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簌簌吹雪
如今大梁酒肆售卖的大多是高粱酒或者麦酒,这两种酒液并不是简清所需要的。在剑南本就产量偏少的稻米即便有人酿酒,也是混了其他谷物,口感驳杂,或者是高门大户自家酿下的米酒,但这也不会对外售卖,更别说用做酒楼糕点。
为了酿酒,简清专门去了附近最好的水源,取的小凤山山腰处的涌泉水,稻米也是能买到的最好。但就像路人所说,实际上米酒的败笔在于酒糟。而酒糟的质量往往取决于所用的陈酒曲质量,简氏酒楼过往压根不卖米酒,这陈曲更是无从谈起,简清用的酒曲还是用辣蓼草、墨旱莲、桔子树叶和桂花树叶粉末现做的,才经过一次酿制,老酒曲越酿越香的品质还没有显现出来。
在酒液上改进余地不大,就意味着需要在内馅口味上多下功夫。
这话乍一听是个病句,但简清已经有了腹案,扬声问道,“红豆沙和陈皮碎准备得怎么样了?”
“都在这里。”半途出去送了一次食盒的阿菇连忙咽下最后一口圆子酥,从厨房角落里抱出两个小木盆递过来,悄悄在背后舔舔嘴角。甜滋滋的味道,怎么也吃不够。
简清交给查掌柜一盆新的糯米粉和一坛米酒,“混半盆糯米团,再另外混半盆陈皮糯米团。”
糯米团混合得很快,酥皮也渡过了发酵醒面,很快又是填充内馅包酥饼团的过程。简清制止了查掌柜闷头要将红豆沙倒进糯米团盆里的举动,捏了一团糯米团,戳出内陷,再包一勺红豆沙进去。而半透白皮上点缀着深棕陈皮碎的糯米团也是一样,裹好红豆沙后放在一边。
简清示范了两个,后面全交给了查掌柜去做。前两天新做出来的一批雕着花鸟神仙的糕点模子已经送去查记糕铺用来拓印端午的绿豆糕,据说除了脱模的高失败率之外,论精巧无出其右,唯一成功的那艘绿豆糕龙舟到现在还摆在糕铺门口呢。
酒楼后厨剩下的只有最初几个简单花色,不过此时的糯米团因为它的特殊性质,估计再多加花色也难以显示,正好物尽其用。
做过一遍再做,速度都快了不少,没多久,第二炉酒酿圆子酥已经进炉,新做的一笼花团形状的酒酿圆子也蒸上了笼屉。
查掌柜听从指挥盯着两边炉火,简清腾出手来看李二娘和阿菇做菜,大堂里一拨客人即将吃完换人,菜品的准备也要开始。阿菇二人的基本功都算不上好,但突击培训之后,制作特定的几道菜也堪堪够用。短期内简清对她们的进步都并不看好,毕竟基本功的底子放在那里,再强也强不到哪里去。
就好像现代著名的木桶原理,简清提前教了二人调味等等技法,但例如刀工、火候等等的基本功一日补不上来,二人就一日出不了师。不过李二娘的长处显然并不在切菜,简清才点拨了几次,她的面条和待人接物就有了长足进步,等去筹备中的面店训练一段时间,之后外放做个掌柜也令人放心。
掌柜易得,顶尖的掌柜难寻。后厨小工易得,但一个酒楼的掌勺培养可不是一朝一夕,也不是光有努力和机遇就行。
简清看了一眼正紧张查看锅里浮沉的毛血旺的阿菇,翘了翘唇角,“阿菇,去找小六他们拿来早上喊他们剥的虾肉。”
虾肉切碎成蓉再继续搅打,简清出了一盆虾丸后就将这部分工作交给了阿菇,时间正好,酒酿糯米圆子出笼,酸甜的气味被水蒸气带了满屋,连门边专心致志打虾丸的阿菇都禁不住回头望了过来。
没赶上前面一屉酒酿圆子酥的简澈已经早早等在了后厨门前,刚闻见味道就扑了过来抱住简清腰身,“阿姐,阿姐,我要吃这个!”
