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主她为何那样 第116章

作者:道玄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穿越重生

  薛玉霄怎么能哭呢?她是定国安邦的凯旋侯,是百战百胜的马上皇帝,是将军、是天女、是菩萨。她是万民信仰的支撑……她不应该落泪的。

  但薛玉霄是人,而非真正的菩萨。从几年前的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开始,薛玉霄就已经会为他而潸然泪落了。她无法逃出惊慌失措的牢笼,无法从所爱者经历的苦难里免去痛楚,她甚至一时找不回一句足够安定的声音。

  人的眼泪是热的。

  裴饮雪冰凉的手背仿佛被这热度灼了一下。他抬起眼看着她,她身上交杂着北国的冰雪气、雨水、草木泥土的清香。薛玉霄浓墨一般的眼眸凝视着他,在这张温柔的脸上,落着湿润的泪痕。

  裴饮雪以为是幻觉。

  他的脑海中充斥着太多幻觉。

  裴饮雪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那些人的话都太繁杂混乱了。他抬手拢住薛玉霄的脖颈,冰凉的肌肤贴着她的颈项、女人身上特有的一股温柔的香气蔓延过来,他的神魂因此而安定下来。

  薛玉霄却立刻手忙脚乱:“我身上是湿的。”

  她的白衣被水浸得半湿半干,甲胄极为冰冷。薛玉霄仓促地再次要脱下,裴饮雪却紧紧地抱着她。

  薛玉霄低下身,让裴郎抱着自己。他因为疼痛而产生出生理性的喘息,这种喘息声钻进薛玉霄的耳朵里,她听到裴饮雪抱着她时,忽然响起的哭声。

  “……妻主……”他含糊地、吐字不清地说。

  众人其实没有看过凤君哭。事实上,他们没有从这个坚韧淡漠的郎君身上窥到过一丝脆弱的裂痕。

  在血肉融化般的疼痛之中,他决堤的思念骤然倾吐。裴饮雪的声音在发抖,他哽咽了几次,才又整理出来一声。

  “……妻主。”

  还是这两个字。

  薛玉霄紧紧地回抱他。一贯身为捕食者的人,竟然被这孱弱的呼唤擒入了网中,她六神无主地抱着他,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用湿淋淋的脸颊贴着他的脸侧,一边回应,一边又垂首落泪,说:“我在你身边的。裴郎,金错刀……今日,又完璧而还了。”

  一把用以拒婚的刀,成了她每次出征的宝物。

  裴饮雪细碎地、喃喃地叫她“妻主。”他钻进薛玉霄怀中,把身体的痛苦全部抛掷在外。裴饮雪的灵魂已经没入了自己最安宁的地方,他的气息在哽咽之中破碎,跟她说:“妻主……不要走……”

  “我没有走。我不会离开你。”薛玉霄笨拙地回复。

  裴饮雪把眼泪滴到她的侧颈上,嗓音沙哑:“我不信。”

  “我不会离开你的。不会的。”她急促地说。

  “你不会……完成大业……就消失了吗?”他问。

  薛玉霄呆了一下。

  完成大业……就消失?这是什么设定……等一下,古人的话本确实有很多这种“完成大业历经劫难就羽化成仙”的设定。

  她的脑子本来就不是很清楚,这下子完全被搅混了,连忙说:“不……不是的,我不会啊。我才不是神仙呢。”

  裴饮雪泪眼朦胧地看着她。

  他的眼睫湿润地黏在一起,被泪水濯洗过的双眸清透如冰,这样猝不及防地相视,薛玉霄骤然间无从防备、丢盔弃甲。

  她的心被撞得发麻地疼,下意识地搂住他,哄小孩一样地说:“我会陪着你很久,我会跟你待在一起。”

  裴饮雪齿关打颤,气息混乱地“嗯”了一声,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埋在薛玉霄怀里,额头都是冰冷的薄汗。

  在三更之前,接产的爹爹们终于将孩子从育子袋相连的产口中取出,在婴儿发出啼哭的同时,爹爹们将提前准备好的止血药粉外敷到腹部——孕育妻主留下的卵子时,在身体内部会将仅一节手指大小的育子袋逐渐撑开,而足月后则在此前点守宫砂的位置产生痕迹、裂纹,直至生产彻底打开,身体会自动适应产口的延伸。

  撕皮裂肉,根本就没有不疼的。

  婴儿发出哭声时,在场的众人才算松了口气。薛玉霄却依然魂不守舍,抱着裴饮雪没有动,下意识地看一大片血迹。有人上前将孩子双手抱给她:“恭喜陛下,是位皇女。”

  恭喜?薛玉霄只感觉头晕目眩,还没有缓过劲儿来,她愣愣地“嗯”了一声,抱着裴郎的手臂收紧了一点,说:“放、放那儿吧。”

  接产的爹爹有点傻了:放哪儿?

