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廿七
“你是怎么知道的?”许听澜问:“你买通他们身边的小厮了?”
提起这个,沈聿嗤的一声笑了:“你儿前天背书打瞌睡,说梦话,还能一问一答,没几句便被我套出来了。”
许听澜啼笑皆非,觉得好玩,饶有兴致的说:“你把他抓来,我问问他。”
雨水洗过的院子带着泥土的清香,怀安陪芃姐儿蹲在石凳上斗蛐蛐儿,正玩的高兴,就被老爹拎回了屋。
许听澜开口问道:“儿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爹娘?”
面对爹娘审视的目光,怀安飞速回想最近偷摸做过的事——好像有点多呀。
“您说哪件事?”怀安问。
沈聿一听,嚯,料挺足啊。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你猜呢。”
怀安:……
那就只好猜了。
“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但是万一开海了呢,市面上丝绸和棉纱的价格至少翻五倍,此时不囤货更待何时?”
许听澜:……
“不……不是这事儿吗?”怀安又思索片刻:“我是替太子写过两篇字,就两篇,混在一沓功课里,还差点被师傅看出来,后来就没再写了。”
沈聿:……
“也不是吗?”怀安挠挠头,绞尽脑汁的回想:“昨天我雇人去天津卫挖了两筐沙,打算运回来给芃儿砌个沙池。”
“上个月拿娘亲的胭脂画画,摔碎了,偷偷放回去了。”
“上上个月不小心在爹收藏的孤本上按了个手印。”
“上上上个月……”
许听澜去翻妆奁,沈聿去翻书架。
“哎?”怀安道:“还没说完呢,怎么走啦?”
第142章
等夫妻二人反应过来时, 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正事还没问呢。”许听澜道。
“臭小子,学会声东击西了。”沈聿咬牙道:“有种他就别回来!”
“怀莹的事怎么办?”许听澜问:“明天的宴会还去不去?”
他们本来要带着两个侄女去赴袁家的赏花宴,袁阁老家三房长子与怀莹年纪相当, 学问不错,相貌也是一表人才。听说沈家的侄女及笄了,袁夫人给许听澜下了请帖,袁阁老给沈聿下了请帖, 意思十分明显,邀沈聿代替沈录相看女婿,要是时机恰当, 两个孩子兴许也能远远看上一眼。
“怀莹自己愿意去吗?”沈聿问。
结合陈甍的事, 许听澜恍然大悟:“我说这段时间, 怀莹怎么总不舒服, 今天头疼明天脚疼后天肚子疼,有时才好好的在院子里踢毽子,说不行就不行了, 郎中也看不出什么病, 我还当她女儿家容易害羞呢。”
沈聿笑道:“由着她吧,明天你只带怀薇和芃儿去,我就不去了。”
……
怀安从院子里逃出来, 跑到前院投靠表哥。
陈甍已经打散了头发准备睡了, 只穿着中单,哈欠连天的来给他开门。
怀安冲进屋里, 气喘吁吁的说:“表哥, 快插门!”
“干嘛?”陈甍啼笑皆非:“在自己家里插什么门?”
怀安已经瘫坐在凳子上, 翻过扣在托盘里的水杯,给自己倒了一杯凉白开灌下去。
陈甍还是将门插上了, 低头一看,这家伙还赤着脚呢,惊讶的问:“你怎么连鞋都没穿?”
“跑的太急路上掉了。”怀安道。
陈甍忙从柜子里翻出一双靸鞋,类似后世的拖鞋,平底无根,用布帛做鞋面。又叫小厮来打水进来。怀安洗漱换鞋,毫不客气的爬到陈甍的床上。
怀远早听到了声音,写完手头的功课,也跑过来凑热闹,见怀安果真又被撵出来了,幸灾乐祸道:“你说说你,一个月被撵出来七八回,到处流浪,索性搬到前院来住吧。”
“我也想啊,爹娘不同意。”怀安用两只手指一指双眼,阴恻恻的说:“他们说,会一直盯着我。”
逗得兄弟二人前仰后合。
“这次又是为什么?”陈甍问。
“都是为了你和堂姐呀!”怀安道:“爹娘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想套我的话,这话由我来说多不合适啊,我给他们来了个声东击西,围魏救赵。”
说着,便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两人面面相觑,怀远道:“你也太实诚了,竹筒倒豆子的往外抖,你不挨揍谁挨揍?”
“年轻人,一看就缺乏经验。”怀安自鸣得意的说:“这种化十揍为一揍的机会是最难得的,一次说出来,总比分几次被发现来的划算,主动交代,说不定还能争取个宽大处理。”
怀远咋舌称赞道:“挨揍都挨出经验来了,你出本书吧。”
“正有此意!”
陈甍半晌没有说话,怀安敛起笑,对他说:“表哥,房子也快修好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大人们说?”
