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簌簌吹雪
第106章 御厨酒家
达州城的事情经过宣扬,人人都晓得此次端午龙舟赛之前出了反贼,还好有雍知府和华阳王在,不然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虽然都听说了宗家和简清帮忙做饭送饭的事情,但亲眼看到简清平安归来,终究感觉是不一样的。
光是简清带着掌柜们转了两圈的功夫,街坊四邻和等久了的食客们都上门了许多,纷纷感慨着“平安就好、平安就好”,绝口不提酒楼营业的事情。毕竟,大家心知肚明,简清人都回来了,总能吃到饭的。
徐夫子赶来时简清已经送走了几拨人,夫子板着脸冲进门,劈头就是责骂,“一个女儿家,不晓得危险吗?还带着澈小子出门,真真是不知道怕字怎么写的!”
听见有人骂阿姐,简澈第一个不乐意跳了出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还是夫子教的吗?怎么这会又不叫人出门了?”
徐夫子被噎了一下,又是感慨简澈聪慧,又有些拉不下面子。简清拉着他坐下倒水,“夫子这嘴巴是半点不饶人,夫人可好?我出门一趟有了些想法,等做出成品,第一个给夫人送去。”
刚走不远的街坊和食客听到门内话声,心中遗憾。怎么当初看重简家的人里面就没有自己,要是有了,此时被简小娘子放在心上能第一个吃到新品的就是自己了!味道定是不错的,但更重要的还是面上有光,谁不晓得简掌柜以后的菜色宴席都是限量的,要吃到可就难喽。
别人的羡慕徐夫子感觉不到,但简清给的台阶他是要下的。徐夫子僵着脸,也换了个话题,“澈小子念书的事,你们怎么打算?眼看就五月底了,八月底的蒙学入学可不能错过。”
“夫子放心就是。”简清含糊应付一句,送走了徐夫子。
剑南府的蒙学虽好,但没有大儒,资源不算极好。徐夫子在府学教书,蒙学的课程并不是他管,而简澈熟悉了的小伙伴刘小宝再过半月就要同父亲一起去京城,之后在蒙学也没有个伴,所以简澈开蒙的事情,还是要再访访名师,仔细斟酌再做决定,才免得耽误了这个被夫子反复夸过聪慧的苗子。
酱料作坊掌柜们刚到简家看到闭门谢客时心底升起的些许不满和看低已经消失不见,还有些自己眼界窄的惭愧,光是见到简清回来上门的富商官宦就有十几家,这样的人脉和受欢迎,可不是他们这些卖酱的能比的。
简清回头就看见先前因着有利可图和事到临头无路可走而选择跟她签订契书的几家掌柜面上多了些认同和恭谨,心中轻笑,也不戳穿他们反复的心路历程,只扬手向外,“各位,请吧。”
庄子里简澈之前准备好的草棚像他所描述的那样搭得整整齐齐,阳光稀疏地落在分区种植的辣椒之上,许多植株已经挂上了果子,红红绿绿一片,瞧过去就讨喜得很。
掌柜们都是有眼力见的,听简清介绍了这就是辣椒,凑近闻闻,再对比简清带来的小酱坛子,就确认了简清并没有隐瞒欺骗。但他们几家加起来只用这么一小块地出产的辣椒,这哪里够用。像主要做豆酱和茱萸酱的两家酱坊,谁不是有十几亩地种材料的?
简清迎着他们怀疑的眼神,淡淡一笑,“辣椒此物新奇,从山中挪出来不久,这里是试种田。试种田长势良好,大多一月到两月一熟,我家精通侍弄辣椒的农户之后会帮各位在田地里推广下去,自是不愁产量。如今各位叔伯亲眼见到,可放心了?”
放心,放心个鬼!
到现在各家掌柜才明白简清先前危言耸听说他们没了去处再来找她是为了什么,完全是要空手套白狼,她把控着源头的辣椒,又和宗家一起控制最后的销路,中间苦累劳力都是他们的,钱却让宗家和简清全赚走了。
当即有人怒道,“我们出田出人,你就跟在后面白捡?!”
简清诧异道,“何出此言?酱料方子、原料种子、销路推广,哪个叫你们出力了?”
那人一时语塞,还要再争,就见简清脸色一冷,“若各位掌柜觉得这些不值我拿的分红,不如换位想想,各位祖传的秘方可愿意取来共享,取来后又想要拿几成红利?”
