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爱
左边应该也有一个,就在她坐的这个位置。
她的位置没有案几,仅有一方长席,面前飘荡着几重轻纱,时隐时现,她被隔绝在这半尺帷幕下。
客已至,魏延山独自斟酒,饮了一口。
没多时,排坐的黄钟大吕被敲响,五十余位的琴瑟笙箫乐手已就位,百余舞姬飞旋在宏伟的音色里,这仿佛是天上的乐曲,在这山巅之顶,要奏到九天之上。
魏延山侧头看了一眼幽州王妃,她坐在青玉席上,黑色的袍袖像是蝴蝶两翼落在地面上,她似烛火阴影铸就的人形,隔着前方的层层轻纱,看向大殿之下。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幽州王妃朝他这边看了一眼,面帘遮挡住了她的面容,只留下一双眼睛,那双眼眸沉静如水。
大殿上,又有新的舞乐声,这次是剑舞,铿锵有力的鼓点伴随着剑舞助兴,堂上堂下,主臣自得,璎娘甚至看到有宾客兴起时拿过剑也舞了一通。
酣畅淋漓中,韩福扔掉剑,道:“听说幽州的歌舞一向与关中和江淮不同,国公,何不让鼓手来一曲他们的离歌?。”
魏延山见幽州王妃没有异样,便将目光从她移开:“也好,我也听听幽州的民谣。”
堂下,编钟鼓乐声再次响起,前调苍茫悠扬,伶人筑节击拍,有男乐声高唱。
“大雁南飞青草黄。”
“胡尘漫天新妇啼。”
“青草来年生又生。”
“谁家儿郎不复归。”
“不复归,荒坟冢,百里无人烟。”
“戏称落雁群中雁群落,留作他年好年景。
“新巢如林,乐不归北。”
“快快取来甜米食,快快送来金玉笼。”
“头雁身披状元红,引得圣人从天喜。”
“十斛珍珠万斗金,皆赐狗彘宦。”
“待宰个万万人头落,不教幽州遍…”
鼓乐笙萧声忽然被一声非常响亮的吐唾沫声音打断了,不知何时,一个犯人被反捆双手压到了大殿之上。
“俺呸!你们也配唱幽州的离歌,就你们这些没胆的狗卵怂瓜蛋,让你们听到离歌都算侮辱离歌了。”那人竟挣脱了甲士的钳制,浑身血的站在大殿最前方,用着幽州方言激烈的愤恨辱骂着:“庐江一战,老子时运不济被你们抓了,要杀要剐随便,可别再让老子听你们这些人唱幽州的调调了,不然老子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殿上宾客脸色铁青,皆有怒意。
说完,犯人就作呕了起来,一边假呕一边耍横:“俺就是个小兵,啥也不知道,你们抓俺们一伙人不是啥也没问到吗?不如这样,你们要是把俺放回去了,俺逢年过节的时候给你们烧点纸钱,就当在地…下…”
璎娘只听到了一声箭哨声,那么猝不及防,它来的那么急,那么短,让她听力暂时出现了空白。
她低头看着台阶下方,只能看见鲜血。
前方不远处犯人蓬头垢面,一只箭矢正好射中了他的喉咙,鲜血喷涌而出,嘴里开开合合,却再也说不出声音,血流了一地。
魏慈心放下箭,很快,殿上甲士将尸体拖走。
“周蛮子杀了我们那么多人,我们俘虏落到他们手中可从没有活下来的机会。”程权海阴沉道:“既然问不出幽州任何情报,还不如杀了了事。”
“安国军节度使尸骨无存,永平降军被屠的一个不剩 ,润州城外血流成河,惨绝人寰,王百万剐刑加身。”史贽说起这些时,本来想说还有小王爷兵败自刎,见魏二郎也在,便没说,只是仍心有戚然:“幽州残忍至此,迟早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可惜主公辛苦经营的大好江东被其夺去了。”韩福黯然道,他的主公自从到江淮之后,就把它作为了第二根据地,劝桑麻,治河运,开商路,除匪患,在朝廷无所作为的情况下,江淮的繁荣可以说是魏公一手缔造出来的。
“若朝廷不弃义,说不定徐州还在。”魏慈心道,他身边的姜校尉点头赞同,在场的还有几个大州州牧,丰州牧曾致然想到了已经被斩首的眬州牧,叹息一声,随后不明所以的看向魏国公的左后方,不过只能看见纱幔后方有个人形,其他什么也看不到,和大多数官员猜的一样,丰州牧猜测可能是魏公新招的幕僚吧,知道内情的只有少数几个人。
后又商量了一下城防布局,等月上中天时,这场宴会才散去。
璎娘眼前的层层轻纱已经被女婢勾挂到了一旁,她看见殿上那滩血还在。
魏延山下了台阶,走到编钟前,用木槌敲打编钟,悦耳的乐声顿时响了起来,竟是幽州离歌的开头调。
“听完歌舞,不知萧夫人的记忆可恢复了一些?”
