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廿七
“只听说过迎春茶和明前茶,头一次听说迎春瓜和明前瓜,”师傅们交口称赞,“有趣,太有趣了!”
祁王笑过之后又隐隐有些担忧,非时之物大多不祥,会不会遭人诟病弹劾呢?
怀安贯会察言观色,知道祁王在担心什么,接着道:“明天采摘的第一茬黄瓜,除了留给殿下、娘娘和师傅们品尝,还要送到宫里,献给陛下和宫里的几位娘娘,尤其是太后娘娘。”
众人只剩震惊,两个孩子居然想到了打通上层!
吴氏父子掌权的这一朝,阿谀成风,上行下效。投机取巧之人钻营上位,刚正不阿之人打压贬黜。
但凡事都有两面性,这对于反季蔬菜的上市来说反倒成了好事。只要把宫里的贵人们伺候妥帖,将此事定性为“祥瑞”而非“灾殃”,下面就不会出现太难听的声音。
“这是你们自己想出来的?”祁王难以置信:“沈师傅,你没提点过他们吧?”
沈聿摇头:“我与殿下及诸位一样,都是今天才知道的。”
祁王有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之感,这样看来,他的玻璃炕屏也算死得其所……虽然还是觉得炕屏更值钱……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三位师傅对视一眼,若有所思。思量的对象自然不是黄瓜,也不可能是亩产多少斤,一斤黄瓜能卖多少钱……而是如何借题发挥,将此事定性为祥瑞。
“草木生长”属中瑞,并不是多么稀奇的事。但祁王府冬日长出可食用的蔬菜,这对于饥民遍地的当下,远比云彩变色、井水兴波、天上掉陨石砸出个大坑等异象来的更加应景,更能彰显祁王殿下的仁爱贤德。
……
申时正,沈聿领着怀安离开王府,明天就是腊月三十,各衙封印,他就彻底放假了。
怀安东拉西扯,做了七八十来个年假计划,什刹海滑冰云云云云,对于种黄瓜这件事只字不提。
直至上了马车,沈聿颇为好笑又好奇的问:“爹此前断言你们是瞎胡闹,还因此揍了你,你就不想讨个公道?”
怀安嬉皮笑脸的装傻:“哪有那回事,不记得了。”
“这么有气量?”沈聿故作惊讶。
怀安用力点头,他可是励志要当小阁老的人,小阁老肚里能撑船,主打的就是一个心胸宽广、三观极正!
再说了,他可从没有因此怨恨老爹,老爹打他主要是因为破坏东西,这是不争的事实。要道歉,也应该是相互道歉,那场景就……太难为情了。
还不如省省力气,做些有意义的事情,比如……
怀安大大的眼眸绽放异彩:“爹,晚上吃涮羊肉怎么样?”
第70章
芃姐儿近来解锁了多种人间美味。
譬如眼前的涮羊肉, 她很不理解,有这么好吃的东西为什么不天天吃?为什么要给她吃鱼糜、鸡蛋羹那些黏糊糊软塌塌还没滋味的东西?
上房的堂屋里摆了两张桌子,各放两个黄铜火锅, 五个大人一桌,七个小孩儿一桌。
为什么是七个小孩儿?因为怀安和老爹去买羊肉片儿的路上,路过陈家所在的胡同,怀安没有多的废话, 拉上萌萌表哥就跑……
陈甍今天只好住在沈家,当然,东厢房一直是为他准备的。
铜锅热腾腾的滚开了, 锅边是白菜、木耳、莲藕等时令蔬菜, 围着肥瘦相间的羊肉盘, 另有鱼丸、虾丸, 河鲜,菌菇,五颜六色摆了一大桌子。
炭火的映照下, 芃姐儿的小脸红彤彤的, 煞是可爱。
怀安钟爱麻酱,蘸料只放麻酱、韭黄和腐乳,不再往里掺任何调料, 将红白相间的羊肉片往铜锅里一涮, 变为褐色便捞出来,蘸着酱料送进嘴里, 一边吃, 还能一边照顾芃姐儿。
芃姐儿很好养活, 小嘴不停,给什么吃什么, 所以每天吃饭的时候王妈妈都不必上桌喂她,怀安随手就能填饱。
“不用把芃姐儿抱到这桌来吗?”老太太担心小孙女吃不好。
“不用。”炭火映衬下,许听澜的气色很好:“平日吃饭也都是怀安喂的,省心得很。”
老太太瞧着满堂儿孙,露出欣慰满足的笑容。
……
次日,怀安要求在里面穿一件夏衫,外面穿的尽量板正一些。
云苓一头雾水,但怀安行事向来没有章法,她也不好多问,只好去衣柜深处,找出一件豆绿色的薄衫来给他套在夹袄里。
到了王府大门外,沈聿要和儿子“分道扬镳”。他赶着去翰林院和国子监主持封印封册诸事,谁不着急放假呀?
“爹,您就不想看看暖棚菜是什么样子的?”怀安问。
沈聿道:“你自去收你的黄瓜,爹忙完了衙中的事,就来接你。”
赶紧放假!
