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甲甲
严旬在高源面前一直低着头,不敢说话,一副犯了错的样子。高源也不知道怎么跟他沟通,只是心里觉得更加烦了。其实除了严旬,他们中医院还有不少医生护士在外面挣副业。
下班之后,除了要值班的,能挣副业的都出去了。选择做定额工作量的,在完成定额之后也跑了。这一点,在那些优秀的医生身上,特别明显。
包括李润玉,这个曾经的全县第一人,选择做的就是定额,他看完定额的门诊病人之后,就出去挣外快了。除了中医科之外,西医科,尤其是会做手术的,也经常带着护士去乡下挣副业。
面对这样的情况,高源也是有心无力。口子已经放开了,再想扎上就难了。谁都有追求更好生活的权利,高源身为院长,也挡不住这样的事情。他延缓上新设备,已经挡了很多人的奖金财路了。
情况已然如此,高源只能强调工作态度和治愈率。一个个都想着快点完成工作任务,好自己出去赚钱。可医学这种事情,真的能快起来吗?
心里烦躁的高源在忙完这次流感之后,搭上了去张庄客车。
客车就停在乡政府门口,高源下来之后往张庄卫生院门口走去。到了门口的时候,就发现没什么人,再往里面走,发现药房都没人了。
高源觉得很奇怪,药房的人呢,他转头看看,喊道:“何雨,何雨。”
没人回应。
“奇怪。”高源再往里面走,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就听见上面传来争吵声。高源微微一怔,难道是在开会?怎么开会把所有人都喊去了?
高源赶紧加快脚步往楼上走去。
楼上会议室里早就已经剑拔弩张了。
为首的两个人竟然是沈丛云的两个儿子,严宽和严仁。
赵焕章坐在最面前,面色铁青。
严宽道:“赵院长,您不能光看着不说话,您总得给我们个说法。欠了我们三个月的奖金,没发吧?行,奖金没有就没有了,好,现在工资都只能发一半了。哎,您这可就说不过去了。”
赵焕章道:“我说了,等财务状况好转了一些之后……”
严宽却打断道:“照您这么搞,什么时候才能好转?您到现在还让我们大家尽量用外治法来治病人,少给病人增加负担,是,那钱呢,哪儿来?还有病人来看病,说自己回家借钱来付钱,我说没说过,不给钱不让拿药?我说过吧。”
“您怎么说的,您给我骂了一顿。结果呢,那些人拿了药之后,借钱回来了吗?让您提高收费,您也不肯。您做您的活菩萨,别拿我们的利益来撒欢。”
“b超和x光机都坏了吧,您打算什么时候修,有钱修吗?职工食堂还办吗?还有钱办吗?本来说好的,我们的职工宿舍都要装电风扇的,电风扇呢?不说电风扇,电费您接下来还给的了吗?”
赵焕章被怼的嘴唇直颤,他看向沈丛云,沈丛云则有些窝囊地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人。
严宽道:“您别看我爸,他说了不算,这事儿您得给我们所有人一个说法。”
李胜利则是走上前来,厉声问:“严宽!你想干什么!”
严宽一点不怵李胜利,他道:“我们要吃饭,我们要工资,我们要待遇!”
李胜利喝道:“你再敢放肆,信不信我大嘴巴抽你。”
“信!”严宽梗着脖子:“来,朝我这儿招呼,来,打呀。”
严仁则是盯着李胜利,只要对方敢动手,他就敢扑上去。
“干什么?拍武打片吗?”高源从外面进来。
“院长,院长。”台下一个个都站起来了。
尽管高源已经离开张庄卫生院好几年了,可在张庄卫生院这些职工心里,他们还是最认可高源这个院长。
“高……高院长。”严宽脸色微微一变,不敢放肆了。
赵焕章看着高源,微微叹了一声,脸上露出惭愧之色。
一旁的沈丛云抬了抬头,可很快又把头低下去了。
高源走到最前面,看着会议室的众人,沉默不语。
李胜利道:“老院长回来了,你们有本事朝他撒气去。”
严宽和严仁两人面面相觑。
高源神色凝重,这段时间他本来就挺烦心的,没想到一回来又碰到了这样的事情,他捏了捏眉心,说:“关起门来,不管有什么意见,不管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都可以提。但我们这里是医院,药房不能没人,急诊也不能没人值班,懂吗?”
