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蜜禾
哈士奇崽用恢复清澈的娃娃音小声哈道,却也没敢抬眼瞪齐东珠,只悄悄瞥了眼齐东珠平和的脸色。他现在浑身上下的脓疱开始愈合结痂,又痛又痒,烦心得很,但齐东珠不许他抓挠,就在他身边儿守着,用温柔的双臂搂着他,每每遇到他耐不住痒意抓挠伤口时,便拂掉他的小毛爪。
“你在这样冒犯爷,爷就告诉皇阿玛,让他治你大不敬之罪!”
因为病愈而恢复一些活力的哈士奇崽吓唬人道,可那双恢复活力的冰川蓝眸子却也不像曾经那样瞪齐东珠了,反倒是目光游离地时不时瞥一眼齐东珠,显得底气万分不足的模样。
也难怪了,毕竟他在人家臂弯里昏睡了几晚,在烧得浑浑噩噩,最为神智不清的时刻,将自己给额捏备下的礼物,准备向皇阿玛展示的课业抖落了个遍,甚至还因为皇阿玛和额捏不肯来看他而留了几滴眼泪,哭着说他们再也见不到爷了。
总而言之,哈士奇崽如今看到齐东珠镇静平和的眉眼便有些莫名的底气不足,失去了那种理直气壮哈人的气势了。
“哦,皇上今儿个给大阿哥来信儿了吗?”
齐东珠问道,又压下了他蠢蠢欲动想要挠痒的小白爪。
“那是自然!”
说起最为崇拜的皇阿玛,哈士奇崽又来了精神,秃了半条的毛尾巴顽强地竖了起来,摇了又摇。
“皇阿玛说了,爷是最强健的阿哥,日后一定能成为大清的巴图鲁,统帅万军的大将军王!就像皇伯一样…不,比皇伯还要厉害!”
哈士奇阿哥声音脆脆的,扬起了一张小毛脸儿,一条秃了毛的尾巴摇了又摇,看得齐东珠心里发软,轻声应和道:
“大阿哥这么顽强,连天花都不惧,日后一定是最厉害的巴图鲁。”
“比皇伯还要厉害!”
哈士奇阿哥强调道。齐东珠其实并不知道他口中的皇伯是谁。以齐东珠浅薄的历史知识,她大概只在逛故宫时路过景仁宫的介绍牌,知道康熙曾与一个哥哥同住过景仁宫,待那位王爷去世,康熙还独自搬入景仁宫住了几日,可见感情之深。
“大阿哥最崇拜皇伯还是皇阿玛呀?”
齐东珠柔声哄着小狗崽,企图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不要再总想着抓挠身上还没好全的疮口,谁知这一问可急坏了哈士奇崽,让他叠声说道:
“当然是皇阿玛!当然是皇阿玛!皇阿玛可是大清第一巴图鲁,能拉开十三力半弓的巴图鲁!”
齐东珠莞尔,正准备继续逗他,却突然听到床幔后传来一道有些熟悉的低沉男声:
“哦?大阿哥怎知你皇伯拉不开十三力弓呢?”
齐东珠眨了眨眼,认出了那道嗓音。想她一个普通旗人包衣,入宫满打满算刚足月,竟然已经见了三次皇帝,这概率令人咋舌,那些后宫中翘首以盼的妃嫔若是知晓,恐怕要气得搅碎几十条帕子了。
“皇阿玛!”
