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道_非
他在巡游途中暴毙,赵高秘不发丧,改他遗诏,杀他长子,尽管他的长子背后是大将军蒙恬与几十万大军,但在赐死的诏书抵达北疆之际,这位被他寄予厚望的长子还是选择自杀,而他的心腹爱将蒙恬,在不久的未来也被毒杀。
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讲不亚于当头一棒,让他足足静了半刻钟才缓过神来,然后第一反应便是自己还是仁慈了——赵高胡亥死得太容易,他应该留着他们的姓名,让他们长长久久地活着,长长久久受折磨。
至于被他们威逼利诱不得不加入他们的李斯,他说过不迁怒便不会迁怒,他是一个大度的帝王,一个不会翻旧账的帝王,所以他只是让李斯在廷尉的位置上一坐便是十几年,临到他册立十一为皇太女大赦天下之际,才把李斯往上升了升,让他做了个左丞相,原本的左丞相冯去疾做了右丞相。
如果没有这件事横在中间,早在数年前他便会把李斯提拔为丞相。
李斯的才干远在冯去疾之上,是右相的不二人选,但出了这样的事,他没有灭李斯九族已是极为大度,又怎会将李斯提拔为右相?
“朕意已决,不必再议。”
嬴政斩钉截铁,“扶苏监国,蒙恬辅佐,另着令二公主与公子高公子将闾一同议政。”
“喏。”
扶苏叹了口气。
——阿父还是这般独断专行,听不得的意见与建议。
抬头看鹤华,少女面上没什么反应,仿佛她早已习惯帝王的独裁,对帝王的霸道见怪不怪。
不仅见怪不怪,甚至还觉得这就是帝王本色,意志坚定,态度坚决,不会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便更改自己的决策。
扶苏微微一怔,神色若有所思。
十一不是习惯阿父的脾气,而是她与阿父的性子如出一辙,当她遇到这种事情,她会毫不犹豫做出与阿父一样的决定,所以她不会像他一样去劝阻阿父,而是真心实意觉得阿父没错。
这样也好。
只有这样的十一,才会成为阿父力排众议也要册立的继承人。
扶苏笑了一下。
至于十一的担忧与话外之音,交给他便好了。
他已不是十几年前纸上谈兵的贵公子,绝不会让另一个世界的悲剧在他这个世界上演。
定好监国人选,剩下的便是着手准备祭祀宗庙与安排封禅泰山的事情。
这个时候冬月是岁首,尚未到冬月,秩奉一千石以上的官员们便陆续抵达咸阳,一为朝贺述职,二为恭贺皇太女的册立,三为祭祀宗庙与封禅泰山。
作为帝王心腹中的心腹,册立皇太女的事情上将军王贲比鹤华更早知道得到消息,祭祀宗庙与封禅泰山的事情少不了上将军,戎马为战的将军火速将欧洲诸地纳入版图,留下专门为治理欧洲诸地而增派的官员后,便星夜赶回咸阳,终于在祭祀宗庙的前一夜,将军抵达咸阳城。
从普通兵士到武将最顶峰的上将军,寻常人用一生都不完这段路程,但对于开疆扩土战功唾手可得的王贲来讲,不过三五年的时间,王贲官复原职,原来被查封的府邸也被嬴政再度赐下,门匾为帝王亲笔所书,大气磅礴的大篆尽显上将军府的威风凛凛,朱门也重新粉刷,喜气洋洋迎接自己的旧主人。
王贲抬头瞧了瞧门匾,大步走进府邸。
恩,看上去与过去没什么区别。
——唯一不同的是府里的所有东西都被搬空,换成银钱修筑了一条从咸阳到泰山的将军路。
行吧,将军路就将军路。
这样后人不止记得他的战功,更记得他倾尽家财去修路。
王贲不甚在意,回到自己房间梳洗更衣。
换完衣物之后仍不见自己的好大儿,抬头瞧了眼小心翼翼侍立着的侍从,顺嘴问了一句,“离儿呢?”
