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蜜禾
这让齐东珠的心酸软下来。不过她还是没忘记眼前糟糕的境遇,抱着哼哼唧唧的比格阿哥再度向惠妃的方向垂下头:
“惠妃娘娘见谅,小主子年岁还小,有些怕人。”
她话儿一出口,旁边儿谄媚不成,战战兢兢的魏氏连忙接话儿道:
“是的…正是这个理儿,小主子不喜人多,被骇着了,还请娘娘勿怪。”
惠妃没有开腔,她身边的宫女太监也各个低眉顺眼,默不作声。这虽然不至于吓到齐东珠,却着实让她身旁的魏氏呼吸急促,在这大冬日天还没放晴的时辰出了一头汗。
“你是说,本宫吓着四阿哥了?”
一道极为冷淡的声音从她们的头顶传来,当即便将魏氏骇得跪不住,瘫坐在了地上,丝毫没有体面:
“娘娘…不是的娘娘,奴婢没有这个意思…”
魏氏声音破碎,嗓子几乎破了音,显得格外怪异难听。而齐东珠轻轻托着比格阿哥的小襁褓,感受到他小狗脸儿上的柔软毛毛贴着自己的颈侧,一时之间,因突如其来的变故而产生的恐慌有些偃旗息鼓了。
她抱着怀中柔软的小身子,抱着这个信任她,喜爱她的孱弱幼崽,心跳变得平缓而安稳。她开口对着惠妃说道:
“回娘娘的话儿,是奴婢进宫时日短,不知规矩,说错话儿了。小阿哥方才受了惊吓,是奴婢们照顾不周所致。”
魏氏几乎惊诧地看着她,而齐东珠的手稳稳地托举着比格阿哥的小身子,跪在原处纹丝不动。
“呵,”
又过了半晌,惠妃从喉咙里轻轻嗤了一声,转而说道:
“四阿哥的奴婢确实无用,自家小主子的脾性都摸不准,片刻都没法儿将他安抚住。”
她的声音冷极了,像是冰泉击打着玉石,沥沥作响。她边说着,边甩开了宫女搀扶她的手,踩着洁白无尘的花盆底,向前靠近了几步。
恰好停在了打了个冷颤的卫双姐面前。
“可你却是有几分本事,是极为讨人喜欢的,本宫可是头回儿见四阿哥安静下来。瞧着你这年岁也轻,资容甚美,做个奶母倒是有些屈才了,你说呢,卫常在?”
跪在齐东珠身前的卫双姐肉眼可见地抖了抖,她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因为受了惊,喉咙口发紧,竟然是囫囵话儿都说不出来,只喃喃道:
“唔…嫔妾不…不知…”
“不知?难不成卫常在今日是头回儿夜里出走延禧宫么?”
“……”
这回儿,卫双姐却是连话儿都不敢回了。她柔韧的腰肢打着抖,看起来更加纤细动人,就在齐东珠再也看不下去,绞尽脑汁地想说点儿什么替她圆场的时候,卫双姐却突然出人意料地伸出一只指尖儿发红的素手,忤逆犯上地勾住了惠妃的衣摆。
一个再直白不过却十分笨拙的讨饶动作。
齐东珠睁大了眼眸,万分吃惊地抱紧了比格阿哥,将比格阿哥挤出了一个口水泡。她楞楞地看着卫双姐大胆放肆的动作,只觉得她下一瞬便要被惠妃厉声呵斥,甚至更糟,要被旁人拉开了。
果不其然,惠妃虽然没有立刻动怒,却轻轻挪步,让云锦做成的衣摆划过卫双姐发红的指尖儿,走到了齐东珠面前。
第20章 决断
◎她知道自己必须做个决断了。往日里,她可以无视魏氏的虚情假意和钻营利用,也可以包容她的懒惰和无耻,但她齐东珠就算再避世,再社恐,也不至◎
惠妃走到齐东珠面前,垂首看了一会儿齐东珠怀里的比格阿哥。她身上那极具压迫的气场让齐东珠都有些胆怯,却没骇到柔弱的比格胖崽。比格阿哥扬起小毛脸儿,好奇地与惠妃对视着。
惠妃对他扯出一抹笑来,口脂殷红,像极了鲜血的颜色。比格阿哥从喉咙里挤出咕唧一声,咂了咂小嘴儿。
“倒是个康健孩子,你侍奉得不错,清露,赏。”
“是。”
惠妃身边儿的大宫女福身一礼,从随行宫女的手里接过了一个覆盖着红色丝帕的梨木托盘。她绕过跪在地上的卫双姐,低眉顺眼地走到惠妃身后,将那不大不小的托盘双手捧给齐东珠。
