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廿七
全家最有才情的当属女儿许听澜,可惜是女儿身,无缘举业。好不容易嫁了个读书人,女婿也不负所望的进士及第,怎么生下来的孩子又做上生意了?!
……
怀安看出了许老爷的迟疑,扑进外祖父怀里,不停的给他洗脑。
出书可是很文雅的事,赚钱不是目的,目的在于让更多的孩子有机会得到更好的蒙学教育,这是多么大的功德!
许老爷被外孙逗乐了,给长子使了个眼色,让他“认真”对待,这可是很文雅很正经的事。
许少昂干咳两声坐直,对大外甥说,许家确实有一间书坊,但规模极小,又没什么生意,能不能满足怀安的要求,他也不是很确定。遂叫来书坊掌柜,正儿八经的与怀安聊起了私刻业务。
许少昂不喜诗文,连杂剧小说也不爱看,所以并未用心经营这间书坊,掌柜叫李善财,人如其名,也算不上什么文化人,看着别人家的书坊经营的风生水起,空有羡慕的份。
东家不上心,掌柜不擅长,只是青黄不接的开在那里。
听说有生意上门,李掌柜两眼放光,再看看眼前的小孩子,他愣在了原地。
生意不好就算了,还要陪着东家的小孩玩过家家,命苦啊!
“呃……”只听李掌柜干巴巴的说道:“可以是可以。但雕版师傅年前被人挖走了,需要重新雇人。”
怀安拿出一沓汇票摆在桌上,忽闪着大眼睛问:“这些钱够吗?”
许老爷一把将他揽在怀里,哭笑不得,想告诉他财不露白的道理,又觉得憨态可掬实在不忍责怪,幸好是在自己家里,没有外人。
李掌柜眼都直了:“够了够了,这些钱,把书坊盘下来都尽够了。”
“真的!?”怀安眼睛一亮,搂着外祖父的脖子,往他脸上亲了一口:“好外公,把书坊卖给我吧!”
许少昂茶杯没端稳,洒了自己一身。
“书坊卖给你?”许老爷大笑:“好孩子,有魄力!”
“到底行不行嘛!”怀安扭股糖似的摇晃外公的胳膊,不依不饶。
许老爷宠溺的说:“谈什么卖不卖的,只要你不嫌弃,外公把它送你,权当补上你的生辰贺礼。”
因为怀安今年没有过生辰,也没收到什么像样的贺礼。许老爷其实早准备了全套的文房四宝要给他,全是名家名品,价值绝对在这间书坊之上。
“不行!做生意,在商言商。”怀安板着小脸道。
许老爷又发出一串爽朗的笑,道一声:“好!那就在商言商。”
言罢就令长子带着怀安去书坊看看现场。
书坊真的不大,二进的小院子,前院刻书印刷,后院住人。
怀安哪懂得这个时代的印刷器具,生意不好倒看得出来,雕版师傅被人挖走了,院子里的工匠都没开工,七倒八歪的蹲在院子里晒太阳。
见东家和掌柜带着个贵气的小娃进来,才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懒洋洋的样子。
怀安四处看了一圈,觉得没什么问题,许少昂便让李掌柜盘点好书坊的一应账目、器具、物品、存料……准备下月初立契过户。
在外祖家吃完晚饭,怀安带着他的生辰礼物,大摇大摆的打道回府,路上还想起一句俗话:外甥狗外甥狗,吃完喝完拿着走。
他前脚洋洋得意的走出许宅大门,许少昂在后头咋舌:“爹,您这不是坑孩子吗?”
许老爷瞪了长子一眼道:“我哪里坑他了?”
“这书坊青黄不接的,我早想关了它了,您把这烂摊子给怀安,他一个小孩懂什么经营啊,攒了这么多年的压岁钱打水漂,回头哭起来可不好哄。”
许老爷捻须一笑:“哄他做什么?我正要给他长个记性,让他明白生意没那么好做,好好读书才是正办。”
许少昂:……
还得是他老奸巨猾的爹呀。
……
怀安回到家时,爹娘正在堂屋坐着说话,地上铺了张白地蓝花的短毛地毯,芃姐儿在上头爬,一派其乐融融的场面。
“回来了?”沈聿不等怀安开口,端起一盏茶水,好整以暇的吹开水面漂浮的茶叶。
怀安点点头,想卖个关子。
“谈得怎么样啊?”娘亲也端起一盏茶,慢条斯理的打开杯盖。
夫妻俩对许老爷的脾气秉性了如指掌,许家世代经商,财产用千万计,却最介意商贾这层身份,更看不惯小孩子不好好读书,满脑子生意经,家里头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了,赚那玩意儿干什么。
所以他们猜测许老爷定然会难为他,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态度,等着看怀安回来有什么说法。他要真的小小年纪就把老奸巨猾的许老爷子搞定,这辈子也没有多少事能难得住他了。
“唔……”怀安咕哝了一声:“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夫妻二人会心一笑,打了个腹稿,正想出言安慰。
却听他们的好儿子挺起小胸脯说:“我把外公家的书坊买下来了。”
沈聿被热茶烫了嘴,许听澜忙搁下茶盏递手帕,杯盘叮当乱响,横行科场官场名利场的两位大佬稍微有些失态。
这娃,坑爹啊。
第19章
这娃坑爹啊。
沈聿扶额,官商结为姻亲本就有些敏感,这小子居然跑到外祖父家里收人家的铺子。
怀安见老爹脸色不对,笑容僵在脸上,又看看娘:“我没做错事吧?”
