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道_非
万国来朝,天下九州的商贾黔首们也齐聚咸阳,想要从盛世繁荣里分一杯羹,此时的咸阳城已容纳不了那么多人,很多人住在城外,不仅个人安全与财产得不到基本保障,仓促建起来的房屋质量更是安全隐患,天干物燥的季节,火势一旦蔓延开来,便会吞噬不知多少人的性命。
这个时候,卫士们的巡查便格外重要,防止突然间的走水或者房屋倒塌。
当然,这种方法治标不治本,只有扩建咸阳城,才能彻底解决这些问题。
但扩建需要钱,需要地,需要人,且是一个大数字,不是短时间内便能拉起来的一个数字。
而现在的政策是轻徭薄税,休养生息,一旦大兴土木,便是打破嬴政之前定下来的国策,是失信于民,所以哪怕扩建咸阳城的事情迫在眉睫,嬴政也没有急于扩建,而是先将土地规划了出来,待时机成熟,再一鼓作气建一座新的咸阳城。
打江山不易,守江山也难,尤其是天下一统百废待兴的时候,更加考验执政者的能力魄力与眼光,他的每一个决策都关系到上万人的生命与生活,他不能出错,他出错的代价太高太高。
当然,同时考验的还有决策者的身体。
身体稍微不好的帝王,很容易扛不住这种高压,执政没几年,便撒手西去。
——皇帝陛下的父亲就是很好的例子。
整日里忙于朝政,此时的皇帝陛下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与小公主一同出行游玩,好在小公主极其懂事,从不拿这件事去烦陛下,自己找乐子,自己找事做,甚至还主动帮着陛下分担政务,懂事得让人心疼。
对于这样的公主,蒙毅满心满眼都是喜欢,“若是陛下能与公主一同去见那个人,公主一定会很开心。”
“朕若去了,她与那人只会不自在。”
嬴政理袖。
蒙毅笑道,“既如此,陛下便不让他们知晓,待他们谈完事情,陛下再出现公主面前,与公主一道夜游咸阳。”
“公主,咱们真的要在宫外过夜吗?”
寒酥忧心忡忡,“若是晚上不回去,肯定会惊动蒙上卿,蒙上卿知晓了,陛下也就知道了,到那时,公主见六国余孽的事情便瞒不住了。”
吕雉方才遣人传来消息,她那里突然来了些事情,暂时离不开人,便不回宫寻鹤华了,约了在宫外碰头,把往来入宫出宫的时间省出来,花在几人夜游咸阳的事情上。
瞒着陛下见六国余孽,甚至还夜不归宿,这种事情单是想想便让寒酥头皮发麻,“公主,为安全起见,咱们还是见完那人便回宫吧。”
“不怕,章邯已经跟王离说过了,等咱们出了宫,王离的马车就会来接咱们。”
鹤华扶着寒酥的手上了轿撵,稚气小脸信心满满,“若是去宫外,阿父肯定不放心,可若是去了王离家里,阿父便不会多想。”
寒酥叹了口气,“也就武城侯胆大,敢帮着公主瞒陛下。”
自商鞅变法后,大秦便以人头论军功,以军功封列侯,彼此朝中所有列侯,无一不是在战场中挣来的。
但王离不同,他的武城侯并非军功换来的,王翦王贲父子俩联手灭五国,虽战功卓卓,可王翦也在南征北战中熬坏了身体,楚国刚灭,王翦便撒手西去,大秦痛失将星,嬴政感念王翦的战功,封当时还是奶娃娃的王离为武城侯,是列侯中唯一一个靠祖辈便封侯的人。
虽不是靠军功封的侯,但王翦与王贲的战功世人都看在眼里,王家满门忠烈,战死疆场的儿郎不计其数,从一个枝繁叶茂的大家族,变成现在只剩王贲王离两根独苗苗的凄凉局面,哪怕不看王翦王贲的战功,看在那些为国战死的儿郎们的面子上,封王离一个武城侯也不为过。
更别提王离的武城侯只是一个名誉性的侯,不掌实权,所以哪怕他不是靠军功封的侯,朝野上下对他封侯的事情也没甚一个。
——陛下哄一哄没了祖父庇佑的奶娃娃罢了,他们若连一个奶娃娃都不肯放过,那他们成什么了?太失公卿贵族该有的风度气度了!
就这样,奶娃娃武城侯得到众人一致认可。
“那当然,他可是王老将军的孙子,上将军的儿子,将门之后,哪有不胆大的?”
鹤华瞧了眼轿帘外纵马而行的章邯,指了指章邯,“你还漏了一个人,章邯的胆子也很大。”
“他只有在公主的事情才会胆大包天。”
寒酥无奈摇头,“若换成其他事,他必是谨小微慎,滴水不漏的。”
一个祖辈战功赫赫,自己养在皇帝陛下身边长大的将门之后,一个靠手段心机从底层爬上来的普通人,行事作风怎会一样呢?