简清腾不出手来,被他抱了个正着。查掌柜盯着炉火正是关键时刻,李二娘还炸着里脊,无人注意到背后发生了什么,简清望着笼屉上滴下的水滴脸色一变,转身一边放下笼屉,一边厉声喝道,“让开!”
简澈倒退一步,却把自己绊了个趔趄。眼看他就要坐倒在地,被笼屉甩出来的热腾腾水滴砸到,一人从虚掩的后厨门前飞身而上,一把将简澈扯开,“胡闹!”
声音熟悉又陌生。
楚斐打量两眼简清,绷紧的脸庞才松弛些许,微微对她一点头,又恢复成冷淡模样,转身要走。
简清轻咳一声,方才被惊到失速的心跳慢慢回复,却没来由地有些紧张,道,“多谢殿下。新出笼的点心,要尝尝吗?”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十泠”小可爱的30瓶营养液鸭,抱住喝米酒(?)
这里用的酒曲方子来自美食app,没有实际操作过,自家酿制直接买安琪酒曲就完事了……现代工业的魅力hhh
两更结束啦,抱住大家!谢谢小可爱们的收藏与评论呀。
第86章 红糖糍粑
“好。”
楚斐轻声回答,他的脚步在简清出声的那一瞬停顿一刻,又大步离开走向他这些天一直预定满了的雅间。他背对着后厨四人,乍一听声音沉稳无比,站在他身前门框边缘的阿菇却看清了他脸上短暂浮现的一点不自在。
当然,这话说给谁听都不会信的。
新出笼的陈皮糯米糕和酒酿圆子酥各选了两个品相最好的盛在碟子里送上,查掌柜按之前的做法重做第三炉,简清盯着李二娘和阿菇做完一桌客人点的饭食,这才放心出门。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火锅子”这间雅间已经被众人默认为了华阳王的专属雅间,连有钱预订的客人大多都宁愿和别人一起限时使用别的三间雅间,也不愿意去抢华阳王的位置。
这就是特权的霸道。
简清站在雅间门前发散思维,闯了祸的简澈低着脑袋却抢先一步敲响了门扇,奔霄从门内探头,“简掌柜,正等你呢。”
火锅子这间雅间的墙上还是一片空白,比不了其他雅间墙面上的绘画精美。简清看一眼白墙,才想起来忘了找朱华明做事,这些日子不论是她还是宗午和朱华明都忙得团团转,这间雅间她也不常进来,竟一时将壁画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们二人可能是手边事忙,她更多的还是头脑风暴和面试。一边想着事情,简清一边垂眼看向坐在主位的华阳王,带着简澈施了一礼,道,“多谢殿下出手相救,不知吃完糕点回营还是?”
奔霄古怪地偷偷瞥了她一眼。窥探王爷行踪,这位还是第一人。
楚斐微微抬起的手被这样一句打断,他点了点旁边的位置,示意简清坐下,这才道,“举手之劳,不必多礼。你有什么事?”
简清解释了一遍要空出来雅间画壁画的事情,楚斐挑一下眉,问了一个简清意想不到的问题,“你之后要去哪里?”
火锅节的安排从没有人泄露出去,不然酒楼目前唯一的掌勺走了,冲着简清手艺来的客人们必然不会再来,后面几天的活动哪里还办得下去。
被华阳王一语叫破,简清也不隐瞒这件事,点头承认,“达州龙舟赛马上要开始了,过几日我要去看看宗先生准备的龙舟和酱料活动。已经提前通知过那些天酒楼不售卖炒菜,先前伙计们应该也告诉过殿下。”
楚斐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随手递过来一个陈皮糯米糕,“不若一同前去。”
之前被华阳王莫名其妙围追堵截的感觉又涌了上来,简清脸色一正,轻声谢过,并将糕点递给旁边坐的简澈,“殿下好意,民女心领,但是宗先生已经安排好了船只,不好爽约。若有下次,一定借殿下东风带我出游。”
“不必等下次了。”楚斐悠然道,连糯米糕里快速淌出的拌了猪油的红豆沙都不能让他显出半点狼狈,他望过来,声音和缓,似吩咐又似随口一提,“龙舟赛本王自然不能缺席,宗家商行的船,我们正好同路。”
宗午到底是什么时候做起了这位王爷的生意的,之前一点迹象都没见过?!
