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道_非
殿外时不时响起王离一叠声催促的声音。
鹤华往嘴里塞了块垫肚子的小点心,就着侍女的手喝了口养生的菌汤,“好了,就来。”
梳妆的侍女轻手轻脚擦去鹤华嘴角的点心屑,小心翼翼涂上唇脂。
妆成。
“皇太女起驾——”
女官唱喏。
女官们分列两旁,一字排开。
卫士们按剑而立,俯身见礼。
鹤华在寒酥吕鬚的搀扶下缓缓从内殿走出。
此时子时刚过,星光如洗,拳头大的夜明珠缀在殿内与廊下,和着星光照亮着巍峨威严的咸阳宫。
宫门之下,鹤华如众星捧月般走出。
星光与月光洒落在她肩头,她肩头的衣服一边绣月亮,一边绣金乌,这是继承人衣服的标志,代表着肩挑日月,繁星作配,而衣袖处则是繁星与名山大川与飞鸟瑞兽,意味着世界万物尽披于身。
最隆重的衣服,最精致的妆容,今日的她是绝对的主角,仅次于帝王的万人之上。
王离微微一怔。
昨夜他见过鹤华穿礼服,但因为排演祭祀流程,而烧着地龙的宫殿也着实热,所以她并未将全部的衣服穿上,只着里面衣裙,衣服不够隆重,而脸上也是素面朝天,至于长发,则松松挽在鬂间,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但现在不同,昭示着大秦继承人的礼服加身,天子十二旒,而诸侯九旒,旒珠随着她动作轻轻摆动,摇曳着星光与月光,盈盈映在她的脸侧,而旒珠之后,是一双在眼妆的勾画下越发显得凌厉艳丽的凤目,削薄的唇也是锋利的,处处透着高不可攀的威严。
公主鹤华,大秦储君。
今日之后,她的身份完全不同,而华夏大地,也迎来有史以来第一位女性继承人。
王离眸光随鹤华而动。
章邯呼吸为之一轻。
——万人之上的皇太女光芒万丈,熠熠生辉。
礼官亲自来搀扶,小心翼翼扶着鹤华上车辇。
鹤华在车辇坐定,女官声音清扬,“亚祭献玉圭。”
王离回神。
章邯收回视线。
献礼女官呈上玉圭。
王离抬手,掌心朝上,女官将玉圭放在王离掌心,接了玉圭,王离跟上鹤华脚步。
章邯按剑而立,走在王离身后。
章邯之后,是英姿飒爽的女官,而女官之后,是威风凛凛的卫士,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出宫门,向宗庙进发。
天子七庙,诸侯五。
嬴政称始皇帝,宗庙也随之扩建,离鹤华所住的宫殿有一段距离,将近一个时辰的路程。
鹤华端坐在车辇上,两眼直视着前方,端庄又威严。
坐在旁边的王离用余光瞧着她,心里颇为新奇。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般严肃的十一,还别说,挺好看。
下一刻,纱幔缓缓落下,将外界与车辇隔绝开来。
鹤华端庄坐着的肩膀顷刻间舒展开来。
寒酥抬手往鹤华背后塞了个引枕。
鹤华舒服靠在引枕上。
吕鬚向其他女官使了个眼色。
女官们立刻上前,抬手托起险些将鹤华脖子压断的旒珠。
“累死了,脖子好痛,腰也好痛。”
鹤华有气无力。
“……”
行吧,什么肃容威严的皇太女?全部是假象。
眼前的这个人还是他所熟悉的十一,娇气且爱享受。
王离哑然失笑,抬手拎了拎长长的旒珠。
每一粒旒珠都是用上好的宝石做成的,一颗又一颗,拿在手里颇有分量,更别提缀成一串挂在冠冕上压在头上的重量了。
王离侧目瞧了眼鹤华。
少女生得白,些许痕迹在她脸上便格外明显,冠冕颇重,欺霜傲雪似的一张皮子上被压出了红痕,透着些可怜兮兮味道。
“娇气。”
王离十分嫌弃。
话虽这样说,却直接抬手去拆她冠冕。
寒酥吓了一跳,“少将军,您做什么?”