哈士奇崽崽的耳朵嗖地一下竖了起来,小白爪子激动地拍打起齐东珠的手臂,催促齐东珠放开他。可齐东珠哪儿敢放他下来,让他把伤口扯裂喽,只能在心里叹一口气,将小哈士奇小心地抱起来,掀开床幔准备下地行礼,
她刚刚碰到床幔,就见那床幔从外面被轻轻掀开了,康熙带来的侍从将床幔系到两侧,而齐东珠的目光毫无遮蔽地直直撞上了康熙的目光。
一时之间,除了齐东珠怀里用小白爪拍着她肩头催促她的哈士奇阿哥,房内无人开腔。齐东珠眼看着康熙慈爱关怀的视线转了个弯儿,落在她的脸上,目光中流露出来的含义让齐东珠眼角微微抽动。
“怎么又是你。”
她几乎听得到康熙未出口的疑问,恨不得挖个地道离开此处。幸而康熙心思全在大阿哥身上,看到疮口结痂,瘢痕未消却恢复了活力的长子,康熙眼里流露出欣慰,朗声说道:
“大阿哥病刚见好,不宜挪动,免礼。”
康熙开口说道,话音儿里透露着欣慰之意。因为长子的病情危急,他已有八日不曾料理国事,只因内心忧虑难断,焦灼不堪。如今吴三桂已死,尚之信和耿精忠已然归顺朝廷,三番之乱在眼看就只剩下吴三桂的儿子吴世璠还在苟延残喘。但越到这种时刻,越是要警惕逆乱之徒卷土重来,本是不该忧心旁务,一心料理三番之事的。
可胤褆病重,恐有不测。御及天下十余年,康熙有过许多孩子,可他们相继夭折,是胤褆的强健让他看到了希望。胤褆刚被生下来时便虎头虎脑,没几日便顽强地睁开眼眸,咿呀和哭声都很响亮。康熙去看他时,他抱着康熙的手指不肯撒手,彼时康熙便觉得,这个孩子和他是极为有缘的,一定能成活下来。
待到胤褆序齿,康熙迫不及待的为他取了保清的名字,竟是将大清的国祚一道寄托在了这个虎头虎脑的孩童身上。这名字甚至比康熙亲手带大的太子保成还要重上几分,可见当年他对于胤褆的殷殷期盼。
胤褆病重,他几乎茶饭不思,待到宫外传来了消息,说胤褆身上的疮口结了痂,他才勉强从忧虑之中挣脱,又辗转一日,他明知他不应该莅临疫病蔓延的场所,更不该以一国之君的身份置身于险境,却还是瞒着太皇太后,又假借事忙将太子送入太皇太后宫中暂住,轻车简从地离开了紫禁城,只为看一眼他刚逃大难的孩子。
“皇阿玛,儿臣如今大好了,皇阿玛上次赐给儿臣的马驹长高了两尺,待春日草长前,儿臣还要去打马行猎!”
哈士奇阿哥声音清脆,一双冰川色的蓝色眼瞳孺慕地盯着榻前高大的男子,一条小尾巴在身后难以自制地左摇右摆起来。
“好,好,我儿最是强健,日后弯弓搭箭,定能开硬功,射鸿鹄。”
康熙怜爱地看着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出来的幼子,本想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却被梁九功连声拦下了。康熙心有不愉,却也没曾坚持,毕竟即便是他不惧天花,宫中还有幼子幼女未曾感染过,若是真将天花疫病带了回去,那定然贻害无穷。
虽然收回了手,也只站在榻边儿三丈外驻足,康熙还是按捺不住心中怜意,细细询问道:
“这几日饮食用药可还适口?大病之后身体总是亏空,切忌不可过度劳动,若是想吃用些什么,只管吩咐下人,若是寻不到,便写信给朕,朕一定帮你寻到。”
“儿臣知道了,谢皇阿玛。”
哈士奇阿哥嘴上还能保持住自幼被教导得当的礼仪,身后的小尾巴却已经摇出了残影,一双小白爪扒着床褥,小毛脸儿费力地仰着,看着他高大威猛的父皇。
齐东珠趁着他们父子交谈之时,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从榻上下来,蹑手蹑脚地想退避一旁,连摆在榻边儿的绣鞋都来不及穿。
可她那么大一个人,又做不到隐身遁地,没多时便惹来康熙淡淡一瞥,让齐东珠头皮一紧,原本还算收敛的动作骤然加快,飞快蹿去了其他侍从身后假装柱子。
第33章 献策
◎康熙盯着她那朴实的扮相和那种难掩旖旎风情的白皙面庞,对上了她悄然抬起,窥探龙颜的一双不规矩的灵动鹿眼,心中蓦地一悸,让康熙不适地皱起◎
冬日天寒, 大清又还没有普及烧地龙取暖的技术,装柱子的齐东珠未着鞋履,不多时便被冻得两只脚轮番支地, 在侍卫身后表演金鸡独立。
也不是她想当这显眼包,只是这回儿康熙来得突然, 她关于牛痘治理的计划还没想好, 惠妃那边儿也没来得及为她引荐,谁知康熙便自个儿冒了出来, 将齐东珠吓了个措手不及。更有甚者,这回儿她还得跟康熙解释为何她会出现在大阿哥处, 而不是在宫里照顾嗷嗷待哺的四阿哥!