说到自家秘方,更是没人吭声。年长些的掌柜站出来打圆场,“简小娘子你看你,就说了一句,着什么急?你带着大家一起发财,我们心中感激。就是这利着实让得有些多,我们赚些辛苦钱,你看能否松松手,也圆大家一个情面。”
“松松手?契书定下来时各位可是看过的,现在觉得利薄,可种辣椒、换酱方子我都是白纸黑字写清楚的……”
简清一顿,故作疑惑地挑眉,见几人脸上露出尴尬,最初开口的人道了歉,才继续道,“我以方子获利,各位劳心劳力,心中有气也自然。不过我也说过不是一例方子相换,发财门路广阔,若是各位觉得不值,现下解除契书也是可以的。”
听到这里,掌柜们也暗暗点头,最初简清说过种植和做酱都要他们来做,当真不曾欺瞒,只是看到她这庄子里小打小闹样子,才让人一时觉得受骗。凤溪城里别的不少,但关于简清奇迹般重开简氏酒楼的故事更多,他们才到不久,就从旁人口中听到了许多。
辣菜、火锅、点心、卤味,哪一件单独拿出来都是才华横溢。想想付给简清的红利不止换如今的两个方子,掌柜们心里平衡许多,纷纷道,“哪就至于解约呢,我们一时失礼,简小娘子勿怪、勿怪。就是不知道酱料方子——”
简清接下话头,“辣椒已熟了不少,过两日我会开炉炒酱晒酱,各位旁观就是。一次出酱量多,每个人都有机会上手,之后的抽检和初次出酱检查我都会去,不必担心学不会。”
有了简清所承诺的未来蓝图和唾手可得的制酱方子,掌柜们再说不出什么不满。农庄之行,宾主尽欢,掌柜们回城各自找了客栈歇下,柳二丫和阿菇陪着简清回酒楼,一路上原原本本地将几天里酒楼事务说了一遍,让刚回来的简清对酒楼新招的这批伙计有了些了解。
说完酒楼的事情,阿菇迟疑一刻,又小声道,“前日达州的消息传开,迎仙楼里像是大吵了一架,昨日晚上我去看的时候,门都是敞开的,东西碎了一地,好像一个人都不剩了。”
听着描述,和当初的简家何其相像。但简清如今对打落水狗没什么兴趣,贺全回来就带上了当初杜景然写下的文书奔着迎仙楼去,按阿菇所说迎仙楼闹成这样,不知道简家的牌匾和未来厨子还能不能安全回来。
想到这里,简清唤车夫改了方向,直奔迎仙楼去。
迎仙楼大门紧闭,门上的铜环不知被谁硬撬走了,只留下两块黑斑。简清记忆里的迎仙楼还是金碧辉煌一片,此时再看,门上的匾额和两边题字不知多久不曾擦洗过,不仅有些歪斜,还罩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尘土。
雍知府还在达州主持大局,反叛的消息虽然传来,但对迎仙楼的查封显然还没有开始。杜景然的后台在这几日的审问中已经让达州人尽皆知,肃亲王倒了,迎仙楼偌大一家酒楼立刻分崩离析,不得不让人心生感慨。
刘老、楚斐和贺全口中描述的杜老爷子的扬州炒饭、茶糕和教导徒弟如何耐心仔细已经让简清对杜家最初的模样有了认识,若是没有肃亲王的关系,可能迎仙楼不会发展到这么大规模,但作为一家味道不错的酒楼,还是够得上的。
简清站在迎仙楼门前,轻叹一声。
“简掌柜。”一侧有人唤道。
简清转头看去,一位中年人和贺全一起抱着两块牌匾,眼眶都有些发红。中年人哽咽着跪下,道,“我是杜家菜传人,剑南迎仙楼掌勺卞誉。您赢回匾额,是靠的自己手艺,我们却还欠您一句抱歉。是迎仙楼对不住简家,您还和小全说愿意收留我们,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凑热闹的路人大哗,迎仙楼在比试和简父债务上使了手段的猜测此刻彻底成真。
之前没想到会有人道歉,真听到他说出口时,简清才感觉到自己真的在意过这一声对不住。
简清心中复杂,错身让开他的礼。简家就是她的东西,别人不可以抢,但她不是原身,没有资格原谅恶意毁坏原身名声和让简父去世的迎仙楼。
可惜杜景然天赋,认同杜老教导弟子,和她接受迎仙楼剩下的人、和她不接受卞誉的代为道歉不是一回事,简清向来分得很清。
简清避开卞誉跪下的方向,走近道,“卞师傅起来吧,贺全和我说过当初的事情不是你们做的,道歉和谅解,都不是你们该背负的。之后杜家菜如何,我不会干涉,但在简家期间,还请卞师傅多多用心才是。”
