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簌簌吹雪
奔霄瞧瞧天色,等不及了,一敲木桶,不耐烦道,“不怕碎,有的吃就成。稍少放些辣油,小娘子快些,我赶着出城呢。”
一旁从见到他就始终不发一言的简澈脸色难看,拉了拉简清衣袖,递上一个小桶。简清看他神色,重又打量一遍奔霄,心里有了几分思量,道“这位将军,就剩这些。卖了这么久,怕是味道不好了,不如您明日再来?”
“别废话,又不是强抢你的。”奔霄直接上手抢过木桶,往小桶里一倒,简清无可奈何,只得给他调上打卤和辣油,目送这个混人出了城。
简澈假装没看见姐姐倒进去的小半坛辣油,一甩抹布,偷偷对着奔霄背影唾了一口。这人当初在父亲面前为一口吃的极尽讨好,求着父亲拖着病体起来做菜,如今对他们姐弟却做起大爷。吃死活该。
大堂里的地痞没偷到东西,心中有气,嚷了起来,“店家,好了没有?”
简清应道,“就来。”
路过的放值的人从北城门过,不经意扫过简氏酒楼的位置,见酒楼开门,顿时一惊,嚯,这是开业了?不知道新请了哪位大厨。但等再一看出门守着摊子的简清,立时觉得晦气,甩袖离开。
早上买过简清包子的脚夫苦力们也下了工,见简清支着摊子,便有过来问价的,一听一碗豆花十文钱,纷纷大摇其头,“卖得这般贵,人家瞧不上赚我们的钱呢。”
大多食客都不会管成本究竟多少,只会一味埋怨价高。简清也不恼,含笑道,“明早包子会多做些,有荠菜和茄子两种馅,客人要吃,来就是了。”
送走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地痞和问价的脚夫们,简清揉揉有些酸痛的手臂,关上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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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夫子家在城西,住在府学附近不远,虽然他早早和学正告了假,上完早上两课就能回家陪娘子,但大多府学学生还是要在府学待到近傍晚,交了今日课业,才算一天课程结束。
近傍晚时府学和临近书肆都热闹起来,徐夫子托着一碗豆花一路走回来,几乎人人侧目。
尽管简清找了盘子将大碗盖住,香味还是从缝隙里溢出,飘了一路。
有好吃者闻了心痒难耐,也不管和徐夫子是否相熟,上前问声好寒暄两句,就切入正题,问起是哪家买的吃食。徐夫子僵着一张脸,不停被人拦住去路,只觉得今天说了无数遍“这是从简氏酒楼简小娘子那里买的豆花”这句话。
人皆好事,但当他们听了是简清卖的豆花,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止了谈兴再不多问。城中大多数人都对这个名声浪荡又败家的小娘子有所听闻,一时只觉得徐夫子怎么能和这种人搅在一起。
徐夫子顶着他们的眼神,心中哀叹。夫人啊,为你这一口吃食,为夫的脸都要丢尽了。
第11章 蟹黄豆腐
奔霄进门时,兵营里训练刚刚结束,华阳王的书房灯火通明,越影守在门外,看见奔霄就瞪他一眼,“怎么才回来?”
奔霄扬扬手中木桶,得意一笑,“刚买的饭。”
越影嗤笑,“歇歇吧,迎仙楼刚刚重新送来的食盒王爷都没动。我瞧着,主子今晚怕是没什么胃口。”
“一天都不吃怎么行?吃过这一口才知道。去去,帮我拿个碗来。”奔霄赶走越影,敲门进屋。
楚斐停了笔,抬眼看他,“何事?”
奔霄连忙上前,献宝一样把木桶放上桌案,“王爷还没进晚饭吧?这不是巧了,尝尝,新鲜的豆花,那卤汁简直绝了!”
