辜负陛下的一片苦心。”
公卿大夫回神。
但一切已不可逆转,他们说是吕雉入朝时间段,根基浅薄,根本不够资格被陛下越级提拔,陛下便不越级提拔,只给了一个六百石的官职,三百到六百,正常提拔速度,且吕雉只负责工厂,其他的一概不管,无法在朝中结党营私,威胁到他们的位置。
他们的每一条担心都被陛下妥善解决,不存在陛下宠爱公主混了头,与所有公卿大夫为敌也要培养公主自己的势力,陛下根本不屑于那样做,他笃定只要公主是合格的继承人,那么他们都会是公主的势力,所以陛下根本没必要拔除他们,另外再为公主安插自己的人手。
陛下从未怀疑过他们的忠心。
哪怕老丞相辞官归隐,哪怕他们在章台殿上与公主的人吵得天翻地覆,但在陛下眼里,他们都是栋梁之材,都是未来辅佐公主成就大业的擎天之柱。
公卿大夫们心头一热,有声音在章台殿不断响起——
“陛下圣明!”
“旁人都夸朕圣明,怎么到了你这儿,朕连个笑脸都没有?”
嬴政抬手戳了下鹤华脑壳儿。
今日鹤华不见客,只简单挽了鬓儿,鬂间没什么首饰,只有一支碧色簪子松松簪在发间,玉质的簪子本就滑,再被嬴政戳了下脑壳儿,簪子便往下面坠,鹤华有些烦,抬手拔了簪子丢在案几,任由长发散开,披落在肩头。
“我曾在雉姐姐面前许下海口,一定要她做治粟内史。”
头发全部散开,越发显得鹤华无精打采,但她却未停下手里的活儿,拿着毛笔,仍在纸上谢谢算算,“阿父倒好,只给了六百石的工令便打发了,我好没面子,都不知道怎么见雉姐姐了。”
嬴政不置可否,“工令更适合她,也更方便让她为你做事。”
“若真让她拿了治粟内史或者少府的位置,只怕未必有工令来得容易。”
“哦。”
鹤华恹恹的。
嬴政挑了下眉。
十一是他一手养大的,他太清楚十一的心思,小女孩儿的心不在焉并不是因为吕雉的官职,她向来是务实的人,与其要虚名,不如要实权来得痛快,她不纠结官职,而是在纠结其他事情——蒙毅十日后便会离开咸阳,远赴北疆。
“十一。”
嬴政瞧着面前披散着头发的鹤华,“朕听闻你这几日对王离避而不见?”
鹤华笔尖微微一顿。
嬴政眼皮微抬,“是因为蒙毅离开在即,他会拉着你去寻蒙毅,然后死缠烂打不让蒙毅离开?”
侍立在一旁的章邯呼吸微微一紧。
鹤华手里的狼毫在纸上晕开大团墨迹。
纸张被弄脏,不能继续用,她便放下笔,掀开纸张,让侍女重新取了新纸来。
新的纸张在案几上铺开,她继续重复自己的动作,在纸上算着自动织布机前期投入资金。
“没有的事。”
鹤华道,“他太聒噪了,会打扰我的事情,所以我才不见他。”
“等我这几天忙完了,我再出宫找他玩——”
一只手落在她头顶敲了敲。
“十一,成长总是痛苦的,但你是朕的女儿,你不必这般自苦。”
阿父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鹤华呼吸为之一轻。
不必这般自苦,是意味着她的阿父自己身后是深渊,所以不想她与阿父一样孤立无援没有退路么?
阿父一路走来失去了太多。
母亲,兄弟,挚友,他们手持利刃,一次又一次将刀尖插入阿父胸口,阿父受够了来自至亲至近之人的背叛,所以舍不得让她走自己的老路,留蒙毅这条退路在身边也无妨?
因为只要蒙毅在她身边,便能将所有背叛与伤害抵御在宫门之外,她不必经历被背叛的彻骨之痛,只需亦步亦趋跟着阿父的脚步,做阿父最中意的继承人便好?