若是康熙执意要问, 齐东珠很难想象康熙还会听取一个不司其职的奶母的献策,而她更怕的是因此连累不顾规矩, 将她送出宫来的惠妃。
越是这么想, 齐东珠的脑袋垂得越低, 头上的发丝儿都萎靡不振了起来。满心祈祷康熙贵人事忙, 转眼就忘了她这个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小小乳母。
转眼间将漫天神佛乃止系统都求了个遍, 可神佛不渡无神论者, 待康熙和大阿哥说完体己话儿,便将目光移向了角落里缩头缩脑的齐东珠身上, 声音淡淡道:
“你随朕来。”
齐东珠身旁的侍从向旁边儿避了避, 使齐东珠全然暴露在康熙的意味难辨的目光里, 这让齐东珠垮了表情,颤抖的手指揪住了衣摆, 小声呐呐道:
“是。”
就在她想要灰溜溜地跟着康熙的侍从走出门去, 寻思着怎么在这样糟糕的时机既不掉脑袋, 还能提出牛痘之策时, 榻上突然传来了哈士奇阿哥有些紧张的声音:
“皇阿玛…”
已经转身的康熙回身,看向脸色有些迟疑的大儿子,只见他快速瞥了一眼墙边儿不着鞋履,被冻得有些哆哆嗦嗦的小奶母,开腔说道:
“皇阿玛叫她有何事?她是母妃派来照顾儿臣的,不多时还要照料儿臣进膳呢。”
康熙看着自己儿子低垂的小脑袋,心知他是有意回护。可他倒也无意为难这胆大包天的小奶母,于是只是板着脸,对他大病初愈的长子说道:
“进膳还得只她一个奴婢侍候不成?你是皇子,不可轻易让人看出喜恶。”
胤褆垂着小脑袋,呐呐应是,却还是用娃娃音赘述道:
“这几日儿臣觉得身子大好,不知是不是她带来了母妃的信儿。”
齐东珠听得眼眸一酸。这些时日她来照顾哈士奇阿哥,既不是为了惠妃,也不是为了大阿哥,而只不过是将他们当做了跳板,去实现自己的目的罢了。可当她真的看到了榻上气息奄奄的哈士奇倔崽,还是被他孱弱的外表所惑,短暂地让自己忘记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而只把他当做一个需要帮助的幼崽看待,才让自己倾心照顾好他。
可是几日相处,她知道哈士奇阿哥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狗崽,而是一个拥有比狗崽更复杂的情绪的人类幼崽。她本不指望这高高在上,被人捧惯了的哈士奇阿哥记得她的照料,也不曾希求什么实质性的回报,可却在此刻受到了哈士奇阿哥明里暗里的回护,这又怎么不让她心中绵软呢?