但话已至此,简清心知再拒绝就有些刻意,又不是上门做饭这样的无礼要求,这个邀请简直无比合理。
简清也露出一个笑容,虚伪道,“与殿下同路,民女不胜荣幸。”
简澈捧着糯米团吃得手忙脚乱,他着急地舔去手腕上滴落的红豆沙,顾不上回味豆沙的香滑,就感觉从指尖托着的糯米边缘又淌出了一些。红豆沙和软趴趴没有固定形状的糯米团结合到一起,能做到像华阳王那样一滴都不流到手上的少之又少。
两人的对话停止片刻,简清正琢磨着以什么理由告辞,就看见华阳王递到面前的一张帕子,思维迟钝了一瞬,等奔霄接过帕子给简澈擦手时才反应过来,脸上有些发烫,“多谢……舍弟给殿下添麻烦了。这帕子等洗干净了会再还给殿下。”
楚斐目光在简清耳尖的绯红上停了停,迅速别开眼睛,“稚儿罢了,无事。”
简清接过帕子擦了两下简澈的手,豆沙里混着的猪油留在手指上形成一片油腻,总是擦不干净,只能告罪一声出门。
雅间门关上,简澈抢过帕子团成一团,取出自己的麻布小手帕擦手,头都不回地往后厨走去,小声恼道,“谁是稚儿了?!”
简清一时哭笑不得。
门内奔霄像往常一样为王爷铺开了笔墨,楚斐蘸了蘸墨汁,却没往纸上落笔,起身望着被兰草掩映的白墙沉思片刻。
再落笔时,一个栩栩如生的黑白火锅跃然墙面,半锅黑半锅白,浮沉其中的菜叶丸子清晰可见。
简清看着简澈洗完手,将他交给朴六带去城外庄子去看他的宝贝辣椒田。
才从酒楼楼上挪窝不久的一半辣椒这些天被太阳烤得有些蔫,惹得简澈心疼得厉害,从昨天回来就念叨着要再去看看搭了罩布之后的成效。左右空间里和酒楼楼上剩下的辣椒苗也还多,经得起折腾,简清也就任他试验去了。
等又做完一桌小宴,简清闲暇片刻,再想去雅间时才被守在大堂的柳二丫告知华阳王二人早都走了。
不知今天的点心是何点评。
简清推门而入,墙面上黑白的火锅乍一看仿佛太极两仪,古怪又神秘,反正是没有半点火锅的热闹气氛。过去关于鸳鸯锅是阴阳锅、鬼锅的传闻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简清眉梢跳了跳,感觉十分闹心。
但一位王爷的笔墨她总不能铲掉重画,这位华阳王是真打算逼她将这个雅间以后作为他的专属雅间了。
本来原先酒楼走的就是高端路线,面积并不大,在重新装修之后也就剩了四个雅间,每天的预订都有些供不应求,许多有头有脸的客人不愿意等旁人吃完,也并不想早早来迁就酒楼时间,就造成了资源的稀缺。而现在华阳王一人就定了一间,实在是浪费。
简清无语地想着,拿起桌面上的信笺,目光不由得一凝。
上面没有点评,只有一个问句。
“你之后要去哪里?”
不知怎么的,简清很确认他问的并非是时间上端午节之后未来的安排。
可这个问题,她作为一个异界来客,完全无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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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红色的夕阳余光暖暖洒向大地,自午后到刚刚才寻到码头将去向达州城的一艘货船,卞大厨交了船资,送贺全上船。卞大厨在船舱角落里寻得一片还没被占据的空地,像每个送孩子出远门的长辈那样仔仔细细为贺全铺好盖布,尽力减少他路途中可能会有的不适。
算上路上船家耽误和码头上下,达州走水路距凤溪城只需花费一天的时间,对于马上加冠成年的贺全来说,坐一天也算不上辛苦。
贺全站在一旁拉了一把卞大厨手臂,让他坐下,无奈道,“师父,我不是小孩子了,您歇歇。”
卞大厨一时不查被他拉了个趔趄,坐上货物木箱才喘出口气,“说好在你今年及冠时教你第一道菜的,眼下看来,也赶不及了。”
贺全抿了抿唇,打破二人间涌起的难言寂寥,话音里刻意带上笑意,“您不是说这些日子让我把达州的陈师傅当师父一样孝敬吗,陈师傅擅长什么,我都给您学回来,等到京城一道道做给您吃!”