璎娘慢慢看向魏国公,神思恍惚道:“什么?”后又茫然发问:“你知道我是谁?”
魏延山敲完幽州离歌的乐谱曲调,才走到幽州王妃的面前,他低头看着她。
璎娘抬头望他。
魏延山弯腰,近的几乎贴近幽州王妃的眼睫,那双眼睛里,和刚才相比,只多了对未知的茫然和对鲜血的不适惊慌。
“当然知道。”魏延山贴在幽州王妃的耳边说道:“萧夫人你是圣上亲封的花容夫人,夫君则是杀人如麻的反贼周幽州。”
“如此,还想不起来吗?”魏延山的眼睛紧盯着幽州王妃。
璎娘蹙眉,摇头。
面帘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她的面容若隐若现。
魏延山道:“萧夫人为何要说谎呢,虽然反贼周幽州是你的夫君,但我又不是喜欢连坐之人,你将这段夫妻关系撇的一干二净,未免太过无情了。”
璎娘眉头皱的越紧:“你说的东西我完全没记忆,哪知真假。”
魏延山直起身,神色仍然多疑,最后还是让人把幽州王妃送回去了。
璎娘坐在步辇上,才慢慢松开攥紧的手,她的裙摆处湿了一块,是离去时无意染上了大殿台阶下的血迹,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她的周围。
她摸了一下。
指尖触感冰冷粘腻 。
一抹鲜红像烫在了她的手心,让她轻咬牙关。
第297章 (过渡章)
洛阳南市, 这里是洛阳最大的市集场。
唐五带着书童在洛阳南市慢哉悠哉的瞎逛,旁边就是和他一起出来的青妩表妹,两人时不时的逛逛书斋, 各种首饰阁,马行商铺, 逛着逛着就到了以前遇到薛四的地方。
薛四是个浪人, 寄宿在一个木匠家中, 顺便给他家打杂, 偶尔还会跟着这家人去寺庙给佛像刻像, 这也是他木甲艺伶上各种颜色绘料的由来,先前,唐五跑了好几家薛四常去的几座寺庙,结果并没有找到人。
回到木匠这里, 也是准备瞎猫碰上死耗子, 试试运气。
当然, 他的运气不怎么好。
老木匠说薛四自从走了就再也没回来过, 唐五郁闷的用扇子帮青妩表妹挡住阳光,带着她去糖水铺子休息一会。
“这薛四究竟跑哪去了?”唐五气道,他都暗中寻访好几天了,南市虽说龙蛇混杂,但那些地头蛇都愿意卖他一个面子,他也曾找了几个不良游荡子让他们帮忙找人, 偏偏一无所获。
“难不成真离开洛阳了?”唐五琢磨着, 他二舅和齐南华一直住在他家, 极少出门, 现在找人这事就落在他肩上了。
谢青妩带着一顶帷帽, 身边还有两个女婢, 这家李记糖水铺子规模挺大的,她坐在大堂角落里,观察着铺子上方的木板牌,上面有各种糖水和糕点蜜饯。
桂花酒酿小圆子,绿豆饮,芸花饮,雪梨银耳汤,莲子百合汤,糖蒸酥酪,杏仁豆腐,红豆糕,绿豆糕,龙凤水晶糕,龙须酥,山药糕,蜜饯桂圆,蜜饯青梅等等。
唐五给青妩叫了份绿豆糕和桂花圆子,自己没胃口不想吃,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薛四究竟能藏哪里?