  还好两位王君及时赶到,屏外响起一个清澈男声:“来给我吧。还剑,去给接产的各位爹爹分发赏金,医署众人也有赏。小崔神医,辛苦你为裴郎君施药止痛。”

  薛明怀起身仓促,罕见地没有束顶戴冠,只用簪子权且固定。他身上也有点雨露凉气,在火炉上去了去寒,才伸手接过皇女,低声吩咐下去。

  薛明严随之而来,见长兄一同进入,听见三妹那句话好悬没被门槛崴了脚。他想开口数落,却见三妹跟裴郎低声说话,两人的魂魄好像融在一起还没分开似得,眼里看不见别的。

  薛明严无奈一笑,跟长兄将宫中之事接手料理完毕,凑过去看了看孩子。

  两人伸手让女婴抓握,见女孩儿握力很足,俱都放心。恰好这时裴饮雪睡着了,薛玉霄埋头听了听他均匀的呼吸声,反复地摸他的手,好半晌才慢慢松开,给裴郎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姿。

  薛明怀冷不丁地把襁褓塞进薛玉霄怀里。

  薛玉霄一只手还抓着裴饮雪,骤然被塞进来一个东西,慌忙想办法抱住,她生疏地抱了孩子,看了一眼女婴,又茫然地抬头,眨了眨眼,理智终于回来了。

  “出去说。”薛玉霄怕惊醒裴郎,搂着孩子起身,走到屏风之外,这才仔细地对着小孩儿看了一会儿。

  她长得……

  长得……

  嗯,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

  新生儿好看得有限,薛玉霄评价过后,觉得鼻子眼睛都长着已经很好了,她很满意。担惊受怕过去,那个兴奋劲儿才慢慢涌上来,开口的第一句是:“一个鼻子俩眼睛,长得真好,这到底怎么生出来的啊?太厉害了吧。”

  两个哥哥:“……”

  “育子袋和子宫的区别是什么啊……”薛玉霄在脑海中翻动着生理知识,常看常新,“保留受精卵,然后发育,有组织连接小腹吗?撕裂身体也太痛了……不过女性也会撕裂身体,想想似乎也没差别……”

  薛明严忍不住道:“你说什么呢?”

  薛玉霄下意识道:“接受新设定。”

  薛明严默了一息,回头吩咐侍从:“去自在观请道长过来,看陛下回宫的时候是不是撞着什么了。”

  薛玉霄轻咳一声,阻止道:“不用。我脑子很好,很清醒。我没——”

  话音未落,因为长时间的劳累和精神紧绷,她一旦松懈下来,猛地两眼一黑,扶着屏风旁边的墙壁缓了一会儿,胸口狂跳,连手臂上的伤也作痛起来。

  为了不摔着孩子,她颇为不舍地把闺女交给二哥,叮嘱道:“等裴郎醒了叫我,我实在、我有点……”

  “三妹!”

  “陛下!”

  大齐坚不可摧、所向披靡的皇帝陛下,终于有了这样坚持不住的一天。

  ……

  次日午前,裴饮雪反而先醒。

  闺女就放在床榻旁边的木制摇车里。他抬眸先看了一眼,然后慢慢收回视线。

  一旁自然有人看顾小殿下,也有等凤君醒来的侍奴。他一醒过来,还剑立即上前:“公子醒了,疼得还厉害吗?崔公子给您用了产后恢复的药,还开了内服的,就温在炉子上,我给您端过来。”

  裴饮雪有些头痛,他捏了捏眉心,轻声道:“昨天……”

  妻主……是回来了吗?

  难道是他的幻觉?

  “昨天陛下突然归来。”还剑立即猜到他要问什么,“捷报还没有传来,没想到陛下竟然孤身率亲卫回返,这么远的路程,只用了短短数日……”

  “那她呢?”裴饮雪心中一紧,他知道薛玉霄一旦回来就不会离开,她怎么会不在这里?