李胜利左右一看:“药房没人值班吗?嘿,你什么时候上来看热闹的,这娘们!”
何雨不服气道:“我不是卫生院的人吗,凭什么不能上来开会?”
“你!”李胜利眼珠子瞪得比牛都大。
高源拉住了他:“家务事回家再解决,这里是医院,别耍你大男人的威风。”
李胜利还是很听高源的话的,立刻消停了下来。
何雨见状,就赶紧去药房值班了。
“都坐吧。”高源压了压手。
大家慢慢坐了下来。
高源对严宽和严仁道:“你们俩也坐,只是提意见而已,又不是犯错误,干嘛低着头,耷拉脑袋的?”
严宽和严仁也坐了下来。
高源询问:“怎么了,最近卫生院的效益很不好?”
赵焕章摇了摇头。
其他人也不说话,但脸上明显有不满的情绪。
高源又询问严宽和严仁:“你们两兄弟闹这一出,是想要做什么?有什么想法,大胆说出来,我们好好研究讨论就是了。如果有更好的办法,我们当然求之不得。”
两兄弟对视一眼,严仁对严宽点点头,严宽含着一口气,像是受到了莫大鼓舞,他鼓起勇气道:“高院长,赵院长,我们想承包张庄卫生院。”
“什么?”高源一愕。
严仁道:“老院长,我们想承包咱们卫生院。当然,是符合国家规定那样办,还是归集体所有,但由我们职工承包下来办!”
高源抬头看其他人,见其他人都没有露出什么惊讶错愕的表情。他看沈丛云,沈丛云始终低着头,不出一言。再看李胜利,李胜利则是一副压不住火的样子。
他再看赵焕章,赵焕章脸上露出无奈和惭愧,但也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合着全场,只有他一个人是错愕的。
“原来他们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甚至说,所有人都默认了这件事,都默许了这件事。今天,只是一场所有人都赞成的逼宫而已。”
高源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第362章 新时代
晚上,张庄招待所,现在招待所也承包出去了,会对外卖吃的,晚上就这一家还能吃饭。早上的话,也会有几个推着车子卖早点,自己做点小生意的。
他们就在外面支了一张小桌子,炒了两个很简单的菜,高源、李胜利和赵焕章在这儿喝酒,其他人没过来。
赵焕章闷头不说话,给自己灌酒。
李胜利见赵焕章已经闷头灌第三杯了,眼见第四杯也端起来了,他赶紧一把抢下来,忙道:“别喝了,没完了?”
赵焕章满嘴酒气道:“你别管我,不用心疼我。”
李胜利肉疼道:“谁心疼你,我心疼酒,就带了这么点,我们一口没喝,你给我喝完了!”
“你!”赵焕章被气够呛。
高源拿过酒壶,一人倒了一杯,他说:“酒慢慢喝,话慢慢聊。李胜利你也别那么小气,下次我给你带瓶好的。”
“行。”李胜利大方答应。
赵焕章却慢慢把头低下来,他有些气馁地说:“我是不是挺失败的?”
李胜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看向高源。
高源问:“医院的财务状况怎么会这么差?我们卫生院明明是地区性医院,附近几个乡的重病人都是送到我们这里来的,应该业务挺好的才是。”
“唉……”李胜利道:“其实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的压力才会更大。首先,我们卫生院的工作人员是最多的,这些人的工资待遇奖金,现在全要医院出。”
“另外,各种设备药物的购置和维护,这也是相当大的一笔支出,所以说我们的支出也是最大的。可是现在的补助额度是固定的,是很不够的。”
“可其他药材成本都在上涨,现在又没了合作医疗,也没有了公益金和公积金的补助,这里面的缺口全要病人自己往里面填。”
“现在多少人的温饱问题还没解决呢,又有几个人能拿的出这么多钱?那我们能怎么办?逼着他们去借钱治病吗?还是开刀开一半,让他们把钱交上了再缝合啊?”