齐东珠怀里还抱着比格阿哥,可她却不敢耽搁,愣是单手拖着襁褓,单手举过头顶接住了那沉甸甸的托盘。她心知单手接赏已然是不妥了,但所幸惠妃并没有计较她的失礼,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托盘并不轻。齐东珠单手接下后有些颤颤巍巍,覆盖着托盘的红绸滑落半边儿,露出其下一缕幽深灵动的珠光来。
齐东珠心下一颤。即便是她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上辈子见过最昂贵的首饰都是在故宫博物馆里隔着防尘玻璃观赏的,她也能勉强认出这托盘里的赏赐绝不是什么银钗之流,而是一副齐整的绿松石头面。
即使是只窥探了一眼,齐东珠也看得出这套头面不仅价值不菲,怕也是贵人和命妇才穿戴得起的规格。
齐东珠虽心神不定,却还是轻轻将那托盘搁在膝前,挡住了魏氏又羡又妒的视线。
她心底大概有个不成形的猜想。惠妃对她这所谓赏赐绝不是真情实意的赞赏,而是意有所图的拿捏,乃至威胁。她没有理由当众拒绝这赏赐,可但凡接下了这本不该属于她一个奶母的昂贵头面,恐怕未来会遭致诸多麻烦。
齐东珠对宫廷规矩和等级没什么概念,可惠妃却定然心中有数。而今她做出这番“赏赐”的举动,又有几分敲打在其中呢?且不说别的,这套首饰就算放在齐东珠手里从不见人,若是惠妃哪天心存不满了,寻个由头将这头面搜出来,齐东珠难逃一罪。即便是她到时候有办法证实这是惠妃娘娘赐下的赏赐,惠妃大可一句手下奴婢办事儿不走心,一笔带过。可若是齐东珠没法儿证明这头面非她通过正当手段得来,那等待她最好的结果也是没收财物,逐出宫去。
在这吃人的宫廷里,高位者对付下位者的法子多了去了。
而同样窥见了绿松石头面的那抹清幽莹光的卫双姐也无声地睁大了眸子。她迅速瞥了一眼惠妃,又咬着苍白的唇看了一眼齐东珠,眼底流露出难色,迅速又微不可察地对齐东珠摇了摇头。
这种反应坐实了齐东珠的猜测,也让齐东珠心下一坠,心知此事难以善了。可越是糟糕的情形,她反而越是冷静,脑中飞快思索着应对之策。
这么默不作声的接下这个赏赐显然是下下之策,她身边儿还有个没得到任何赏赐,眼睛都恨得发红的魏氏。齐东珠恐惧与人接触的很大一个缘由便是她深知人的恶意可以被放大到吞蚀人性的地步。惠妃今日当着魏氏的面儿给齐东珠这一看就很郑重的赏赐,即便魏氏没看到绸布下覆盖的什么,但只知道这赏赐贵重,便足以让她抓心挠肝儿了。
魏氏这样的人齐东珠还是了解一二的。她极为势力,也极懂钻营,资容规矩样样不缺,想来一向是自视甚高的。如今她隐隐看不上的齐东珠当着她的面儿屡屡受赏,足以让她的心态完全扭曲,将齐东珠视为眼中钉了,若说她会做出什么损人也不利己的事儿,齐东珠不会觉得奇怪。
她一定会探究齐东珠究竟受了什么赏赐。单看她此刻已经按捺不住的眼神,齐东珠便知道魏氏若有机会,一定会因此来寻她的麻烦。
而若是此刻贸然将绸布彻底掀开,假作惊慌,在惠妃面前演一出贪婪又无知的把戏,或许能推拒掉这麻烦的赏赐,可那虽然免了这一桩麻烦,却绝对挡不住惠妃的下一次发难。
惠妃既然用这么重的头面,特特盖在红绸之下赏赐她,恐怕就是为了让她接下这个赏。若是齐东珠当面掀了惠妃这样强势的宫妃的面子,恐怕立刻会遭来惠妃的怒气。
直白点儿说,如果惠妃想针对一个未长成的小阿哥的奶母,就算更直白更无理的手段,也绝不会有人置喙半句,她如今肯花点儿心思赏个头面,已经是给了齐东珠天大的面子,敲打威胁的意味多过惩戒。
齐东珠暗暗伸向绸布的指尖儿又缩了回去,心中有些举棋不定。她倒不知惠妃在敲打她些什么,她绝无什么得罪惠妃之处,更是头一回儿见这位在后宫算得上是位高权重的主位嫔妃。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池?
