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道_非
摇曳的光晕一点一点晕开,和着羽人座檀香炉里吐出来的袅袅熏香,勾勒着男人的眼角与眉梢。
鹤华的声音一下子软了下来,“蒙毅,我很依赖你。”
“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蒙毅肩膀微微一颤。
像是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男人耳朵动了动——以后,也是?
“但这种依赖不会影响到我对政局的判断。”
鹤华继续道,“所以蒙毅,不要去破坏这种依赖,好吗?”
蒙毅呼吸微微一窒。
陪侍的副将们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装鹌鹑。
——公主与蒙将军的事情可不是他们这群人能置喙的,他们唯一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陪衬。
就跟花厅里的半人高的熏香炉,精致古朴的琉璃灯似的,是一种装点花厅气氛的工具。
偌大花厅,随着鹤华声音的结束而陷入沉默。
蒙毅手指捏着酒盏,慢慢去抬头。
但头抬到一半,他却突然又停下,像是要缓一缓似的。
待缓了一会儿,睫毛敛着的幽深眼眸才顺着锦毯一寸一寸向上走,一点一点移到鹤华身上。
而此时的鹤华也正看着他,凤眸映着摇曳烛火,熠熠生辉的烛火便从她眼底烧到他身上,那是少年意气的顾盼神飞,不管不顾在逆流之中做自己。
蒙毅突然便笑了起来。
——王离那厮说得对,这样的公主的确很顺眼。
“彩!”
寂静花厅突然爆出一声喝彩。
这声音来得着实突然,蒙毅动作瞬间停下,动作幅度比方才大,手中酒免不得抖了下,几滴酒水从酒盏里跳出来,撒在蒙毅手指上。
而造成这一切的肇事者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蒙毅的细微动作,少年长腿一跨,从自己位置处起身,一手拿着酒盏,一手提着酒壶,大步来到蒙毅面前。
见蒙毅手里的酒盏仍是满的,少年便放下自己的酒盏,抓着蒙毅胳膊端着酒盏往蒙毅嘴里灌,一边灌,还一边埋怨,“十一说得这么好,你怎么不走一个?”
“……”
王离这只野猴子就不能安安静静坐着吗?
鹤华嘴角微抽。
一盏酒被灌了个一滴不剩。
“这才对嘛。”
王离满意了。
少年心思只在蒙毅身上,完全没有留意主位上的鹤华目光,蒙毅喝完酒盏里的酒,他便屈膝挨着蒙毅坐下,抬手拍了下蒙毅肩膀,“蒙毅,你跟十一什么关系?”
“为什么要跟着旁人去与十一划清界限?”
若说去西南之地历练的最大收获是什么,那么回来之后蒙毅不再动不动便揍他绝对是第一个。
本着这种心理,王离见了蒙毅不再像之前那样耗子见了猫,他可是从战场上活下来的人,不仅活下来了,还战功赫赫,声名远扬,作为大秦冉冉升起的绝世将星,他有什么好怕的?
他当然不怕!
——尤其是当着十一的面,他不仅不怕,他还敢贴着蒙毅给蒙毅灌酒!
“蒙毅,十一依赖你,那便让她依赖呗。”
王离往蒙毅酒盏里重新续了酒,“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至于让你犹豫半天不说话吗?”
“来,走一个!”
王离把倒满酒的酒盏送到蒙毅嘴边,“走完这一个,便拿出咱们关中儿郎的豪气,对十一说随便她依赖!”
“你永远都不会背叛十一,为什么要担心她的依赖?”
“……”
鹤华抬手扶额。
——只要身边有王离,再怎样煽情的画面都会变得不忍直视。
鹤华嘴角微抽,夹了块腊肉喂到嘴里。
蒙毅余光瞧了瞧下鹤华,接过王离手里的酒,抬手一饮而尽。
“彩!”
王离声音郎朗。
蒙毅放下酒盏。
王离连声催促,“快说!”