“少说还要半个小时才能到宗庙。”
王离不懂梳妆,但拆东西对于一位戎马为战的将军来讲却是小菜一碟,他三两下拆下鹤华头上分量极重的冠冕,不甚在意道,“等快到宗庙的时候,你们再给皇太女戴上。”
“……”
这事儿也只有少将军做得出来,普天之下再寻不到第一个。
寒酥抬手扶额。
——少将军根本不是听劝的人,她们劝也无用。
再说了,皇太女都没意见,她们能有什么意见?
以寒酥吕鬚为首的女官们眼睁睁看着王离拆下鹤华头上的冠冕。
少了悬着九旈的冠冕,鹤华一下子轻松很多,按着脖子晃动着自己的头,连呼吸都觉得顺畅不少。
“恩,还是不戴更舒服。”
鹤华揉了下自己的脖子。
“那当然,这东西比我想象中要重。”
王离点头。
王离把冠冕拿在手里拎了拎。
不比他的头盔请多少,但他头盔是把他的头整个包裹在里面,冠冕不一样,是直接压在头上的,受力角度不同,戴冠冕便会比戴头盔难受很多。
更别提这位皇太女是富贵乡里长大的,金尊玉贵娇滴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让她戴着这样的冠冕,对她来讲与上刑没什么区别。
——唯一不同的是她很喜欢这个冠冕,他取下之后她看了好几眼。
王离把冠冕放在离鹤华颇近的案几上。
“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王离道,“祭祀宗庙是个体力活,不吃点东西熬不住。”
鹤华点头,“你也吃点。”
“对了,章邯呢?他刚才吃东西没有?”
女官们打开一早便准备好的食盒。
食盒里是些容易克化的点心与肉脯果脯,精致摆在碟子里。
王离抬手拿银筷,用银筷子夹起一块肉脯送到自己嘴里,“都说我兴奋,我瞧着他比我更兴奋,一晚上没睡,东西也没吃,不像人,倒像是钢铁打的身体。”
“不吃不睡怎么撑得住?”
鹤华蹙了下眉。
她虽睡得时间短,但也睡了两个多时辰,折合时间四个多小时,梳妆时便吃着东西垫肚子,吃饱喝足才上了轿撵往宗庙走,可尽管如此,厚重的衣服与沉重的冠冕还是把她折腾得够呛,累得浑身酸疼没什么力气,再想想章邯,不吃不睡还穿一身盔甲,再怎样是钢铁打的身体也遭不住。
“寒酥,叫章邯上来。”
鹤华道。
寒酥有些犹豫,“太女,这怕是不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
王离道,“你放心,你家太女绝对不是第一个打破常规的继承人,这种事情陛下也做过。”
“阿父也做过?”
鹤华一下子来了兴致,指了指被王离放在案几上冠冕,“他摘了冠冕?还是偷吃东西了?”
王离道,“都做过。”
“原来阿父也不是生来便稳重内敛的,年少之际与我一样调皮。”
鹤华噗嗤一笑。
“那当然。”
肉脯味道颇为不错,王离又吃一块,“纵观历代秦王,哪一个是循规蹈矩的?”
“陛下又是六合一统的千古一帝,自然与旁人更不一样,做出来的事情也更匪夷所思。”
“陛下,皇太女怕不是跟您做了一样的事儿。”
蒙毅忍俊不禁,向放下轿帘向闭目养神的嬴政道。
嬴政眼皮微抬,“摘了冠冕,在车辇上偷吃东西?”
“冠冕有没有摘,东西有没有吃,这些臣不清楚。”
蒙毅笑道,“但臣方才看到章邯被太女叫上了车,周围的礼官脸色极为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