谢青妩吃了一口小圆子,圆子里面裹着红豆沙,软糯香甜,感觉还不错,忽然在窗外听见了卢博士的声音。
她和唐五一起看向外面。
卢博士麻衣粗布,正带着一群学子们张贴告示,南市的人流量一直很大,不少人围了上去,谢青妩侧耳倾听了好一会,随后淡然的继续吃桂花小圆子。
唐五瞅了瞅表妹,卢博士不满朝廷突然撤兵导致徐州丢失,他心急如焚,正在召集爱国人士夺回江东几郡。
不得不说,卢博士的感召力是很强的,可在谢青妩看来他召集的那些人有什么用呢?没有魏国公的许可,他们连洛阳都出不去。
“卢博士是不是人老了要糊涂了?”唐五悄声和青妩说话。
没过一会,就有洛阳卫来驱逐卢博士等人。
“大概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吧。”谢青妩道。
“什么意思?”唐五没听明白。
“卢博士的大兄是长安金吾左中郎将,他的二兄曾经是两浙经略使,还在两淮剿匪平叛过,兄弟二人皆是朝廷段党的中坚人物,也就是魏国公的人。”谢青妩久在长安,对段党的这些人早就熟了,她轻声解释道:“前几日洛山学子带人在都亭驿闹事,官府也就是看他们是洛山学子,才那么轻松的放过他们,不然打板子蹲牢狱是必不可少的。”
齐南华能在短短时间内想到,利用卢博士那些激进爱国的洛山学子作掩饰,让谢青妩觉得这人不一般。
“那卢博士怎么?”唐五怎么看卢博士都不像是段党的人,反倒是…
“卢博士是保皇党,可惜不受圣上重用,只在洛山教教书。”谢青妩道,卢氏兄弟三人,唯独出了卢博士这样的另类。
唐五望着远处一哄而散的人群,这次卢博士估计惹怒洛阳卫了,把他的学子们都押了回去,卢博士一人,很是落魄。
唐五看了心中不忍,便招呼道:“卢博士,这里,这里。”
谢青妩觉得唐五这样的热心肠烂好人没救了,他们家和卢博士也是道不同。
卢博士瞧见是唐家晚辈和谢家小辈,走进了糖水铺。
“卢公,今天不去钓鱼了啊?”唐五扯了个话题,卢博士苦笑道:“大楚山河被幽州叛军窃去一半,我哪还有心思垂钓?”
“徐州,寿州,庐州,金陵,广陵,宣州,润州,眬州,楚州,这么多的江淮土地丢了,江淮防线的松溃是迟早的问题。”卢博士对失去的土地如数家珍,说着说着眼睛红了起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现在已经不是蚁穴了,而是一个掏天大洞,朝廷上的诸公居然还想着招安逆贼,人人做着白日美梦。”
“这样的情况下,等着朝廷的王师收复失地,要等多久。”卢博士既失望又愤怒,潸然泪下:“他们能看着大楚四分五裂,可我舍不得啊,这是大楚啊。”
唐五很是心虚,他记得他们家就和逆贼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来,卢公,喝酒,喝酒。”唐五让人上了酒,卢博士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内心悲凉:“国难当头,我除了一身书袋子,竟无任何可用之处。”
唐五这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卢博士似乎要借酒浇愁,喝的酩酊大醉离开了,唐五连忙追上去送他,醉的这般厉害万一出了好歹怎么办?谢青妩跟在表哥身后,叹了口气。
“哎,哎,卢公别撞人啊。”唐五眼看卢博士冲着胡人,还有来自大食波斯的异域豪商们踉跄着推过去,赶紧阻止,对着那几个衣着妆容明显不是中原人士的胡人道歉:“喝醉了,他喝醉了。”
等唐五让书童送卢公回家以后,发现青妩表妹一直在异域豪商那,又跑回了她身边。
谢青妩笑着对一名来自海上胡商问道:“郎君手中拿的是何饮,我闻到了一股特殊的香料味。”
那名波斯豪商哈哈大笑,用着蹩脚的语言道:“小娘子,这是焦糖奶茶,是从幽州那边传过来的,我就有好几个兄弟跑到那边做生意去了,奶茶里加了波斯的香料,闻起来犹如花露,最近很受你们洛阳小娘子的喜爱。”
“小娘子喜欢,到我家酒楼去尝尝,不少贵人派奴仆来买,小娘子喝不要银钱。”
几个胡人豪商难得见一个大楚的贵族女郎和他们搭话,其中一个香料商人热情的说道:“幽州还有一家罗记商行,你知道他们家吗?我的香料经常卖给他。”
“小娘子可知道洛阳什么时候解禁?”其中一个来自波斯的胡商心急问道:“我是从你们大楚岭南那边的光夷州市舶司登岸,然后北上扬州,到洛阳,现在我们的货物卖完了,想回家,洛阳却不给走了。”
“这事我也不清楚。”谢青妩歉意道。
几个商人唉声叹气的离开了,大楚在打仗,不太平了,他们都想避避风头。
“表哥,我们去胡人坊市那边找薛四,看能不能找到。”谢青妩道,焦糖奶茶她以前听薛四提起过,在幽州很火。
“好。”唐五眼睛一亮,幽州就有很多胡人商贩,说不定薛四躲在胡人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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