安静装鹌鹑的副将们目光偷偷往蒙毅身上瞧。
——谁能拒绝这种热闹呢?尤其是蒙将军的热闹。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蒙毅身上,除了鹤华。
她太了解蒙毅,如果说她大兄是君子可欺以方,那么蒙毅便是光风霁月,皎洁疏朗,他不会将心事全部埋藏心底,让你猜来猜去,但也不会将心事全部宣之于口,他总是会在恰当的时机说上恰当的话,让人如沐春风。
方才王离不开口,他定然会迎着她的视线说出自己的话,可现在王离不断起哄,他方才想说的话此时便已不适合,他若再开口,便是如王离一般带着酒后微醺的半真半假,再说直白一点,便是顺水推舟,说几句好听的话哄她开心。
这种话可听可不听,鹤华不太在意。
但当蒙毅在王离的催促下终于开口,鹤华夹菜动作微微一顿,清楚发现自己在开心——
“公主已经长大,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
蒙毅声音清朗,“如臣不会再过问公主今日吃了多少点心,公主想要依赖谁,又与谁亲近,臣也不会再过问。”
这句话不是在哄她,更是顺水推舟的好听话,而是他心中最直白的想法,他不会再干涉她的任何事,她可以想做任何她喜欢的事情。
她是自由的。
他希望她永远自由。
“公主,愿您前程似锦,所向披靡。”
蒙毅温柔看着鹤华,眼底有烛火灿烂。
“我会的。”
鹤华弯眼笑了一下,手里的筷子搁在玉碟上。
鹤华抬头,自己与蒙毅之间隔得有烛火,烛火摇曳着,浅浅的光芒镀在蒙毅身上,让他整个人有一种梦境般的不真实感,鹤华眨了下眼,光芒消失,只剩男人与王离并肩而坐。
“蒙毅,早点回来。”
鹤华道,“我与王离在咸阳等你。”
蒙毅温柔一笑,“臣会的。”
次日。
城楼之下,蒙毅送鹤华离开。
“公主一向心善,不会轻易要人性命。”
蒙毅将昨日卫士的处决说给鹤华听,“在行刑之前,臣便自作主将那几人救了下来,罚他们五十军棍,伤好之后送他们去做三年苦役,让他们引以为戒,永不再犯。”
“那几人痛哭流涕,悔不当初,指天发誓再不敢对公主不敬。”
鹤华瞪了蒙毅一眼,“你总是喜欢当好人。”
“公主若是不满这个安排,臣现在便让他们抬头来见。”
蒙毅笑着道。
“不必。”
鹤华停下脚步,上下打量着蒙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们既是你麾下卫士,对我不敬,便是你管教不严,你当与他们一同受罚。”
蒙毅忍俊不禁,“的确是臣管教不严。”
“三……不,二十军棍。”
鹤华竖起两根手指,“另外罚你半年俸禄,以儆效尤。”
“好,臣的确该罚。”
蒙毅莞尔。
“你的俸禄都扣到哪一年了?”
王离眼前一黑,“我本来还想问你借点钱周转一下的,这下得了,别说借钱了,我还得跟你大兄说一声,让你大兄贴你点钱。”
“边关苦寒之地,没有钱寸步难行。”
“你说吧,让你大兄给你送来多少钱?”
“蒙恬秩奉一万石,纵给蒙毅送去五千石,府上仍有五千石,足够他日常开销。”
章台殿中,嬴政把批阅完的奏折搁在御案,声音悠悠说着话。
“阿父圣明!”
鹤华提着裙角走上前,拿着两只小拳拳殷勤给嬴政锤肩。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生活技能,每次闯了祸,或者要为旁人求情,便会使出浑身解数给阿父捶背揉肩。
至于效果好不好,她觉得大抵是好的,否则阿父不会放下随手翻开的奏折,眼睛舒服地眯起了起来。
阿父一脸享受,气氛烘托便得差不多了,她便改了动作,小拳拳舒展摊开,从锤肩变成揽着嬴政肩膀,趴在嬴政肩头撒娇,“我这般公私分明,阿父不能再计较我偷偷溜出宫的不是了。”
“当然啦,不止我,还有王离,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呢,您就别打他板子了。”
她与王离刚到咸阳城,便被阿父的亲卫逮住了,她被送回宫,而王离则是直接下狱。
更要命的是下狱只是一个开始,牢狱之灾后面还要挨军棍,真真切切的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鹤华道,“上将军只有王离这么一个儿子,见王离伤得这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