侍从抬头看了眼王贲脸色,又飞快收回视线,“少将军这几日歇在宫中,不曾回来。”
“……”
儿大不中留。
王贲放下茶盏,十分嫌弃。
下一刻,二门外伺候的侍从一路小跑——
“将军,蒙将军携蒙上卿来访。”
“将军,副将苏角来访。”
“将军——”
王贲心里舒服了。
儿子没了就没了,当年他追求夫人之际,也整日将他父亲抛在脑后,离儿在这种事情上像他不足为奇。
但与父亲相较,他还是幸运的,最起码,还有一帮关中儿郎来为他接风洗尘。
王贲笑了笑,起身吩咐侍从,“摆宴。”
“明日便是祭祀宗庙的日子,你阿父还没回来吗?”
鹤华一边与太史令对明日的礼仪,一边问作为明日亚祭的王离。
王离身着礼服,手捧玉圭,尽显关中贵族的风仪,“应该回了吧?”
“今夜再不回,便赶不上明日的祭祀大礼了。”
“……你没派人回家看看?”
鹤华道。
王离一拍脑壳,“这几日太忙了,我把这件事给忘了。”
“你先帮我拿一下。”
王离把玉圭放在章邯手里,“我让人回府看一下,我阿父今夜该回了。”
章邯接下玉圭。
交了玉圭,王离便提着礼服往外跑,刚走出内殿,便见吕鬚快步从外面走进来。
“少将军,您这是要去哪?”
吕鬚奇怪问道。
王离道,“让人回府瞧一眼。”
“哦,您是让人问上将军的事情吧?”
吕鬚笑了一下,“您不必去了,蒙上卿刚遣人送信,说上将军已经回来了。”
“回来了?”
王离心中一喜,“太好了!能赶上十一的祭祀大礼!”
“儿大不由爹。”
蒙恬揶揄一笑,“你如今也算体会了老将军当时的心情。”
王贲点头,“不错,体会到了。”
“离儿旁的事情不像我,这件事却像我像了十足。”
“不容易。”
王贲摇头轻笑,抬手将酒盏里的酒水一饮而尽。
侍从殷勤斟酒。
蒙毅陪了一盏。
侍从再斟酒,他摇头,制止侍从的斟酒。
“明日是祭祀大典,今日不可多饮。”
蒙毅瞧了瞧眼痛快饮酒的大兄与王贲,“你们也是如此。”
王贲啧了一声,“毅儿管公主公子们管习惯了,连我与你大兄都想管了?”
“毅儿与离儿不一样,他是天生操心的命。”
蒙恬笑道。
“恩,的确比离儿沉稳多了。”
王贲星眸在蒙毅身上来回打转,“年龄也比离儿大不少,早该成家立业了。”
蒙恬的酒有些喝不下去了。
谁说不是呢?
可问题是,他的好弟弟觉得不是,不仅不是,还完全没有想要成家的念头,旁人像他这个年龄早已妻妾成群儿女环绕,唯独他,仍是孤家寡人,身边连伺候的女人都没有。
“人各有志,不必勉强。”
蒙毅笑了一下,不甚在意。
王贲跟着笑起来。
王贲长了一双轻挑桃花眼,当他目光在你身上来回打转时,便有一种轻薄风流的味道在里面,更别提此时他的桃花眼别有深意,像是故意在人身上引火,蒙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上将军?”
蒙毅抬头看王贲。
王贲眼底笑意更深,“你既唤我一声上将军,便还记得当年在上林苑我对你的敦敦教诲。”
“既如此,上将军便问你一个问题。”
蒙毅眼皮微抬,“上将军请问。”
“有生之年,上将军能不能喝到你的喜酒?”
王贲眼睛盯着蒙毅,眼底满是暧昧。
蒙毅动作微微一顿。
蒙恬眼皮狠狠一跳。
——大概率不能。
关于这个问题,他不止一次问过蒙毅,他的好弟弟不是避而不谈,便是能推便推,一度让他怀疑他的好弟弟不喜女人好龙阳。
可问题是大秦民风开放,他也并非顽固不化之人,曾有人向蒙毅送女人被拒收,便动了歪心思,送了几个清秀少年到他府上,后来的结果是少年被蒙毅丢出去从军,而送礼之人被蒙毅一贬再贬,至今都在苦寒之地打转转。
不喜欢女人,也并非龙阳之好,他这位好弟弟的终身大事怕不是终身难成。
蒙恬长长叹气,又往嘴里送了一口酒。
——都道长兄如父,但毅儿执意不成家,他这位如父的长兄也勉强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