楚斐轻斥一声,“多事。”但还是将手边笔墨放到了一边。
奔霄赶忙打开木桶,低头一看,表情凝固。
简清说得一点不假,即便他一路小心,一桶豆花也碎了一小半,浮着白色的豆花碎,看起来卖相相当差劲。但问题不是这个,而是木桶里浮着的厚厚一层红油。光是看着,都能感受到吃进嘴时的刺激火辣。
而王爷,吃辣真的不太行。
华阳王口味偏清淡,因为他的喜好,之前京中一度兴起了鲜炙这道菜。时蔬嫩叶裹鲜鱼脍,焯过鸡汤,取其鲜美,故名鲜炙。来到凤溪城,不管是简氏酒楼,还是迎仙楼,擅长的都是南地菜色并一两道北菜,再综合王爷口味调整,倒是也舒舒服服吃了半年。
可之后简老爷子病倒,迎仙楼的厨子虽常有巧思,但功夫毕竟还不到家,王爷挑挑拣拣,有时吃有时不吃。但无论如何,茱萸等等调辣味的菜肴,是绝不会上桌的。
王爷自己可以不在意被辣到,作为近卫的奔霄得记得。可是看着这桶辣油拌豆花,奔霄心里实在没底。早知道会这样,他就不催了,专心盯着简清少放两勺辣椒,现在就不用担心会不会让王爷被辣哭。
楚斐见他久久未动,接过越影拿来的碗勺,问道,“怎么?”
奔霄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伸手又去拆一旁迎仙楼的食盒,“爷,咱吃这个。”
和木桶掀开后的浓郁辛香不同,迎仙楼的食盒打开,却是鲜香扑鼻。
金黄的汤汁挂在嫩豆腐块上,间杂小葱和粉红虾仁,光是颜色就看着赏心悦目,更别提食盒打开时那股鲜美咸香,勾得人食指大动,是与辛辣刺激的辣卤豆花完全不同的美味。
只看卖相,蟹黄豆腐与辣卤豆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若说蟹黄豆腐是屏风后的江南娇俏美人,辣卤豆花就是北地市井里长成的泼辣女子。就像奔霄方才所想,简小娘子这街头小吃,完全上不得台面。
然而,奔霄的阻拦完全没有起到作用。木桶掀开之后,楚斐眉梢就是一动,一整天没有吃几口饭菜的肚肠闹了起来,明明他过往口味更倾向于蟹黄豆腐的鲜美,却不自觉地被这突兀闯进他世界的热辣风情所慑。
“拿去倒了。”楚斐扬扬下巴,对蟹黄豆腐失去食欲后,他连仔细点评都懒得。
越影向来最为听话,见王爷做了决定,他上前撇了撇红油,拣了木桶中没有碎的几块豆花捞在碗中,递给楚斐。中途却被奔霄拦住,奔霄顶着王爷冷漠的眼神,几乎要哭出来,说道,“主子,要不,再想想?”
楚斐对奔霄如丧考妣的表情视而不见,自顾自舀一勺豆花吃下。一勺进嘴,他顿了顿,脸色慢慢变红,露出些许忍耐之色,然而,一阵剧烈咳嗽声还是爆发出来。
“咳咳咳!”惊天动地,震耳欲聋。
“王爷,要不咱们回京吧。您在凤溪吃不好喝不好的,这样下去可怎么办?”等楚斐终于缓过劲来,奔霄递一杯水给他,愁眉苦脸地说道。
楚斐抬头,手上舀豆花的动作不停,冷冷睨他一眼,“很闲?”
要是往常,此话一出,奔霄早就吓得自己去面壁了,可是如今楚斐被辣得眼圈通红,满脸是汗,再出声威慑,也缺了几分迫人气势。
楚斐顿了顿,道,“……去,再倒杯水来。”
他过往并不喜欢辛辣味道,调料味重,盖过了食材本味,失之精华,与他的饮食理念并不相同,然而这碗豆花却颠覆了他对辛辣味道的印象。
辛辣灼人口舌,豆香浸润人肚肠,一急一缓,刚柔并济,相得益彰,却是各自衬托出出彩一面。等食客被麻辣之味惊住,熬制的卤汁鲜香才真正迸发出来,食材本身的鲜香不仅丝毫未被掩盖,反而被推上了更高的顶峰。
原来先前他所尝到的辣味菜肴均被辣味盖住,只是因为厨子功夫不到家,而非辣味本身不佳。凤溪城何时出现了这般大厨?也不知他的其他菜品,是否也一样出彩。
想到这里,楚斐取帕子按了按唇角,问道,“这豆花是何人所做?”
