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廿七
此时的日本处于十分混乱的战国时期,二十八万平方公里的领土面积,却分裂成三四十个诸侯国,拉上几百人就可以打仗。但因为地盘有限,加之火山地震等自然灾害的肆虐,战败逃亡的倭人只能漂洋过海,随着风向登陆我国沿海各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倭人为寇,是为倭寇。
恶劣的生存环境造就了倭寇们悍勇的体魄和高强的武艺,国朝的屯兵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到后来甚至逐渐形成规模,成为沿海百姓的巨大灾难,也是朝廷的一大祸患。
又听爹娘聊到浙直总督解钰,那确实是个实干型的能吏,积极抗倭之余,还要苦苦支撑东南复杂的官场局面,可他偏偏有个很能折腾的纨绔儿子。
“很能折腾?”许听澜抬头看向怀安:“有你儿子能折腾吗?”
他们的儿子,短短六年的人生何其精彩。
烧书房,买铺子,开书坊……听说全县城的孩子都以背着“蒲公英书包”去上学为荣,只有赵盼小可怜,明明早早就拿到了限量款的书包,背出去的第一天就被赵知县没收了。
赵知县认为这是一种盲目攀比的不正之风,决不允许儿子参与到这种坏风气当中去。
怀安手里本就抓不稳的筷子吧嗒一声掉在地上,真是躺着也中枪呀,才说倭寇呢,怎么又扯到自己身上了?
云苓换了一双新的筷子给他。
又听沈聿道:“可不是一种折腾法。解钰的这位公子一路南下,各地官员碍于上官的面子,只好热情款待,就这样一路吃吃喝喝,收敛财物,弄的两地官员怨声载道。听说这几天绕到安江县来了,就在官驿住着,带着几个手下四处游荡。”
怀安这下有了几分底气,抢话道:“我跟他不一样,我可做不出来这种事!”
沈聿哂笑,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他的儿子,白璧无瑕,乐善好施,怎么会是那种货色?
却听怀安接着道:“我爹又不是总督,没人买我的账哇。”
第24章
沈聿一口气险些没倒上来,默默的挽起袖子。
怀安见气氛有些不妙,熟练的从椅子上蹿起来,躲得好远。
沈聿淡淡瞥他一眼,咬牙道:“你将来敢做出这种事,我打断你的腿。”
怀安缩头缩脑的凑到哥哥身边,意思十分明显:你看看你看看,你爹又凶了,动不动就要打断人家的腿呀!可见平时的慈父派头都是装的,说了你还不信……
怀铭笑道:“到时我帮父亲找一根趁手的棍子。”
怀安:???
“娘!”怀安很清楚这个家里谁说了算,扑棱棱投入娘亲的羽翼之下:“他们两个欺负我。”
“娘算看出来了,”许听澜舀了一勺虾仁炒蛋塞进他的嘴里,“你长这张嘴就是用来找揍的。”
怀安嘴里被塞满,说不得话,气鼓鼓的嚼了几下:“要想让我不变成……”
“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再说话。”沈聿打断了他。
怀安只好闭上嘴,细细的嚼完咽下,还不忘张嘴给老爹看看:“啊——咽下去了。”
沈聿被他弄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要想让我不变成解公子那样,就要从小培养我的情操。”怀安道。
他早就下定了决心,重活一世,他要做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
沈聿早已习惯了他的胡言乱语,甚至还能语气平淡的问:“比如呢?”
“比如我想学骑马!”怀安道出了真实目的。
沈聿听他兜了一个大圈子,竟然只是想学骑马——这还不简单么。
随口就要应下,忽听长子发了话:“不行。”
怀安哭丧着脸:“大哥……”
“你还没有马背高,摔下来怎么办?”沈怀铭道。
怀安看向老爹。
“听你哥的。”沈聿忽然想起他从秋千上摔下来的事故,附和道。
怀安想发脾气又不敢,一整天表现的失魂落魄、双目无神,营造出一种被爹娘大哥伤透了心的空洞感,意图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可惜压根没人注意。
睡前,郝妈妈端着一碗热牛乳给他喝,都被他无情拒绝,然后偷偷瞥向老爹。后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手里的书“哗”的翻过一页。
“爹。”怀安终于绷不住了,凑到沈聿身边去。
“嗯?”沈聿依旧若无其事。
“我想骑马。”他说。
沈聿将手里的书搁在腿上,耐心劝道:“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可以马上去做的。你乖乖吃饭,长高一点,爹一定教你骑马。”
怀安见没有转圜的余地,只好怏怏不乐的答应下来。
……
赵盼再来找他玩儿时,见好兄弟闷闷不乐,一问才知道,原来下棋已经满足不了他了,他的心早已像脱缰野马,驰骋在郊外的山野林间了。
身为最好的朋友,赵盼怎能不满足他的愿望。
两人来到县衙,赵盼神秘兮兮的,从后院马厩里牵出一头……驴来。
小毛驴通体灰色,背上一撮黑亮亮的毛,四只蹄掌钉得锃亮,滴溜溜的一双黑眼睛倍有精神。
“吓!”怀安道:“你把驴牵出来,爹娘同意吗?”
