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廿七
生在沿海省份,他们这几年听得最多的就是周将军抗倭的故事。都说他方面阔口、面色黝黑、力大无穷、杀人如麻……可眼前的周岳分明是剑眉星目,相貌堂堂,活脱脱一个文武双全的儒将。
“真帅啊。”怀安道:“比我爹还要高半头。”
“你说他能拉多少斤的弓?”赵盼也很好奇。
“说书先生说过,两百斤的弓,一拳打死两头熊!”怀安道。
两人越说越玄,忽听屋里一声干咳:“你们两个,进来。”
糟糕,被发现了。
屋内有杂役打开厚重的帘子,两人一前一后进来,两双乌亮亮的眸子直往周将军身上梭巡,看的周岳浑身不自在,低头看看自己的着装,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赵淳脸色不好看,沈聿不愿在人前给儿子摆脸色,只是笑道:“犬子顽劣,让将军见笑了。”
“无妨无妨。贪玩猎奇,乃是稚子天性。”周岳转向他们:“你们在看什么呢?”
这一对视,平日里油嘴滑舌的怀安直接哑住,这也太帅了吧!
他的反应堪比后世相信光的孩子突然看见了奥特曼,倒把沈聿弄的有些莫名其妙。
在两个孩子崇拜的目光之下,饭桌上的气氛都有些不对了。前半段还在讨论两县战局,后半段完全在给两个孩子答疑解惑。
“这世上没有两百斤的弓,也没有人能一拳打死两头熊,隔熊打熊的功夫根本不存在,说书先生都是骗小孩儿的……”
怕两个孩子再也不相信光,周将军酒兴正酣时,还十分贴心的给他们展示了一套枪法。
回家路上,怀安一路都在向老爹打听周偶像的个人信息,身高体重三围——呸,是年龄官职战功。
沈聿知道小孩子天生慕强,都是崇拜英雄的,也就耐着性子一一作答。
谁知回到家,这小子意犹未尽,居然在娘亲面前猛夸周将军高大伟岸的军人形象,被沈聿直接拎回了西屋。
……
直到躺在床上,怀安仍兴奋的睡不着觉,小嘴叭叭的说个不停,话题主要还是围绕周将军的。
沈聿淡淡看了他一眼,忽然很想逗一逗他,便阴恻恻的笑问:“素闻周将军膝下无子女,我看他也很喜欢你,干脆把你送给他做儿子,怎么样?”
这话怎么听着带着点醋味儿呢……怀安后脊梁一阵生凉,忙抱住老爹的胳膊笑道:“爹,不要跟小孩子开这样的玩笑啦!小孩子会很没安全感啦!这世上哪有什么男人比得上我爹啦!”
沈聿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将他的两条胳膊塞进被窝里:“睡觉。”
……
次日,怀安睡到天光大亮才起身,满足的伸了个懒腰。
郝妈妈在一旁做针线活,云苓进来服侍他。怀安一边穿衣裳,一边在心里暗暗奇怪,今天不是休息日,怎么没人叫他起来读书呢?
郝妈妈笑道:“表少爷醒了,大爷和大奶奶都去了正房,留话说让你多睡一会儿。”
小表哥醒啦!
怀安赤着脚登上鞋子,倒腾着小短腿跑了出去。
第31章
主院的厢房被炭火笼的很热, 怀安进门就脱了外面的厚衣裳,轻手轻脚的凑到床边。
全家人都在,祖母坐在床边的杌子上。陈甍还很虚弱, 唇色泛白,靠着两个摞起来的软枕,手里端着一碗清淡的糜粥,榻桌上还有几样清淡爽口的小菜, 显然没怎么动过。
他太安静了,弄的整个厢房落针可闻,在全家人的注视下, 用勺子一口一口慢慢的喝粥, 不发出一丝响声。
对他说什么, 或是点头, 或是摇头,从没开口说一个字。他这个样子,又是大病未愈, 大家也不好逼他说话。
陈氏见怀安进来, 也没再阻拦,只是将小孙子搂在怀里,看着小侄孙叹气。
怀安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像所有小孩子一样, 当家里气氛诡异的时候,只会屏息去看大人的脸色。
为什么没人说话呢?
病好了不是应该高兴吗?
“怀安, 去正房找姐姐玩。”许听澜对他说。
新提的丫鬟对大奶奶言听计从, 上来就把他裹成一个肉团子, 领着他出门。
得,又被踢出群聊了, 小孩子没人权呀!
怀安前脚一走,陈氏缓缓开口:“甍儿,家里的事不用担心,叔父都会安排好。”
陈氏怕他产生寄人篱下之感,让他叫沈聿做“叔父”而不是“表叔”。
陈甍微微抬眼,点了点头,将剩下的半碗粥也搁在了榻桌上。
“不再吃几口菜了?”陈氏问。
陈甍垂着眼睑,摇了摇头。
见他这样一言不发,陈氏只得吩咐他好好休息,命人将食桌撤下,替他掖好了被子,便带着众人出去了。
怀安用滑石在地上画了些方格,正在教两个姐姐跳房子。
没办法,这个年龄的小女生不喜欢带他玩,他不拿出点干货,还真加入不了她们。
看着三个孩子无忧无虑的蹦蹦跳跳,陈氏反而面带忧虑。
陈甍虽然醒了,却浑然没有生气儿,仿佛随时会跟着祖父和父母去了似的。
“母亲,在堂舅家里设了灵棚,已经入殓了。”沈聿低声对陈氏道:“停灵七日,出殡之前要让甍儿过去。”
陈氏道:“你看他现在的样子,经消的起吗?”