“我们只能选择用最省钱的办法来治他们的病,可越是这样,医院越没钱。结果呢,都这样了,还是有不少人逃费,说我们收费高,要钱多,钱也有不少收不回来。还有一些村子的赤脚医生也没了,他们宁愿来我们卫生院看病,也不愿意去别的村子。”
“以前有赤脚医生的时候,村子的人很少有出村看病的,除非确实病的很严重。因为在村子里面看病,都是免费的,来卫生院,多多少少还是需要付一点钱的。”
“但现在村子里面看病,也是自己全付。来卫生院也是全给,而且我们还要想办法帮病人省点钱,那愿意来我们医院的病人就更多了。病人越多,医生就越累,利润也越薄,缺口慢慢就大起来了。”
“所以这一两年来,大家都要求提高收费标准,一定要拉开卫生院和村卫生室的收费差距。不然大家累死了,也就这么几块钱死工资。”
听完之后,高源也沉默了。
赵焕章给自己灌下第四杯酒,他的脸已经烧得通红了,他道:“我就是不明白了,怎么帮病人省钱,还省出错来了?这难道不是医生应该做的吗?”
“你们说……你们说……”赵焕章眼睛通红地看着两位老朋友,他道:“三年特困,那么艰苦的情况我们都过来了。精简下放,没人管我们了,我们饿着肚子也挺过来了。怎么……怎么现在日子越过越好,我们反而……反而过不下去了?”
李胜利也听得难受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怕酒被喝完,他也给自己灌了一大杯。
高源靠在椅背上,回忆起了从前的艰辛苦难,他道:“那个时候穷,那个时候苦,可大家都穷,都苦,也就不觉得苦了。但一旦吃过甜,就知道什么叫苦了。”
“以前有块烂番薯吃,我们就很开心了,可现在再让你吃烂番薯,你还肯吃吗?我们现在要吃白米饭,要吃白馒头,还要吃鸡蛋,甚至吃肉。”
“每个人都想过上更好的生活,医生是人,不是圣人。但现在国家补助,看起来是数字在增加,可现在的钱早就越来越不值钱了,物价越来越高,人心越来越不足。曾经我们是使命高于一切,现在生活高于一切。”
“国家医疗投入的比例每年都在减少,缺的这个口子,医院只能伸手问病人要。医生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只能由病人来满足。医生和病人本应要携手对抗病魔,可现在却不得不走上对立面。”
赵焕章和李胜利都听得沉默了,连喝酒都停了下来。
“那……那怎么办?”李胜利有些紧张地问高源。
这个问题,高源也思考了很久,他说:“不改革当然不行,可过度市场化肯定也不行,能取中间值的,只有合作医疗。”
李胜利和赵焕章对视一眼,李胜利又问:“可是现在已经不是集体化的时候了,还怎么搞合作医疗?”
高源道:“分包到户之后,农村的合作医疗全线崩溃了,但还有很少数几个地方仍在维持。合作医疗就是集资看病,这对医院收入是个保证,对将来的病人也是个保证。我明天再去找王汉章,跟他聊聊,看看能不能搞个试点出来。”
李胜利听完之后,有些振奋。
高源再看向赵焕章,有些欲言又止:“焕章啊……”
赵焕章却给自己灌下了第五杯酒,他红着眼睛说:“高源,老高……对不起……”
李胜利错愕地看向赵焕章:“你……你为什么这么说,你想干嘛?”
高源的表情也慢慢凝住。
赵焕章抹了一把嘴上的酒渍,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李胜利问:“你不会是不想干了吧?是不是那两个小子弄得,我现在就去揍他们给你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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