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廿七
等沈聿告辞离开,祁王喃喃自语道:“万一真种出来了呢?”
“殿下,您说什么?”孟公公躬身问道。
祁王摆摆手,暗骂自己也跟着不着调起来。
京城的冬天不比江南,那真叫一个天寒地冻、万物肃杀,别说娇嫩的蔬菜了,粮食都在年年减产,恶劣的天气也是各地闹饥荒的原因之一。
……
这件事就这样被搁置下来,朝局表面平静,实则暗涛汹涌。
吴琦得知祁王府受到了赏赐,当即怀疑有人在背后搞鬼,可那日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只有冯春,他旁敲侧击的打探半晌,冯春半个字都不肯吐露。
但他轻而易举的怀疑到郑迁身上,拿着一份科道言官弹劾他们父子的奏章,阴阳怪气的对郑迁说:“吃吴家饭砸吴家锅的,不止这一个,罢官下狱流放问斩的,也不止这一个。”
郑阁老依旧一副唾面自干、笑脸迎人的姿态:“小阁老,都是食朝廷俸禄,没有什么谁家的饭,谁家的锅。”
吴琦愤愤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隔日,那名言官被革职下狱待勘。
郑迁闻讯并未设法营救,转而进宫,请求作为护法协助皇帝炼丹,皇帝拒绝了他的好意,堂堂内阁辅臣,又不是道士,不在值房处理军政大事,跑来炼丹像话吗?
郑迁便在乾清宫外长跪不起。
皇帝在修道这件事上脾气脾气相当的好,难得次辅如此支持他的炼丹事业,心一软便答应下来,毕竟他自诩是一位圣明仁慈的君主,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成仙的机会岂必一人独享?
可是内阁中事务冗杂,本就人手不足,郑迁进宫炼丹,那么多的国事谁来处理?皇帝宠信首辅吴浚,可也不愿看到内阁变成他们父子的一言堂。
郑迁趁机举荐了两个人,一位是礼部尚书邹应棠,一位是吏部侍郎袁燮。
邹应棠不必说,他年事已高,只想在尚书任上混到致仕,回老家含饴弄孙享受天伦,袁燮就不一样了,他是郑迁的同乡兼同科,知天命的年纪,也是为官从政的黄金时期。
邹应棠主动放弃了入阁的机会,袁燮的机会就来了。
十月末的廷推上,袁燮被推举为内阁阁臣,任文华殿大学士。
“郑迁小人,卑鄙无耻!”吴琦的目光透着森然的冷意:“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他已然将内阁视为私有,一向忠厚老实的郑迁忽然亮出了爪牙,在他眼里简直如同背叛。
吴琦天生容貌俊美,五官精致,一派衣冠禽兽的风流模样,相传他在城南建了一处私宅,纳妾蓄婢无数,还豢养了不少武艺高强的家丁。
吴浚将放大镜搁在案头上,劝他道:“朝廷不是你的一言堂,陛下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你最近总是浮躁,闲暇时陪你母亲诵诵经文,沉心静气。”
“爹啊……”真是急惊风遇上慢郎中,吴琦简直要炸了:“您再纵容下去,郑迁非骑在你脖子上拉屎不可,您可不要忘了王治的前车之鉴。”
吴浚头也不抬,反问道:“你以为只有一个郑迁么?没有陛下的授意,廷推会进行的如此顺利?”
吴琦难以置信的看着老爹:“是谁在为陛下遮风挡雨,陛下竟然……”
吴浚冷冷扫了吴琦一眼:“滚出去!活腻了就自己去跳护城河,别连累吴家满门,滚!”