沈聿沉声道:“经得起也要经,经不起也要经。”
陈氏狐疑的看着他:“什么意思?”
“陈家祖宅那边前天来了人,说陈甍眼下病的人事不知,只怕无法为祖父和父母发丧,他们于心不忍,打算过继一个孩子过去为同宗长辈守灵送终。”沈聿说的十分委婉。
陈氏却面露难以置信的错愕。
陈甍家里落难时,祖宅那些这所谓的本家唯恐避之不及,眼下看陈甍病得死去活来,居然又算计着弄个孩子过去侵占他的家产。
丑恶不堪的嘴脸实在令人作呕。
可一个身强体壮的人治丧,也是要累去半条命的,以陈甍现在的状态,如何去完成繁缛的丧礼,单单是守灵都做不到。
陈氏只好另想办法:“即便是找人代甍儿行礼,也该是你舅舅家的孙儿,他们才是一个曾祖父……”
“母亲,去京城报丧需十日左右,舅舅家里来人又需十几日,远水解不了近渴。”沈聿道:“更何况,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这是甍儿身为人子的责任。他眼下很难,咱们可以帮着他,扶着他,可脚下的路,终究还是要他自己走。”
陈氏垂眸叹息,无言以对。
回到东院,沈聿又叫来两个儿子,交代他们说:“得空时就去祖母处,陪你们的表兄弟说说话,来了家里就是一家人。”
怀安却说:“可是他不说话。”
沈聿瞪他一眼:“就是因为不说话才叫你们去陪。”
怀安心里暗暗的想,这孩子大概是个哑巴,于是叹了口气。
沈聿反问:“你跟着叹什么气?”
“怪可怜的。”怀安闷声道。
瞧着儿子故作深沉的模样,沈聿啼笑皆非,又不断叮嘱道:“你们小孩子之间更有话聊,一起说说话,玩耍玩耍,让他早点振作。”
两兄弟一齐应下。
到了主院厢房,连同陈甍在内,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冷场。
陈甍不说话,沈怀铭又向来稳重。
只有怀安堆出一脸人见人爱的笑:“你好呀表哥,我叫沈怀安,你叫什么名字?”
陈甍依然沉默,只是微微颔首,又把头别向窗外。
怀安这时才想起来他是个哑巴,有些懊悔自己的冒失,明知道人家不会说话,还去问人家名字。
他转身过去,小声的问怀铭:“哥,他叫什么名字?”
沈怀铭有意考他,用筷子蘸水写了个“甍”字。
怀安只瞥了一眼,立马说:“陈瓮表哥……”
沈怀铭将弟弟拉回来:“你再好好看看。”
怀安这才发现自己念错了,可是横看竖看都不认识,只能小心翼翼的猜:“陈……甏?”
他吃过甏肉米饭,肉质肥瘦相间软糯不腻,咬一口满口酱汁,好吃!
陈甍险些从床上跳起来,对着怀安怒目而视:“甍,披绣闼,俯雕甍,甍!”
“吓!”怀安蹦的老远:“你你你你你原来会说话啊!”
陈甍更生气了,一双因清瘦而略显凸出的大眼睛瞪的溜圆。
怀铭忙道:“怪我怪我,只是想教他识字,表弟不要生气。”
陈甍看着怀安,小小的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唇红齿白,让人生不起气来。于是靠回枕头上,缓缓道:“表哥,我明白你们的好意,但我只想一个人静静。”
“小甍表哥,一个人呆着有什么意思?”怀安提议道:“不如我们来下飞行棋吧!没有什么坏心情是一局飞行棋搞不定的,如果有,就下两局!”
陈甍完全听不懂怀安的话,只觉得他有些聒噪,不想深究,只是说一句:“随你们。”
然后无所谓的坐着出神,随便他们做些什么。
怀安命人抬进榻桌,兴冲冲摆开棋盘,将规则大致讲了一遍,然后带着陈甍玩了一把。
寄人篱下的孩子抹不开面子往外撵人,所以陈甍起先带着敷衍他们的态度,想等他们玩够了自己走人。
谁知这飞行棋还挺有意思,玩了几局以后,虽心里还是难过,倒不觉得时间那么难熬了。
怀铭顾及他身体还很虚弱,怕他伤神,主动阻止了下一局:“表弟好好休息,我们还要去上房给祖母请安。”
怀安刚想说,早上不是已经请过安了?就被老哥连哄带拽带离了厢房。
“大哥你干什么呀,小表哥才刚刚有了一点兴致。”怀安一脸不满的抱怨。
怀铭笑道:“我看是你意犹未尽吧。”
怀安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大哥不也玩的很开心吗?”
怀铭拉他坐在院子里,对他讲了陈甍家里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