奔霄老老实实回答,“是简小娘子。”
楚斐一皱眉,“是谁?”
奔霄一愣。
先前简小娘子那般纠缠,甚至还追到了兵营门前,动静闹得颇大,但这样痴心妄想的女郎每到一地都会有一两个,自家王爷不记得也正常。
可简小娘子是简师傅唯一的女儿,之前在简氏酒楼冲撞了王爷,还是靠简师傅的面子保下。怎么王爷爱吃人家父亲做的菜,却不记得他女儿是谁?
奔霄一时弄不明白王爷究竟对简清是什么印象,斟酌着答道,“简师傅的女儿,和迎仙楼比试输了简家招牌,之前冲撞过您,还寻到兵营门前被您命人丢回家的那位,便是简小娘子。”
楚斐先听到了输了比试,下意识皱一下眉,迎仙楼那些垃圾,也配和这位大厨比?他虽不记得简小娘子是谁,但简师傅他还是记得很清楚的,子承父业,有这般厨艺不奇怪。世间高手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像简师傅就是多病,而他女儿……
楚斐思忖片刻,道,“有些怪癖疯癫也有可能。”也许,那场输了的比试对她来说和武功高手磨砺自身时的方法一样,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罢了。从深深宫苑和北疆战场上拼杀出来,什么奇怪的人楚斐都见过,早已见怪不怪。
奔霄不知道王爷想到了什么才发此感慨,问道,“王爷是不追究了?”
楚斐吃得饱足,重又摊开宣纸,继续写方才未写完的书信,闻言说道,“没什么好追究的。”
这便是不欲多言了。伺候完主子吃饭,奔霄和越影安安静静收拾了桌面,退了出去。
等出了门,奔霄才啧啧摇头,感叹连连,“真没想到,主子会连蟹黄豆腐都不要,偏要吃简小娘子的豆花,连不爱吃辣这个习惯都改了。”
越影却有不同意见,道,“不奇怪,简小娘子厨艺更高,所以王爷愿意吃。”
奔霄惊道,“她?厨艺更好?你听谁说的?”
越影一脸的理所当然,“王爷今天直到吃完饭,都没有点评挑剔一句,简小娘子自然厨艺高超。”
顺着越影的思路想,奔霄居然觉得他说得还有几分道理。但是,怎么可能,她还真是天才不成?
第12章 豆渣饼
等关门结束一天的营业,收拾了脏污锅碗,简澈就急急拉着简清进了房门,关起门来喊她点钱。
数钱这种的活动不论古今中外,都能够令人感到快乐。尤其是眼看着积少成多,铜板堆成小山,拨动几下,听着铜板相互碰撞的悦耳声音,就觉得一天的辛劳都被洗刷一空。
简澈把铜板点了三遍,拿起最后那一个银锭子,快活地报数,“”笑得见牙不见眼,活脱脱一个小财迷样子。
久富乍贫,历经大难,最能看出人的品性。最初她留下来只是不忍心看小孩子被殴打,现在简清再看简澈,心底却有点点滴滴温柔泛上来。
她前世随着师父长大,身边也只有彼此争斗的师兄们,倒是从未养过这么小的孩子。原本计划着拿了名厨大赛金奖就收个徒弟将手艺传承下去,谁知道拿着奖牌才下台,就一脚踩到油渍滑倒摔死,收徒这个念头,也只能遗憾放下。
不过,作为家长的简清还是很开明的,做不出强迫孩子学厨的事。
她还记得简澈看徐夫子时那种向往敬畏的眼神,简清曾经在师父眼睛里看到过自己的眼神,与那时的简澈如出一辙,自然清楚他在向往期待些什么。
这个时代士农工商的鄙视链虽然与华夏历史上所载不甚相同,最卑贱的商户也能够通过技艺或者朝廷恩赐等方式跻身上游,但对于读书人的敬畏尊崇是刻在社会风向中始终不变的。
原身记忆里隐约有父亲带简澈背诵菜谱和带简澈去府学求学的印象,能够放弃让独子传承技艺,并送他去求学,想必简澈也有些天赋,只是后来家中变故没有去成罢了。
若是简澈去考科举,对他来说,也不失为一条通天之路。想到这里,简清敲一下小朋友的头,拦下他用牙去咬那锭银子的动作,轻责道,“不知过了多少人手,你还当多干净不成?”