吴琦咬了咬后槽牙,到底不敢在值房里与亲爹吵吵嚷嚷,一甩宽袖,怒气腾腾地滚了。
“回来。”吴浚喊住走到门口的儿子。
吴琦滚了回来。
吴浚又道:“中州、海岱两个省的赈灾款,你不要碰。”
吴琦不以为然的说:“爹,儿子可以不碰,可手下一干兄弟还要养家呢。”
“糊涂东西!吴琳吴琰是你兄弟,他们算什么?为利而聚,利尽则散的蝇狗而已。”吴浚道:“今时不同以往,这是朝廷的救命钱,你要是碰了,就是咱爷俩的催命符。”
吴琦口不应心的答应着,这次真的滚了,去他的金绡帐、温柔乡里发泄不快。
……
怀安趁着休沐日,在舅公家的庄园附近溜达,揣着小手带着暖耳蹲在地头上观察佃农们整理葡萄藤,他们要在入冬前将葡萄藤捆扎好,埋在土里保温,以供下一年生长。
趁他们休息的空闲,他将城里买的一包酥饼分给佃农,连包饼的油纸都准备周全,一口一个叔叔伯伯爷爷,将他们哄得合不拢嘴。
随后他从身上掏出小本子和铅笔,没错,其实古代早就有石墨制成可便于携带的铅笔啦。
他一边请教佃农种果蔬的时令和事项,一边用纸笔仔细记录,直到日头西斜,家里来人找他,才依依不舍的回家去。
……
许听澜这些天忙里忙外的,儿子女儿哪个都顾不上。
她十分庆幸芃姐儿从小习惯了,一般不会认准一个人,谁带都行,只要给口吃的就行。
怀安从王府回来,发现通向隔壁的院墙已经打通了。
娘亲和大哥一边在各个院子里转看,一边向工匠指出哪里还需要改进。
月亮有了新的马厩,又大又结实,怀安一过去,就见芃姐儿自己在马厩里玩,踩着上马凳摆弄月亮洁白的鬃毛。他登时惊出一身冷汗,还没有马腿高的娃,被踢到可怎么办?
不过月亮显然很有分寸,鬃毛被五颜六色的缎带扎成了笤帚状,却连哼一声都不敢,生怕惊到小主人从凳子上摔下来,说不清楚。
怀安咯咯直笑,这回真成了阳光彩虹小白马了!
月亮马脸拉的老长,鼻翼煽动,仿佛已经忍到了极限,怀安见状,忙将妹妹抱下来,扛在肩膀上,四处寻找带她的人。
李环和他们一起回来,李婶在隔壁做饭,娘和哥哥都在忙,那就只剩玲珑了。
玲珑居然坐在石凳上睡着了,见到怀安抱着芃姐儿,猛然惊醒,磕磕绊绊的说:“安哥儿……我,我……”
“玲珑姐姐,”怀安有点生气,“你也太大意了,芃儿都跑到马厩里去了!”
这时许听澜进到院里来,玲珑扑通一声跪地:“太,太太……是我没留神,打起瞌睡来。”
当着外人的面,许听澜并未发作:“你先起来,回去再说。”
许听澜从儿子手里结果芃姐儿,芃姐儿还在拍手乐呢,嘴里喊着:“月酿,月酿!”
“阳光彩虹小白马”默默地掉了个头,马脸冲着墙角叹了口气。
……
堂屋在摆饭,怀铭在教妹妹识字,怀安在跟老爹掰扯冬天种果蔬的可行性,他们不自觉的将声音压到最小,因为许听澜在内室处置玲珑的事。
沈聿的意思是将她送回老家,配个小厮看宅院去,许听澜则将玲珑带到屋里,关起门来说话。
其实她的火气也不小,敲着炕桌:“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啊,最近心思都用在了哪里?理账的时候犯糊涂就算了,敢在芃姐儿身上大意,才多高的娃,被踢一脚可如何是好?”