“我爹不管这些的,只要贺老伯跟着就行。”赵盼道。
怀安这才注意到赵盼身后跟着的老仆。
“它很漂亮,可是它……”毕竟是头驴啊。
怀安虽然也很喜欢小驴,可他想骑的是马呀。
“我知道它是驴,县衙没养马,驿馆有呀!这驴能驼我们去官驿街。”赵盼悄悄对怀安说:“贺老伯的一个侄子在驿馆当伙夫,与喂马的仆役也相熟,拉匹马出来溜一圈还不是易如反掌?”
这可真是骑驴找马呀。
怀安一脸坏笑:赵同学,你学坏了!
贺老伯看着赵盼长大,一脸慈爱的笑,扶他们一个个的上了驴,在前头牵着往官驿街走。
毛驴踢踏着步子走的欢快,怀安的心情也随之大好。
安江只是一个县城,驿馆不大,三进深的院子,外加几个小跨院。
走进驿馆大门,门房显然认识赵盼:“呦,小老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赵盼只说:“我来找个人。”
门房将他们让了进去,顺手接过毛驴缰绳,准备拉到马棚里喂一把草料。
忽听二院内阵阵骚乱,打斗声,呵斥声,声嘶力竭的哀嚎声。
有人喊着:“打死人啦!”
有人喊着:“快去县衙禀报县尊。”
他们快步走到院中,只见一个五短三粗的汉子被吊在院中一棵歪脖子树上,树下两个青衣短打的打手正执着木棍,朝汉子身上招呼,“嘭嘭”作响。
树上的人一边惨叫,一边如荡秋千一般滴溜溜的打转,惨状令人不忍直视。
而驿馆上下,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因为他们的上司刘驿丞,此刻正鼻青脸肿的躺在地上,也是被那帮人给揍的。
“大春!”贺老伯拨开众人扑上去,树上吊着的人正是他的侄儿。
两个打手一左一右将他叉了起来。
只见领头院中石凳上蹲着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手里摇着洒金扇,拿鼻孔看人,一脸傲慢轻佻。忽然啪的一声合上扇子,指着贺老伯:“连他一起打!”
“住手!”赵盼一声怒喝:“让你们住手,听不见吗!”
眼见众人踟蹰的站在原地,赵盼从墙根下抄起一根铁锹,怀安紧随其后。他没有赵盼那么大力气,遂捡起一块青石板砖,丝毫不带犹豫,朝着锦衣青年砸了过去。
青年身边的打手上前,板砖被挡开,落地碎成了几块。青年显然被激怒,跳下石凳:“哪里来的小杂种?”
身受重伤的刘驿丞见状,直接从地上竖了起来,挡在两方之间,赔笑道:“解公子,息怒息怒,这是我们赵知县的衙内,有话好好说,别伤了和气。”
“哦……”青年显然把怀安误当成了赵盼,啐一声道:“素闻赵知县清正廉洁,只有一个糟糠之妻。这么漂亮的小娃娃,是跟哪个婊子生出来的?”
打手们随声起哄,发出一阵猥琐的笑。
怀安又抄起一块砖头,赵盼脸上青白交错,小手骨节攥得发白,挥舞着铁锹径直朝青年砸去。
驿馆上下见小衙内冲上去了,还管什么三七二十一,撸起袖子一拥而上,和几名打手打作一团。毕竟人数众多,不到盏茶功夫,打手们并锦衣青年一起被摁倒在地。
“哎!”刘驿丞从人堆儿里爬出来,挥舞双手:“不能打,不能打。这是解总督的公子,打不得呀!”
众人停下手,踟蹰的看向驿丞。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解公子啊!怀安心想,还真是巧,刚听说这位衰神到了安江县,就被他们撞了个正着。
“既然是总督公子……”怀安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那就不打死,只打残吧!”
赵盼握紧小拳头,一声令下:“打!”
众人早被羞辱的忍不下去,听小老爷发了话,转身又扑打上去,直揍得解公子一行人鼻青脸肿、哭爹喊娘。
“你现在知道爹娘好啦,早干什么去了?”怀安指着他大骂:“就该把你打回娘胎里去,省的到处祸害人!”
“两位,两位……诶呦……”刘驿丞一瘸一拐的原地打转:“闯祸了,闯大祸了!”
“慌什么!”怀安道:“天塌下来个儿高的顶着,把他们给我绑起来!”
刘驿丞欲哭无泪的看着两个小萝卜丁,还是感觉自己个儿高些。
驿馆的仆役们拿出麻绳,将几人五花大绑,捆得结结实实。
厨子大春被解开绳索放了下来,众人围着他,有掐人中的,有喊郎中的,乱作一团。
贺老伯心疼的直掉眼泪:“哎呦,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怎么给打成这样了!”
驿丞擦着一脸掺着血水的汗,解释说:“那解公子嫌饭菜不合口味,叫人把厨子吊起来,我拦不住,也被他们打成这样。”
怀安在心里骂了句娘,饭菜不好吃就要打厨子,这是什么混账行径,再说了,这里是驿站,又不是酒楼,还想吃山珍海味不成?
驿丞见大春一时半刻醒不过来,自己身上又疼的站不住,忙叫来手下吩咐:“赶紧去县衙禀报。”
仆役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