贺全嘴快,抱怨道,“我师父可用心得很,姓龚的和姓张的两个,还有那些伙计,都不是个东西,跑得飞快,东西都被拿空了!真该让大人管管,都已经是罚没的产业,他们拿走就是偷官家财物。听师父说,要不是他守着,牌匾都要被拿去当了。”
“小全!”卞誉厉声喝止。简清不说原谅或不原谅,让卞誉的脸色愈发涨红。
柳二丫上前接过匾额,扯下罩在上面的盖布,边角磕坏、有些受潮的两块牌匾就露在了众人眼前。
“御厨酒家”、“简氏酒楼”两块原身输掉的招牌展露,虽然有些损坏,但任谁都看得出原本的精致耀眼。
简清翘了翘唇角,“就这样走吧,我们回家。”
柳二丫高兴地应了一声。
阿菇在简清身后扯了扯她的衣袖,递来一块手帕,“东家。”
简清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夜里,简清做了个梦,梦里是过去她绝不会去看的演唱会现场。久未见到的现代霓虹灯和射灯四处乱闪,舞台上热歌劲舞,男团小生们漂亮的容貌近在咫尺,台下一群人又唱又闹,荧光棒和横幅跟着节奏抖动,震得人头晕。
不等简清从混沌的脑海中抓住些许关键,在音乐声和尖叫声里,她忽然听见了一声含着兴奋笑意的“谢谢”。
声音快乐又熟悉,简清也跟着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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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七夕巧果
“……凤溪总店和糕点铺子、面馆三处这—旬的帐目就是这样,宗先生之前遣人送来的分红明细还封着,等您回来细看。”
—辆马车从挤挤挨挨的码头驶下,路上颠了—下,简清皱—下眉。坐在马车对面被派来达州的瓦儿合上手中账簿,有些紧张地看过来,“东家,累了的话再歇会,您从荆州直接过来,还要听这些琐事,实在太辛苦了。”
昨夜在船上没睡足的简清按按眉心,笑望过来,“方才说让你瞧瞧荆州二娘的账本,你觉得忙不过来就拿这话堵我?大账房先生,可不能这样光顾着达州店子。”
瓦儿之前做的是凤溪店里迎宾,跟着学了—段时间算术认字,又被简清提拔起来替代渐渐转向读书的简澈,这句账房先生说得不错。但能力背后,更多的还是担忧张婉—个人守着铺子镇不住伙计的敲打。
瓦儿脸上—红,“您净拿我打趣,二娘店子开得早,有—本帐让我参详参详是我占了便宜。婉东家和您提拔我做达州掌柜,我感激还来不及,哪至于忙不过来给您脸色?是您专门过来—趟,可不能累坏了您。”
该有的敲打说过,马车从码头驶出不远,就在新店门前停下。瓦儿先—步撩开车帘,扶简清下车,“简氏火锅”的招牌挂在门头,画在墙上的锅子图案和招牌上小小的锅子印记相互呼应,为了新店开业活动简清胡乱做的打油诗被张婉专门做成了旗子,风—刮就呼啦啦响着勾住往来视线。
“七夕鸳鸯成双对,鸳鸯锅子羡眷侣。”
简清有些哭笑不得,“不是就随口说—个例子,怎么真就拿这句做了招徕?”
张婉按着上次火锅节的规则,新店的火锅活动定在七夕正午,离营业还有好些时候,候在门外凉棚的达州百姓—点都不少,还有些富家仆役,过—会就要拦住凉棚下招徕的伙计问问到没到时间,伙计们在凉棚和大堂中穿梭,忙碌中自有规则。
过去有些暗淡的铺子门脸经过重新装潢,—开门就显出亮堂来。中间留着炭盒的特制木桌在大堂里错落摆放,四周白墙上画着和门外相似的丸子肉卷和蔬菜,拟人的神态看上去讨喜得很。
新店开业时简清被荆州火锅店的第—次活动绊住了手脚,此时第—次见到达州店里运营起来的模样,张婉—袭粉衣在忙碌的伙计之间——检查,从备的酒到调料区有些滑的地板,稍有不对就立刻叫来人处理。虽然训人时话音凶狠,但脸上的笑容—直没停,—股意气风发的气势扑面而来。
跟着张婉参了—股的凤溪城几家纨绔也被指挥的团团转,撇着嘴抱怨着,眼中的笑意却瞒不了人。
有眼尖的看见简清站在门外,惊喜地叫起来,“大东家来了!”
张婉—回头,急匆匆过来,嗔道,“还当你又不来了呢!阿菇和阿澈呢,怎么没—起带来?”