陈甍踟蹰不语。
“我在我爹娘屋里,看到这么厚的一沓简历,半个京城的未婚男子都被他们搜罗来了,最近还时常带两个姐姐去赴宴会,你再不开口,我都要当舅舅了。”怀安催促道。
陈甍更加不安,几年前倭寇进犯,他失去了父母亲人,起先一门心思只有读书、钻研军器,想着日后出仕做官,掌兵剿灭倭寇,给亲人报仇。
后来曹总督向朝廷报捷,倭寇被肃清,沿海重获平宁,他一个人在屋顶呆坐了一夜,因为失去活着的目标而茫然不知所措。
怀莹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温婉端庄的闺秀,竟从小厨房里“偷”了一壶酒,攀着梯子爬到屋顶上来。
陈甍怕她摔着,也顾不得惆怅了,慌手慌脚的扶她坐稳。
怀莹指着天上的星星对他说:“其实逝去的亲人从未离开,他们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你。”
怀莹还告诉他,人应该有目标,但不能为了目标而活,要为了自己而活。吃一顿大餐,睡一个好觉,写一篇好文章……都是活着的意义。
陈甍耗费了三年,才渐渐从亲人惨死的仇恨中走出来,他想,如果父母祖父弥留之际对他还有所要求,那么应该是好好活着,做喜欢的事,爱喜欢的人。
可是少男少女纯澈的爱意,照进三书六礼男婚女嫁的现实,又显得那么渺小无力。
比起陈家的长辈,他显然跟表叔表婶更亲近,让伯祖父母做主为他提亲,显得有些荒谬,可是自己去提,又显得特别怠慢。
正毫无头绪,怀安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用自己的“人脉”帮他选了几处房子。
怀安是个绝对务实的孩子,扯那些有的没的干嘛,娶媳妇儿不是应该先买房吗?不然将来住哪?住前院吗?
他帮陈甍算过,有皂坊的“干股”,有父母祖父留下的产业,刨去不能动的祖宅田产,和被倭寇洗劫的现银,存在大通钱庄的银两应该还有不少,加上这些年家里给他的零花,过年领到的压岁钱,买一套小院子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但以后两个人独立门户,花销必然不少,总要留些家底过日子,于是怀安自掏腰包给表哥装修房子,算作他送给表哥堂姐的新婚贺礼。
只是他的钱有一多半拿给外公囤丝绸和棉纱了,东拼西凑,装装停停,导致工期有些延误,效果也不是太好……
怀安鼓励道:“表哥,别紧张,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爹娘会帮你跟婶婶说的。”
陈甍拍拍他的肩膀:“谢了,真的。”
“一家人道什么谢。”怀安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握着表哥的手叮嘱道:“只要你和堂姐好好的,我们做兄弟的就放心啦。”
逗得怀远险些笑岔了气。
次日天光微明,怀安悄悄溜回自己的屋子,他深谙爹娘的生活习性,这个时间老爹已经去上朝了,娘比爹力气小、跑得慢,而且早上起来会有半个时辰精神恹恹,一般懒得跟他计较,这时跑回来最安全。
谁知刚一进门就跟老爹撞了个满怀,然后被一把揪住了耳朵——这下跑不掉了。
“爹,疼疼疼……”怀安龇牙咧嘴的说:“您再生气也不用罢朝在家堵我吧!”
“想多了,今天休沐。”沈聿道。
怀安大呼失算,忘了这茬了!
沈聿松开手,怀安拔腿又要跑,被拎着领子揪了回去。
他这才发现爹娘都换了衣裳,正要出门,因此他特别识时务的说:“我今天就去找郝师傅把爹的书修好,摔坏的胭脂从我下个月零花钱里扣,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耽误爹娘出门办事就不好了,对吧?”
许听澜无奈的叹气:“你是皮猴子转世吗,一刻也不让人消停?”
怀安嘻嘻笑道:“谁说的,我睡着的时候可消停啦。”
沈聿懒得听他贫嘴,直截了当的问:“少废话,你表哥的宅子在哪儿?现在就带我们去。”
怀安演技浮夸的张着大嘴:“表哥的宅子?不是在老家吗?”
许听澜提醒道:“别跟你儿太客气,登鼻子就上脸。”
沈聿点点头,不知从哪里抄起了一根棍子。
怀安吓一激灵,珠连炮似的蹦出一串:“就在隔壁甜水胡同,中心地段,坐北朝南,户型规整,随时看房!”
沈聿这才扔了棍子,拍拍手上的灰:“带路。”
“这边请!”强烈的求生欲促怀安秒变房产中介,带着职业假笑跑前跑后。
甜水胡同,与沈家所在的南水关胡同只有一街之隔,小院子也在胡同尽头,胡同外人声喧嚣,胡同里静谧祥和,大有闹中取静之意。
许听澜站在门外看看,品评道:“地方选的还不错。”
怀安跑上前去推门,一下没有推开,再用力一推,险些栽进去,被沈聿一把拽住——原来是漆匠在里面刷门。
进了院子,许听澜摸摸桌椅,敲敲门窗,里外瞧不上:“这弄的也太简陋了,怎么净用些杉木松木的。”
怀安劝道:“娘,您别太苛刻。年轻人嘛,日子都是过出来的,以后手头宽裕了再修整就是。”
沈聿啼笑皆非:“你这话说的,倒像过来人。”
怀安不好意思的笑笑:“其实这房子是我帮表哥修葺的,最近不是囊中羞涩嘛,用料是差了点,只能以后慢慢添置了。”
许听澜屋里屋外转了一圈,从木料到地砖没有一处是满意的,不禁埋怨道:“你倒是早点说呀,两个半大孩子,居然敢瞒着大人置办房子。”
她对着门窗桌椅指指点点:“把这些便宜的门窗换掉,外门用楠木,屏门用铁木,再把这些松木柏木的家具退了,换红酸枝的,像什么样子啊……”
怀安刚要哭穷,就被娘亲拉了过去:“娘出钱,不要告诉你表哥。”
“得嘞!”怀安以小太监搀扶老佛爷的姿势,扶着金主娘娘走进二院:“您再瞧瞧这边,还有这边……还有哪里不满意,我马上让他们改!”
许听澜巡视一圈,将能换的都换了,险些连屋里院子里的地砖都掀起来重铺,怀安觉得她下一步就要拆房子了,忙说地砖虽然是前房主留下的,但找来瓦工看过,砖是好砖,结实耐用防滑,不至于全掀。
最后折中一下,只拆正房三间的砖,其他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