还是许听澜内功深厚,依然可以神色如常的说:“以后这样的事要先问过爹娘再做决定。”
娘亲这样一说,怀安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对,收铺子这么大的事,怎么也该先跟父母商量一下的。
“我知道错了。”他小心翼翼的问母亲:“娘,那这个书坊,还能不能收啊?”
许听澜哭笑不得,他们本想坑孩子一把,结果反被坑了,能怪孩子吗?也没人告诉他不能买铺子呀。
虽然正常孩子也不会想到这一点。
“你收书坊回来,想做什么?”许听澜问。
怀安想了想,道:“自己刻书自己卖,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许听澜无言以对。人不大,心眼倒是不少。可他没想过经营书坊的其他开销?典型是贪小便宜吃大亏呀。
怀安又缠了上去:“到底能不能嘛?”
许听澜满头黑线,打定了替儿子“交学费”的念头,接着道:“男子汉一言既出,当然要说到做到,只是下一次不许再自作主张了。”
沈聿沉下脸来:“听到你母亲的话没?下不为例。”
怀安把头点的像小鸡啄米。
“立契那天,娘找个妥帖的人,陪着你去。”她又道:“其他的,等书坊收上来再说。”
怀安高兴的跳起来,拿毛茸茸的脑袋往娘亲胳膊上蹭了蹭,又朝老爹龇牙一笑,一窜一窜的回屋练字去了。
“这孩子,鬼心思为什么不能用在读书上?”许听澜无奈感叹道。
沈聿浅笑摇头,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何况是凡人。
“你真的要帮怀安去收那间书坊?”沈聿问。
“收啊,为什么不收!”许听澜那张俏丽的脸上带着愠怒,大抵是在生父亲和兄弟的气,不拦着点就算了,两个好大的人,居然由着孩子越闹越大。
沈聿瞳孔一缩,怕妻子发飙,抿着嘴没敢接话。
……
转眼到了四月初,绿柳低垂,繁花盛开。
怀安换上单薄的一身夏衣,叫来赵盼,带着娘亲派给他的一个管事、一个掌柜和一个账房,登上马车,一起去了书坊。
书坊掌柜李善财带着工匠们列队等待,两方一番交接,就花去大半天时间。
官宦人家经商,多是以家仆的名义,这间书坊也不例外,到县衙办理执照文书,沈聿夫妻不可能在上头署名,而是交给可靠的家人。
怀安哪里懂得这些,横竖娘亲派给他的人都是最妥帖的,听了一会儿觉得枯燥,就院里院外的四处转看。
等一切手续办齐,天色已近黄昏,怀安让长兴去街上找家小饭馆,叫了一桌席面,和大伙儿围坐在院子里一起吃了顿饭。他本想讲两句画大饼……呸,应该是鼓舞人心的话,又觉得自己这个年纪不该说的太多,只招呼大家吃好喝好,不要客气。
其他的话,都由新掌柜许胜代他说了。
工匠们对新的小东家充满好奇,六岁开店,这是什么人间鬼才?可当他们看到怀安举止神态依然像个孩子时,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有钱真好。
怀安察觉到桌上少了一个人,想到李善财一整天失魂落魄的样子,他附在许胜耳边道:“李掌柜去了后院,你去看看。”
“是。”许胜没有二话,就要起身。
“等等,”怀安叫住了许胜,问,“我娘有交代过李掌柜的去留吗?”
许胜点头道:“少奶奶交代了,要是他仍能踏踏实实的完成交接,就留下他,让他做二掌柜,负责向各书店铺货。”
怀安心中赞叹,还得是娘亲啊!
李善财不通文墨,打理不了整个书房,但口舌还算伶俐,又与县里大小书店有过往来,让他负责对外业务再合适不过。
许胜去了,不消片刻,就带着李善财回到席上。李善财面带赧然,讪笑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许胜替怀安做人情道:“东家一片惜才之心,嘱咐我千万要把你留下,你可要好好干,不要辜负了东家。”
李善财从小在许家做工,从学徒做到掌柜,做事兢兢业业,没立过功,也没出过什么差错,到了这个年纪,上有老下有小,还供着个半大孩子在读书,生怕丢了营生,让一家老小和西北风去。于是对着怀安千恩万谢,险些跪在地上磕一个。
“哎哎哎,折寿折寿!”怀安忙将他扶起来:“这么多人看着呢,李掌柜快入席吧,你不坐,大家都不敢动筷子呢。”
众人随之附和,席上的气氛活跃了许多。
起先大家还有些拘束,直到工匠们吃多了酒开始放飞自我,敞开前襟,露出胸脯,踩在凳子上,划拳掷骰子开黄腔。许胜见势不妙,忙对怀安说:“小东家,回吧。”
怀安也觉得该走了,少儿不宜呀。虽然以自己上辈子的年龄,该懂的大约都懂了,可总要顾及身边的赵盼才是。
李善财也站起身来,交代大伙儿继续,陪着许胜一起,送怀安和赵盼出门。
“这里就交给两位了,这几天辛苦一点,尽快招到刻板师傅,把雕版做出来,我们再来看。”怀安道。
许胜连连点头。
新官上任,许李二位掌柜连着一个月几乎住在书坊,盯着师傅和伙计们干活儿。终于赶在月底将《图说千字文》的雕版刻好,通知怀安来验收。
怀安特意穿上自己唯一的一身长衫,问老爹:“爹,我看上去是不是老成了很多?”
沈聿瞄一眼,忍笑道:“是。”
怀安得意的背着小手,大摇大摆的去前院,喊着长兴出门了。他们要去县衙接上赵盼,一起去书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