简澈才不怕她,顺势抱住简清手臂,笑道,“那可是五两银子!奔、咳咳,那人看着讨厌,给钱却是大方,不验验真假怎么行?”
好险好险,差点说出来了奔霄的身份。简澈可不想让现在这么好的姐姐,又想起之前心心念念过的俊美王爷,从而再次扔下他不管。虽然他也不会觉得奇怪,但被丢弃,总归是有些难受的。因此,姐姐既然不记得奔霄是谁,他才不要提醒她。
简清把简澈变幻的神色全都看在眼底,他毕竟才五岁,心里想什么全都暴露在了脸上。
简清回忆一遍青年的特征,大兵习气、衣着昂贵、从北边来、简澈又明显认得他是谁并且不喜欢他,不出意外,应当与小凤山兵营里那位王爷有关。
华阳王这个名号在简清这里,因为原身惹下的事端,已经成了麻烦的代名词。封建王朝皇家想要杀一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就算之前几次骚扰华阳王都不知为何放过了原身,也不代表他之后也不会追究。
为了自己才刚刚起步的酒楼事业着想,简清一点也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简清假装没有听见简澈吞下去的名字,提起了她刚刚思考的事情,“阿澈,府学入学要交多少束脩?”
“我不认识他。”简澈正紧张着奔霄身份被发现,这时简清一问,便脱口而出。话说出口方觉不对,他一顿,抓住简清袖子,急道,“我不去!”
简清看着他,问道,“只是因为钱?”
想好的理由在简清注视下卡在了喉咙里,她说得轻描淡写,但这几日的银钱入账速度让简澈知道,对于银钱,简清当真有这个底气。他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简清也不逼他决定,拍了拍简澈,道,“好好想想吧。”
简澈看着简清离开,吹了灯睡下,整整一夜,都在做站在府学墙外听里面朗朗读书声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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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简清早早起来磨过豆浆,刚拎着桶起身,就觉得眼前景象摇晃,一阵发晕。她定了定神,有些无奈,原身这副娇小姐身子,才忙了几日,就闹着要罢工了。
滤过豆浆,将生豆浆倒进锅中煮沸,早前包好的包子也上笼蒸上,简澈看着两边炉火,眼下一片青黑,显然昨夜未曾睡好。
简清将刚刚滤剩下的豆渣聚在一起,稍切些许木耳葱花,碾好的辣椒粉和花椒粉拌着面粉一起撒进豆渣,等到搅匀,烙饼的面糊就有了。她另起一锅煎起豆渣饼,一时间简氏酒楼后厨炉火旺盛,三口大锅齐冒出各异的香气,竟有了几分昔日鼎盛的模样。
简澈擦了擦眼角,重又低下头添了一把柴火。简清昨天的话犹在耳边,若不是家中无钱,家业也无人支撑,他自然是愿意念书的。但阿姐一人操持酒楼,他哪能心安理得地坐在学堂里?
一时间念头杂乱,简澈始终想不出一个答案。
忽然眼前递来一块油饼,香气扑鼻,金黄讨喜,简澈下意识咬了一口,豆类的醇厚和麦粉煎出来的香脆相辅相成,葱花和椒麻更是点睛之笔,让人一时忘却了烦恼,只顾着专心品尝美食。
吃了几口,简澈才反应过来,抬头对上正笑吟吟看着自己的简清双眼,简清笑道,“年纪丁点大就像个小老头一样操心,小心长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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