“就看一眼,就一眼,不耽误您多大会儿的!”怀安拽着老爹的胳膊不让走,沿街的行人投来奇怪的目光。
沈聿拿他没办法,也确实有些好奇,便轻斥一声:“好了好了,像什么样子。”
怀安露出大获全胜的笑容,拉着老爹进了王府大门,门房依旧热络的打着招呼,一如往常。
可沈聿一进到世子所,直接懵了。
一条红毯直通后园,宫女们将年节祭典上的衣服都穿了出来,身上披着“欢迎光临”的红色绶带,丁字步站成两排,两手端放于身前,摆了个请进的手势。
沈聿看向儿子。
怀安忙解释道:“她们在迎宾。”
沈聿隐约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来到后园,果不其然,院子里摆了几副桌椅,几盘茶点,暖棚底下,还用几张矮桌拼凑成一个“讲台”。祁王和几位师傅全被世子请了过来,各自一脸莫名其妙,东瞧西看,低声讨论。
“沈师傅,你可算来了!快坐。”祁王像遭了绑架似的,求助的目光看向沈聿。
沈聿何尝不是被“绑架”来的,他朝祁王行了个礼,便坐在他右手边的位置,问:“殿下,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祁王摇头:“不知道啊,孤特意起了个大早,想来看看这暖棚有何玄妙之处,结果来了就不让走了。”
沈聿平日里处变不惊的脸上写满错愕,这要不是祁王殿下的亲儿子,敢扣押亲王,早被侍卫们冲进来拿下了。
再看向其他三位,大抵是一样的心路历程。
暖棚外不知何时已经拉起一条红色横幅,横幅上赫然写着:“只要种好大棚菜,致富路上大步迈。”
沈聿揉着眉心,多么熟悉的行文风格啊,谁敢说不是他儿子写的,他都不信。
“孤明白了。”祁王恍然大悟:“他们是在做一场法事。”
众人:“……”
怀安已经背着小手巡视场内一圈了,嗯,还算满意。
小太监赵棠数了数,禀报道:“世子,宾客到齐了。”
“……”荣贺有些无语,总共五个人,还需要数吗?
杨庆这时也走过来:“世子,时间差不多了。”
荣贺看向怀安:“开始?”
“开始!”怀安说着,整了整衣裳。他今天不仅是策划,还要充当司仪。
只见他昂首挺胸,大步登台,高声唱道:“吉时已到,奏乐!”
别说乐班子了,院子里连把胡琴都没见到。
台下五人此时已经相当镇定了,一脸戏谑的喝茶吃点心,等着看他们还能搞出什么花样。
只见刘伴伴向前一步来到台侧,从腰间抽出一把唢呐。
高亢喜庆的唢呐声拔地而起,祁王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
几位师傅赶忙上前抚胸拍背。
又有几个太监从屋内出来,各自举着长长的竹竿,竹竿上挑着挂鞭,不知何时点燃的,噼里啪啦响作一团。
祁王才喘过上一口气,又被鞭炮吓得心里一突突,摇头苦叹:“要了命了,要了命了……”
鞭炮声停,唢呐声毕。硝烟飘散,红毯上满是碎屑。
只见怀安松开捂着耳朵的双手,拿出小本子,开始致辞。
“尊敬的祁王殿下、各位师傅,在这个阳光明媚、碧空万里、花团锦簇、虎跃龙腾的日子里,请允许我代表世子所全体,向莅临采摘仪式现场的各位来宾,表示诚挚的感谢!”
台下掌声雷动,当然,是宫女太监气氛组发出来的声音,五位来宾神态各异,静静看戏。
“忆往昔峥嵘岁月,看今朝硕果累累。世子所暖棚项目自落成以来,凝聚了所内每一位成员的心血和汗水,受到了各位来宾的高度关注……”
台下,宫女太监们暗暗点头,感动的热泪盈眶。
怀安写稿子水字数的毛病总也改不了,听的台下几位大佬频频蹙眉,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夭寿啊!出门别说谁教过你,谁也丢不起这个人呐!
就在几人开始感叹一世英名尽毁之时,怀安的致辞终于到了尾声:“最后,预祝暖棚丰收大吉,祝殿下和各位师傅诸事顺遂,百令胜意,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他们以为终于可以走了,刚准备起身,便听怀安又唱道:“下面进行第二项,剪彩。”
几人又愣了,这才相信了祁王的话,这两小子可能真的在做一场法事。
世子亲自下场,诚邀父王和师傅们上台。
祁王脾气也是真好,到了这个份上,不但忍着没发作,反而继续配合,率先起身上台,搞得四位师傅不得不硬着头皮跟上。
以祁王为中心,五人站成一排。
紧接着,两名宫女拿出一根长长的红色绸带,绸带上绑有五个大红花,两端拉直,红花一一对应,送到他们面前。
祁王脸都黑了,这是要把他们五个串起来送入洞房?
正当疑惑,便有五名宫女端着托盘,托盘上各放一把缠着红绳的剪刀。
其他四人还好,孙燮一向严肃的脸险些没绷住,因为他面前的宫女……竟然是花伴伴!
花伴伴搓了胭脂,涂了红唇,梳着宫里时新的发髻,满怀歉意的朝孙师傅解释:“见笑见笑,宫女不够了,让咱串一下。”
“花公公还真是……”孙燮忍得五官都扭曲了,才挤出四个字:“能者多劳。”
接着,宫女们将剪刀递给五人,引导他们剪断面前的红绸。
咔嚓咔嚓几声之后,几朵大花球应声落在了托盘上。
怀安庄严宣布:“礼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