“你这孩子。”卞大厨边笑边摇头,他起身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拍到贺全掌心,“一天天惦记人家的绝学,平白无故的,也得人家愿意教你。拿好了,等我打点好,再回京城。”
贺全嬉皮笑脸地接住,入手一沉,他脸色微变,“师父?”
卞大厨叹息一声,沉声道,“学艺七年,我没教你什么,做了七年小工,临别我也不亏待你。师徒之说就此作罢,希望你……好自为之。”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惊得刚要掀开船舱布帘入内的船工脚步一顿。
贺全背后发凉,退后一步跪下,咚地磕了一声头,“师父!”
“你不是我杜家菜的学徒,别回来了。”
贺全跪在地上看自己孝顺了七年多的师父远去,中年人宽厚的背脊不知什么时候佝偻了起来,他望着师父的背影,久久不能发一言,手中那个小小的布包,愈发沉重起来。
船舱里慢慢拥挤起来,坐船去外地的小客商和轮班的船工窃窃私语议论着刚刚在船舱里上演的一场好戏,不时有幸灾乐祸的眼神飘过来。
有人叹道,“这位师父也是仁至义尽,不算自己徒弟的人,还给他打点了前路。”
贺全坐在角落仿若未闻。
直到深夜,周边人全都睡去,船上只剩寥寥几个值夜望舵的船工醒着,月光从船舱小窗透过,照亮贺全手中布包。布包分两层,打开后又是一张厨房里常见的油纸,散碎的银两装了整整一包,折好的油纸上凌乱的字迹写着一个菜谱。
红糖糍粑。
这是他刚到凤溪城时就听说师父会做的一道剑南小吃,只是师父从未做过。前些天还说不若及冠的生辰礼就用这道红糖糍粑的方子,没想到再见却是此时此刻。看字迹还很新,贺全想了又想都不知道师父是白天什么时候躲开白果他们的眼睛写下的这道菜谱。
师父给他的承诺终究实现了,但前路在何方,贺全并不知晓。
窗外甲板上走来走去巡视的船工又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贺全将油纸叠好放进口中,收起布包闭上了眼。他记得这些船工其中之一的人的脸,他曾在迎仙楼的护卫里见过。
那个曾经在京城后厨里研制新品,并为了一道美味菜色惊喜的小姐的面容渐渐模糊,变成了如今居高临下憔悴又漠然的模样。
脚步声在贺全面前停下,轻而易举地掏出了他怀里藏好的布包,点点银两,嗤笑一声,又很快离开。
信鸽的翅膀滑过天际,从高阁支起的窗棂飞到白果手上,杜景然咽下一口杏仁酥酪,抬眼望过来,“何事?”
白果夸张地惊呼道,“二十两!小姐,真没想到卞师傅那个家伙居然背地里藏了这么多银钱,都在去达州的船上塞给贺全了,他们两师徒背地里实在是不安好心!”
杜景然微微蹙眉,听白果继续道,“那边没发现老家伙偷传菜谱,但是七年学的艺还是叫他带走了,不若断他一手,将拿了我们的,还个干干净净。”
“不必了。”
口中柔滑甜蜜的酥酪一时泛上来了些腻味,杜景然推开还剩大半碗的酥酪,淡淡道,“我有些乏了。你去提醒一声,张师傅今天这个酥酪,糖放多了,卞师傅不盯着他还是扶不起来。”
白果捧起碗,喏喏应是,“婢子这就去和卞师傅说。”
杜景然怔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王爷突然套路,儿砸终于进步了(鼓掌!)
红糖糍粑,全场最惨,但是真的好吃,重油重糖脂肪的味道令人快乐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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