“若舍不得蒙毅,便去寻他哭一哭。”
嬴政声音不急不缓,“他素来心软,见你这般难受,兴许便会留下来。”
鹤华心脏狠狠一颤。
可是蒙毅没有心软。
她也曾派侍女去寻蒙毅,但蒙毅总是推脱,说他有事在忙,说待他忙完,定会来宫中寻他。
但蒙毅没有。
或许是工作的交接的确让他忙得头昏眼花,又或许他太清楚自己见了她便会心软,所以连最后的告别都省了,推脱自己忙事情,没有来见她。
这样也好,彼此干脆利落画上休止符,不成为彼此路上的绊脚石。
——他日后出将入相,而她会成为阿父最为满意的继承人。
“不必着急长大,你才十二,有些事情晚一年也无妨。”
嬴政手指落在鹤华头上,轻轻揉了揉她的发,“朕登基为王之际,才十三岁,你到明年再来学阿父。”
鹤华难过起来。
她的阿父,大秦杀伐果决的帝王,给了她帝王所能给她的最大自由。
不逼迫她成长,不逼迫她割舍。
摆在她面前的永远是两条路,向左还是向右,决定权在她。
可是啊,无论给她多少次选择的机会,她的选择只有一个——她要做阿父的骄傲。
鹤华慢慢抬起头,与嬴政极为相似的凤目此时清楚映着嬴政的影子,“阿父,不能总是依赖旁人,这样不好。”
嬴政轻嗤一笑。
鹤华不太明白阿父此时的笑代表着什么。
想了想,大抵是觉得她的话太过孩子气,一个虚岁十二的人,说话老气横秋,一副小大人模样,在真正的大人眼里,就是邯郸学步一样的傻气。
但这种事情无足轻重,因为她手里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吕雉虽没有做成治粟内史,但官拜工令,这个位置比治粟内史更适合她,且隶属少府,听从她的指派,不必听公卿大夫们的诘责,这可以让她更加心无旁骛去做自己的事情。
比如说自动纺织厂的推进,再比如说水泥路的推行。
她的五年计划里路是最重要的东西,要想富,先修路是最白的道理,如果有一条通畅的道路,那么这个地方产的东西才能更快运送出去换成货币。
阿父当然明白路的重要性。
自国库有了钱,阿父便一直在修路,八年的时间修了三条路,要路上不长草,要路上下雨不生泥,这对于没有沥青的大秦来讲,是一件极其挑战工匠技术的要求。
但这个时候的工匠真的很聪明,他们经过反复试验,真的找到了办法,把土烤熟,再经过特殊的烧制加入盐碱,这样路面不仅坚硬规整,且被改变了土质的道路更会寸草不生,如后世的柏油路似的。
当然,也的确不输柏油路。
有的豆腐渣柏油路三五年便坏,但阿父所修建的直道经历过两千年的风吹雨打后,仍被二十一世纪的人所使用,至今不生草木,土质坚硬没有泥泞。
毫无疑问,这是一项不输长城的伟大工程。
但长城盛名在外,秦直道却籍籍无名,追其原因,不过是修得少,保留得也少,如今仍被使用的,只有咸阳到九原郡的一条,也就是后世的西安到包头,南北向,长达七百多里。
以前没有水泥,单是烧制土质便能耗费数年功夫,但现在不一样了,有了水泥,便能省去好多事,缩短至少一半的时间。
她把这件事情算进来,包括自动织布机。
这些事情不再由治粟内史拨款,而是由她的私库出,这是她第一次担起的政治重任,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推进这件事。
她足够受宠,小金库也足够多,再加上兄长姐姐们的资助,以及阿父又私下补贴了她一些,她的自动纺织厂终于顺利在阿父划给她的土地上开张,厂房还没建好,但门头已经挂出来了,那是阿父亲笔所写的名字——十一纺织厂。
规划图是她从二十一世纪的文献里扒出来的,然后根据大秦的实际情况稍稍改动了一下,便可以招募工人开始建造厂房。
工人也是现成的,她的名声太好,又有吕雉为主导的加持,招募工人的告示刚刚贴出去,便招募到了需要的工人,水泥与钢筋运过来,便能开始建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