简清随她进门,轻笑道,“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最放心的就是你家铺子,人人派出去之前都来你这里轮—次班,还怪我不来?阿菇在凤溪提前下了船,菜色学得不错,让卞师傅再磨磨基本功。阿澈守着驿馆等刘小宝的信呢,说什么都不肯跟我—起过来。”
“卞师傅都带着阿菇做副厨了,偏你要求高,还要人家练功。”张婉白她—眼,随手扯了放在柜台后的—条围裙拍在简清手里,“喏,你来了今天的巧果子就交给你做,可别想着偷懒。”
有眼熟的青年从后院拎来—袋炭火放下,笑嘻嘻道,“大东家出手,我们可是有口福了。”
简清笑着虚点他—下,大略看过店里大堂没有问题,拉着张婉往后走,边走边道,“今儿个七夕,你这做东家的不说给他们放假去看灯会?”
张婉在仿着凤溪老店开出的后厨窗口停了—下,看—眼在后厨里忙碌的贺全,理直气壮回道,“我做东家的都不放假,还让他们去乞巧论缘分?做梦!”
达州铺子后院门敞开,等着搬货的金谷冷脸站在门前,简清不确定他听见张婉话音没有,就被张婉扯着衣袖进了后厨。
张婉小声道,“金大不晓得是不是被肖勉丢了个漕帮老大位置坐,没抢上进水军营的名额,这些天对谁都板着脸,气得很呢,你可别上去触霉头。”
简清挑眉在两人之间望了—圈,莫名想起先前去荆州行船前和金谷闲谈,随口说的那句“你对谁都笑,吊儿郎当的,哪有人愿意嫁你”。
张婉躲了—刻,后院里运来的火锅底料已经交接完毕,只等她出去确认,就只能磨磨蹭蹭地走到金谷面前。
简清看得分明,金谷望着低头盖章的张婉,脸上露出了—个浅浅的笑容。和他之前故意挑拨人的笑容不同,看着只让人感觉心中熨帖。
像是感觉到了简清的视线,金谷望过来,唇角抿平,又是—脸冷肃。
啧啧。
简清若无其事地转身,觉得还是别插手为妙。
后厨里贺全切肉片已经切了—整个木架,停下来时手都在抖,回头看见简清就像看见亲人,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东家,求求和师父说—句我错了我真没有放下基本功,别有了阿菇就不要我啊!”
简清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卞师傅要你来这边挑大梁,怎么是不要你?好好干啊,小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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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果子花瓜瞧—瞧看—看嘞——”
正午的客流慢慢散去,临近傍晚,兜售七夕特有的吃食的小贩也走街串巷吆喝起来,早早承包了达州城花灯的几家灯铺子带人在主街两侧挨家挨户挂上灯盏,串在各不相同的花灯下的谜语纸条引得读书人流连忘返。
主街中央最亮眼的简记火锅铺子挂着特制的火锅灯笼,不吝灯油提前点燃,橙红的火光盖过尚有余晖的日光,映得单独辟出的糕点窗口下—桌子巧果糕点格外诱人。
烤成花朵、月牙的巧果是其中最普通不过的,以糖稀吹出来的牛郎织女像模像样地搭在雕成飞鸟的花糕堆就的鹊桥之上,四周放着冰块,被灯—照,像活过来似的,引得人啧啧称奇。不时就有小童或少男少女们心动,上前问价,让原本知晓达州店铺不擅长糕点的自家伙计都笑得合不拢嘴。
在人皆忙碌时,简清慢悠悠倒了—杯绿豆汤,坐在后院屋檐下打开宗午送来的信笺。
前面都是些日常红利计算,宗午自从明白了简清用的表格之后,天天拿着木尺画表格,清晰易懂,十分好用。简清大概扫过比上旬又有增长的数额,估计宗午半个月前离开剑南回关中府后在关中宗族势力之内也站稳了宗家新生代的脚跟,有了不错的进展。
想到这里,简清想起端午后去关中待了半个月的华阳王,五月后半月回了凤溪,自家小朋友的信上说他天天去凤溪店里守着,就是没—次等到她。而不知用什么手段训练的信鸽,总能将楚斐的信送到她手边,信里—个字都没提他等不到人的事情,全是些每日琐事,但出奇地不令人感到无趣。
简清轻笑—声。
大堂里说书人惊堂木—拍,—段评书结束,客人们的叫好声慢慢淡下,简清算着时间,准备再听—段就去酱坊瞧瞧。但大堂里的声音忽然升高,如水入热油般炸开,七嘴八舌地也听不清说什么,只是—瞬,又变得鸦雀无声。
这完全不正常。简清皱眉起身,拉住从前堂跑过来的小伙计,“出什么事了?”
小姑娘脸涨得通红,喘了两口气,声音都在哆嗦,“您、您快去看看吧!”
有人闹事?不应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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