齐东珠费力驱动着她不甚灵光的大脑,面儿上的表情显得更加呆滞,而这时她却看到跪在地上的卫双姐再度伸出手,一把握住了惠妃的衣摆。
是的,这回儿卫双姐扎扎实实地握住了惠妃的衣服下摆,这几乎骇得齐东珠和比格阿哥一样打起嗝儿来。只见卫双姐攀着惠妃的衣摆,一张莹白如玉的脸仰了起来,颤颤开腔道:
“娘娘,嫔妾前日将延禧宫的库房弄乱了,今日清露恐怕拿错了赏赐给奶母的物件儿…”
齐东珠忍不住屏住呼吸,生怕下一瞬就看到惠妃露出被冒犯的怒色,劈头盖脸地处置卫双姐。此刻齐东珠是真的有些头大,她早该在看到卫双姐翻窗而入的那一刻猜到卫双姐的脾性,可她单知卫双姐胆子不小,却没想到她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竟是母虎嘴边儿拔毛。
惠妃被拽住衣摆,面色依旧很冷,原地侧身,居高临下地冷睇着卫双姐,声音里像是裹了冰碴子:
“是本宫平日没教好你规矩,让你格外丢人现眼。”
她每说一个字,卫双姐就抖一抖,纤弱的腰肢几乎摇摇欲坠了,可是拽着惠妃衣摆的手愣是不肯松开,看得齐东珠脸上都出了汗,恨不得亲手上去掰开她的手指。
“谁准你抬起脸来的?”
卫双姐又将她那张脱俗的脸深埋了下去,手指虽还坠在惠妃的衣摆上,却已失去了力度。
惠妃无声地挪了一步,轻而易举地甩脱了卫双姐的手,声音冷淡:
“跟本宫回宫。私自离开延禧宫,旁人不知还当本宫教导不利。”
她说罢,也不再看地上瑟瑟发抖,看起来格外单薄的卫双姐,而是冷眼扫过齐东珠和噤若寒蝉的魏氏,殷红如血的唇角勾出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在这宫里做奴婢的,什么话儿不能说,什么事儿不能传,还是得心里有数才行。”
她留下这句不轻不重的敲打,眸光最后意有所指地扫过齐东珠身前放着赏赐的托盘,转身大步离开了。卫双姐囫囵从地上爬起来,头再也不敢抬,只垂着头无声地迈开步子追了出去。
齐东珠垂头说道:“奴婢恭送惠妃娘娘。”而后,她用红绸彻底将赏赐裹住,不留半点儿遭人窥探的缝隙,抬眼对上了魏氏那因嫉恨都有些扭曲的面容。
齐东珠抬手将那托着赏赐的木盘搁置一旁,抱着在她怀里安静吐着口水泡泡的比格阿哥站了起来,面向魏氏。
她知道自己必须做个决断了。往日里,她可以无视魏氏的虚情假意和钻营利用,也可以包容她的懒惰和无耻,但她齐东珠就算再避世,再社恐,也不至于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让一条斑斓的毒蛇盘踞在自己身边。
她和魏氏都知道,魏氏对她没有任何善意,而今日她受赏这一事,定然使魏氏心有不忿,绝对会寻机会窥探,若是发现了齐东珠接的赏赐逾制,她一定会以此诋毁打压齐东珠。
就如同她今日毫不犹豫地喊破卫双姐藏匿殿中的秘密,并将藏匿贼人的帽子扣在了齐东珠头上一样。
齐东珠走到门前,推开了殿门,正好撞上匆匆跑来,面带忧色的翠瑛。齐东珠勉强挤出个笑容,对翠瑛说:
“翠瑛,帮我把奶母和四阿哥院中的奴婢都喊来,我有话要讲。”
翠瑛点了点头,也没有追问什么,在她即将离开的时候,齐东珠低声问道:
“管事嬷嬷一般什么时候来?”