玲珑低声哭泣。
她年纪不小了,从几年前就跟在他们夫妻身边伺候,如果再不抬成通房,等到老家的人一搬来,就要放到前院配小厮了。其实她容貌不错,可不管对沈聿怎样殷勤讨巧,都没有任何效果。
她急的整宿难眠,也并非她愿意与人做妾,既然已经为奴为婢了,实在不想配一个小厮,生一群孩子继续做人奴婢,她希望不要生孩子,如果必须生,也要像大少爷、安哥儿、芃姐儿那样,至少别差太多,能读书,能考科举,能嫁个正经人家做正房娘子……
“你哭什么?难道冤屈了你?”许听澜问。
玲珑一个劲的摇头,哽咽道:“求您别把奴婢送回老家,就算送回去,也别配小厮。玲珑这辈子只想伺候好主家,不想要丈夫儿女。”
许听澜的阅历比寻常女子精彩得多,还从未听说过有谁嚷着一辈子不要婚配的。
“找一个丈夫,相互扶持,难道不好吗?”许听澜问。
玲珑摇头:“不好,不好!太太您开恩,您就是将我卖到青楼妓馆去,也别让我配小厮生儿女。”
沈聿在外头听到这话,立刻将三个孩子撵出去玩。
怀安正讲到关键点,压根没注意听玲珑在说什么,只是拿着纸笔在老爹眼前写写画画:“爹,咱们刚刚讲完棚温,现在讲肥料,我们打算派人去收大粪,但我也问清楚了,粪便不能直接浇灌,要加水调湿,充分发酵,所以……”
沈聿捂着生疼的脑袋,朝着长子摆摆手。
怀铭上前一步,直接将弟弟拎了出去。
第63章
“你这样说, 倒好像是我耽误了你。你识文断字,又有一副好相貌,换个别的主母, 只怕早就讨得主君欢心,抬通房抬姨娘,子女都生了好几个吧?”
许听澜不温不火,沈聿如芒在背, 后悔把孩子们轰出去……索性去院子里继续听儿子讲种菜。
结果三个孩子跑到隔壁新园子里“探险”去了,沈聿在萧瑟的院子里站了片刻,无奈的回到堂屋, 继续喝茶。
玲珑忙不迭的摇头:“不是, 不是……太太, 玲珑不敢这样想!玲珑常年在京城, 看着老爷太□□爱和睦,看着少爷小姐无忧无虑的长大……玲珑知道自己不配,可是, 既然签了死契, 我……我只求在自己身上了结,不想生儿生女都做奴婢央子,求太太成全。”
许听澜心下了然, 玲珑是丈夫取中进士时, 他们在京城买来的丫头,读过一些书, 父亲是个喜好赌钱的穷秀才, 为还赌债将她卖了。许听澜印象颇深, 签死契的时候,秀才还口口声声说为了女儿好, 挑个清白人家当丫头。
那时的玲珑,灵巧能干,心思单纯,夫妻俩拿她当小孩子,穿衣饮食从不苛待。
京城小门小院,毕竟不像老家那样规矩繁多,玲珑散漫久了,也比老家的下人要骄纵任性一些。为自己的前程考虑这没有错,只是影响到了芃姐儿,是许听澜做母亲的无法接受的。
……
玲珑被罚了两个月的月钱,念在她往日还算尽心,还是留下了。
只是有些心思一旦有了苗头是压不下去的,沈聿又没有纳妾蓄婢之意,他们这个院儿里就不能再呆了。至于去处,许听澜还要再想想。
堂屋摆好了饭,李环媳妇叫回三个孩子开饭,许听澜只好暂时搁下这件事。
芃姐儿今天死活不吃菜,只吃肉和白米饭,许听澜瞪眼道:“不许挑食。”
芃姐儿指着一盘子蒜黄道:“便便浇的。”
众人:……
“是洗净了的。”李环媳妇哄她。
芃姐儿摇头:“还是便便浇的。”
许听澜纳罕道:“这孩子,听谁说的。”
怀安知道妹妹听懂了自己的话,忙跟她解释:“菜用热油炒过,可以消灭脏东西,很干净的。”
芃姐儿再次摇头:“干净的便便也是便便。”
众人:……
再怎么劝她,依旧不奏效,只能盼着小孩子忘性大,自己把这茬忘掉。
……
夜幕降临,夫妻二人回屋关门,才又聊起玲珑的事。
“强配怨偶,只怕埋下隐患,不想嫁人就不嫁吧,她识文断字,先放到铺子里去帮忙,等搬进新宅再另做安排,你看可好?”许听澜问。
“都听娘子的。”沈聿正在看书,从荣贺那里刚没收的话本儿,还挺有趣。主要是不想过多掺和家里的用人安排,特别是这样有“向上之心”的,他就更不敢多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