  “陛下劳累过度,晕过去了。崔公子说睡够了吃点东西就好了,不用担心。”还剑转述道。

  “真的没事?”裴饮雪再次确认。

  还剑点头。

  他缓缓松了口气,朝另一边伸出手,还剑便将小殿下从摇车上抱出来,递给自家公子。裴饮雪摸了摸女儿的手,对着她发了一会儿呆,忽然说:“陛下看见孩子了吗?”

  “陛下看过了。”

  裴饮雪轻轻点头,他对着闺女沉思了片刻,半晌,发出了跟薛玉霄差不多的感叹:“有鼻子有眼睛,看起来挺正常的,这就好。”

  “你们两个对小殿下的评价也太一致了。”崔锦章从帘外进来,将药盅交给还剑,坐下跟裴饮雪说话。他双手捧着脸颊,开始甜言蜜语地套交情,“我这么大的恩情,能不能混个干爹当当呀?好哥哥,求你了嘛。”

  四海为家共饮和(1)

第109章

  崔锦章帮了这么多忙,他的请求,裴饮雪自然无有不允。

  皇女大名为薛观宙,小名则由薛司空所起,叫婉婉。

  婉婉平安降世后,连同前朝的诸位大人都松了口气。但这并不妨碍她们听闻皇帝陛下种种出格举措后的惊诧失措,有一位老大人被吓得差点昏过去,立即联合同僚进宫觐见。

  薛玉霄醒后一直在陪伴裴郎。加上她自己也有伤要养,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见凤阁众卿。大约修整了四五日后,奏折三催四请,请求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多,薛玉霄才整理好精神,正装上朝。

  时隔数月,这是百官许久以来第一次见到陛下身着帝服、头戴凤凰冕旒,一派平静地出现在殿内。众人大为感慨,心神终于落定。

  结果启奏的第一件事就是问罪左右将军护驾失职。

  御前近侍将奏章呈递上来,薛玉霄看了一个开头,扔在案上,支着下颔听下方臣属慷慨陈词,指责李清愁和李芙蓉等人不顾天下之安定,在陛下深涉险境时而不加以劝阻,屡犯大罪……如此云云。

  薛玉霄耐心听完,伸手压了压,让她退回去,道:“怎么是臣工未曾尽心,就是朕一意孤行,也未可知啊。”

  “陛下……”

  薛玉霄摇头,没有听下去,说:“朕先行回宫,大军亦在归途之中,诸位将军战功在身,应以奖赏为先,这样的细枝末节,就不要在意了。”

  细枝末节?皇帝的安危,怎么能是细枝末节呢?

  朝中有人并不赞同,但对于当今陛下来说,她们也别无他法,只得听命行事。

  薛玉霄又过问了户部的度支,临行前传下圣旨的几件事,最后才过问到张叶君身上。

  张大人加封凤阁侍中,作为王婕的助手。她跨出一步,挺胸抬头,张口说出了那个薛玉霄在年前就已经开始准备、却到如今都还没彻底施行的话:“陛下,臣请奏撤除中正官之职。再不以簿世门阀之高下评定人物、选官择士。仅以品德与才华取士为官,为天下寒士广开方便之门,由州郡县乡设立考场,层层选拔,濯洗泥沙,如此天下贤能者可尽入陛下彀中。”

  薛玉霄刚喝了口茶,她润了润嗓子,听得心口一抖,心说你这开口得有点急,我还没做好准备。

  她未曾接话,旁侧的众多士族贵女出身的官员立即变色,不约而同地上前欲言,彼此相视后,依次行礼启奏,开口反驳这个提议——理由也很简单。中正官选举取士的制度让大齐日渐昌隆,满朝勋贵大多为中正官所考察,足以见得此举明智,既然优异,为何又要更改?

  张叶君也不是没有自己的派系的。薛玉霄登基后任用的寒门女郎为数不少。

  她身后的属官进言道:“日渐昌隆是天女陛下之故,是有明主降世、拨云见日。而非此制优渥,否则前朝历代沿用此例,怎么会到故土沦丧的下场。”

  “若无簿世参详、斟酌品德和家学,其中冒名顶替、串通考官、难以公平的地方不知凡几……”

  双方辩至最后,两两无言,都看向薛玉霄,请陛下定夺。

  薛玉霄笑了笑,说:“既然各执一词,不如就选取京兆周边的两郡,双方地处位置相差仿佛,百姓民风大致相同。一者仍沿用旧例,另一郡则以考试的方法甄选郡县之官员,由兰台派人督查赴任,一年后考核政绩,以观优劣。”

  这方法听起来十分公平,连极力反驳的贵族官僚都一时找不出什么抗拒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