“约莫再过一个时辰,不过今日风声大,不知会不会提前。”
说完,翠瑛便匆匆离去,而齐东珠站在殿门口,拦住了想要离开的魏氏:
“魏氏,今日贵人刚刚莅临,却对我等有诸多不满,我已经召集伺候四阿哥的奴婢,一道商议此事。”
魏氏的嘴唇开合半晌,惊异于齐东珠骤然变得冷淡的态度,心下觉得不妙,故作低眉顺眼地回道:
“姐姐若是有话儿,不若等管事嬷嬷来了再召集大家,更为顺理成章些。”
言下之意便是齐东珠没这个权力召她们来听训。
第21章 陷害
◎边牧阿哥怕极了,也顾不上他那块儿滚落在地的奶糖,毛绒绒的脑袋扎进齐东珠的怀里,汪地哭了出来。◎
齐东珠并没有费心回话儿。站在露着一条门缝的殿门口儿,怀里抱着两只小爪子扒着她前襟,安安静静吐着口水泡泡的比格阿哥,身段笔直。
门外渐渐聚集了脚步声,齐东珠把怀里的比格阿哥裹好,在他发出的“咿呀”的气泡音里推开殿门,面对着比格阿哥寝殿外聚集起来的奴婢和另外两位奶母。
被这么多双陌生的眼睛看着,齐东珠的社恐本能让她面皮紧绷,可是她怀里安静的比格阿哥将自己黑乎乎的,有些濡湿的小鼻头在她的衣襟上拱来拱去,软胖又毛绒绒的身子压在齐东珠的臂弯,隔着襁褓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度。
齐东珠深深吸入一口冬日清晨夹杂着细雪的气息,突然觉得这一切也没什么可怕。
齐东珠怀里的比格崽崽爱她,用自己笨拙的方式坚定又笨拙地选择着她,这就是齐东珠最大的底气。
“不知各位有没有听说,惠妃娘娘今日前来探望小阿哥。据说昨日一早宫里为小阿哥办了满月宴,因为小阿哥生母乌雅贵人患了风寒,满月宴在惠妃娘娘的延禧宫举行,谁知奶母魏氏照料不周,让小阿哥啼哭不休,惹得惠妃娘娘不愉,今日特意前来探看。”
魏氏急白了脸,可翠瑛却快速上前,面色不善地拦住了魏氏,打断了她的话头,让齐东珠得以继续道:
“不过大家不必担忧,惠妃娘娘今早看过,小主子无碍,惠妃娘娘说虽然小主子身旁有无用的奶母,我却是得小主子喜欢的,因而惠妃娘娘特特赏了我。”
听闻此言,下面的奴婢们交换了几个不算隐晦的眼神,几个人抬头盯着齐东珠的脸,而齐东珠虽然内心对这种自吹自擂的行为感到尴尬,但却丝毫不为狐假虎威的事感到羞愧:
“不久前皇上也曾因为我伺候小主子得当,赏了我,让我做这小主子身边儿的管事姑姑。我年岁尚浅,即便是内务府来给我颁赏,也没在各位面前自恃身分过。而如今为了我们的小主子好,我想还是要将事儿与各位知会过才好。”
她虽然声音紧绷,却还是清晰入耳的:
“奶母魏氏,日前应要跟小阿哥前往满月宴,使小阿哥一路哭闹,险些哭坏了身子,让贵人都心生忧虑,直言小阿哥身边儿的人伺候不利。魏氏,你来小阿哥身边儿伺候已有两日了,这两日里,小阿哥可曾喝过你一口母乳?”
魏氏因这连番的指责而瞠目结舌,目眦尽裂,而当她正要与齐东珠撕破了脸狡辩时,低下惴惴不安的宋氏和孙氏却是率先开了口,忙不迭地将责任都推到魏氏头上:
“是啊,我就说当时魏氏不该跟去,她一来就抢着要抱小主子,让小主子哭了一路,我真怕小主子害病!索性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小主子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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