“他在我的事情上大胆就够啦。”
鹤华笑道,“至于其他事,我倒是想让王离跟章邯一样妥帖呢,他做事总是风风火火的,半点不稳重。”
寒酥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戳了下鹤华额头,“跟公主比起来,武城侯足够稳重了。”
两个人笑着闹着在轿撵里说着话,叽叽喳喳的笑声不时传出来,章邯纵马走在轿撵旁边,平日里总是冷肃的面上浮现一抹极淡极淡的笑意。
——轿撵里的小公主仿佛生来便有治愈人心的力量,她到哪,便能把欢声笑语带到哪。
但很快,再怎样治愈人心的小公主,也挡不住对面的少年,少年轻裘华服,纵马而行,身后跟着大群侍从,或许是贵族少年脾气都大,少年脸色并不好,眉宇间隐约有些不耐,时不时抬头看天色,似乎是在等人。
下一个瞬间,少年余光发觉轿撵的存在,面上的郁气一扫而光,顷刻间对着轿撵笑出一口大白牙。
章邯眯了眯眼。
“郎将,是武城侯。”
亲卫向章邯道。
章邯颔首。
“十一!”
少年声音嘹亮,纵马而来。
他的骑术显然极好,马蹄卷起黄尘,他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过来。
章邯的好心情一扫而光。
“你又迟到了。”
少年很快来到轿撵面前,“我等你等了好久,你若再不出来,我便自己去玩,不带你了。”
自幼被嬴政养在身边的少年与大秦公子没甚区别,被嬴政视若己出,与鹤华一同长大,两人极其熟稔,若是在宫外,两人从来以名字互相称呼,而不是将鹤华唤做公主。
轿撵里的鹤华奶声奶气,“我才没有迟到,我是按照约定时间出宫的。”
“你又狡辩。”
少年道,“你瞧瞧天色,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你足足迟到了一个时辰!”
说话间,少年手一伸,去抓轿撵侧边的纱幔。
亲卫们知晓少年的身份,并未对他的动作并未横加阻拦,章邯眉头皱了皱,少年已将轿撵掀开,指着快要黑透的天色对里面的小公主道,“你自己瞧,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恩,酉时。”
鹤华道,“你跟我约的不是酉时吗?”
王离伸出一指,手指敲了下鹤华小脑壳,“什么酉时?你又记错了,我跟你约定明明是申时。”
“哎呀,不许动我头发。”
鹤华抬手打掉王离的手,“寒酥给我梳了好久才梳这么好看的,你不许动。”
鹤华抬起两只小手手,捂着自己小脑壳,凶巴巴对王离道,“我才没有记错,是你记错了时间。”
“你连时间都没弄清楚,活该在这里等这么久。”
少年好笑,“你竟然还狡辩,分明是你——”
“武城侯,我们出发吧。”
一旁的章邯淡淡出声,“若再耽搁下去,怕是会误了公主的事情。”
少年想起鹤华出宫的原因,便大度不再计较她迟到的事情,弹了下鹤华小额头,“等你办完事,我再跟你好好理论理论。”
“……明明是你记错了时间!”
鹤华不服。
这个人太讨厌了。
明明是他记错了时间,还怪她让他等许久,简直太欺负人了!
她不想跟他玩了!
“喏,给你。”
王离接过侍从捧过来的食盒,隔着轿帘口将食盒递给寒酥,“府上新来的庖厨,做点心很有一手。”
“!!!”
她愿意跟王离一起玩了!
鹤华开心极了,“谢谢你!”
“不谢。”
王离轻哼一声,“下次别再迟到了,要不然点心的口感就不好了,这种东西要趁热吃才好吃。”
鹤华声音软乎乎,“我知道啦!”
寒酥打开食盒,小宫人用银筷子夹起来试了一下,半晌后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寒酥还把点心喂给鹤华。
“唔,好吃!”
点心入口即化,鹤华喜欢极了,“王离,你的庖厨从哪找到的?做的点心比宫里的好吃多了。”
王离大大咧咧,“嗐,花钱找到的。”
“只要钱出得足够多,会做点心的庖厨争着来。”
“宫里的人倒也不是不会做点心,而是——”
王离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到不远处的人群中,蒙毅一身常服,扮做普通贵族子弟,守在一架精致华美的轿撵前。
隔着轿帘,他看不到轿撵里的人是什么脸色,只看到轿撵外的蒙毅懒懒挑眉瞧着他,似乎在等他未说完的话。
“……”
这个该死的蒙毅怎么也出来了!
他养在宫里的那段时间里,大概是体恤他年幼失母,父亲与祖父又征战在外,陛下对他极其骄纵,连飞扬跋扈的胡亥公子都不敢与他抢东西,靠着陛下的宠爱,他在宫中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日子过得比公子们更舒服。
大抵是着实看不惯,某日他犯了错,蒙毅把他抓起来便是一顿打,说将门之后怎能这般纨绔?若不给他点教训,他这个人便废了。
打完他,蒙毅去寻陛下领军棍,让陛下都无可奈何。对于这种宁愿领军棍也要揍他的人,简直是年幼无知的他的噩梦,让他看见蒙毅便哆嗦。
现在年龄大了些,胆子也比以前大了,看见蒙毅不再哆嗦了,只是小腿肚隐约打着颤。
——蒙毅时常罚他扎马步留下的阴影。
王离吞了吞口水,成功把自己未说完的话全部咽下去。
蒙毅来了,那么陛下肯定也出宫了,轿子里的人多半是陛下。
他不怕揭陛下的短,当着陛下的面说宫里的点心难吃是因为陛下的意思,怕十一偷着吃点心,所以不许让宫人们做好吃的点心,但他不敢在蒙毅面前说这种话,若将军们是陛下的矛,那蒙毅便是陛下手中最为锋利的剑,冒犯了陛下,陛下心胸宽广,或许不会放在心上,可若当着蒙毅的面冒犯陛下,那就是老寿星上吊,自寻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