看着哈士奇崽对着他皇阿玛垂下的毛绒绒的头顶,齐东珠突然明白,小狗爱人类爱得热烈,披着小狗皮的其他幼崽,也可以有纯粹的感情。
她很想上前摸摸哈士奇崽的头,叫他不要担心,她可以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可就在这时,康熙到底怜惜长子大病初愈,拖鞋般地发话儿道:
“朕只问几句话儿,就把人送回来。你刚刚病愈,需要好好歇息才是,不要劳神费力。”
“儿臣遵旨。”
小哈士奇应声道。而齐东珠觑了一眼康熙的脸色,胆大包天地绕回了榻前,轻轻把哈士奇崽的白爪爪塞回锦被里,低声嘱咐道:
“不要抓挠刚结的痂。”
说完,她拎起自己落在榻前的绣花鞋,在梁九功已经逐渐习惯的目光里单手提上鞋,耷头耷脑地跟上了鱼贯而出的侍从。
大阿哥寝殿旁的殿宇被紫禁城来的侍从紧赶慢赶地收拾了出来,等待皇帝莅临。康熙踏入还有些阴冷的殿宇,对已经利索下跪的齐东珠说道:
“起来回话儿。”
他话音儿中喜怒难辨,听得齐东珠更是心虚,不过她当然不愿跪在地上与人说话,当即手脚利索地爬了起来。
梁九功此刻已经学会了不去关注齐东珠的规矩,此刻只眼观鼻鼻观心地侍立一旁。
“惠妃说你自请来照顾大阿哥,可是真的?”
齐东珠抬眼觑了一下康熙的脸色,还是看不出康熙此刻的态度,只好老实说道:
“正是。”
康熙审视的目光扫过她,见她还是一个月前见到时地模样,头上梳一个简单的把子头,发丝儿有些凌乱,一看就是未经仔细打理,浑身上下不着珠翠,衣着平庸。
她和宫中争奇斗艳,注重体面的贵女截然不同,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外表,也不去彰显自己的得体,却也和那些粗使奴婢和嬷嬷也不尽相同,只因她丝毫不为自己的不休边幅和朴素贫穷而感到羞耻,一双素手坦然地暴露在九五至尊的视线之中,没有半点儿怯懦。
她似乎不觉得不着珠翠便是可鄙的,是没有依仗,不得重视的体现,反而安然于此。
而这让康熙莫名想要打破她这份儿没有来由的泰然自若。
“皇长子病重,人人避之不及,你又怎敢如此自作主张?你是四阿哥的奶母,往日里在宫中引逗三阿哥也就罢了,竟还胆大包天将注意打到了皇长子的头上。怎么,你是觉得小阿哥不足你攀附,竟不尽心侍奉自己的主子,也要冒此风险往朕的长子身边儿凑?”
这话说起来,连康熙自个儿都觉得荒谬。他如今只有四子,除却那被他养在身边儿,侍奉的奴婢一月一换的皇太子,其他三位皇子竟然都和这平平无奇的小奶母扯上了关系!
就连一向老成持重,行事稳妥的惠妃,也为这个小奶母破了例,竟不顾规矩地将她送出了宫。
若说惠妃是因为担心病中的胤褆而失了分寸,康熙也不觉得奇怪,他只是想不明白这小奶母究竟有什么奇特之处,竟然让他的嫔妃和儿子都如宽待。
“是奴婢对惠妃娘娘说,奴婢有治痘之法,能保皇长子痊愈。”
齐东珠紧绷着声线,先将责任全都揽在了自己头上,以免连累宫中的惠妃:
“惠妃娘娘忧虑皇长子的病情,才将奴婢送出了宫。”
“按你所说,惠妃是关心则乱,受你蒙蔽?”
齐东珠心下惴惴,抬眼看了一眼康熙的面容,见他的脚步停在自己不远处,一双凤目直直打量着她,齐东珠勉力定了定神,开腔说道:
“并非如此,奴婢却有治痘之法,想借此机会进献给皇上。”
康熙打量她半晌,破天荒地勾了勾唇,可他的眼眸之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倒是朕看走眼了,本道你是为了攀附皇子,谁知你所图非小。”
齐东珠心下一凛,心知要遭。康熙对于一个一心攀附权势,谋求富贵的奴婢可能并没有几分处置之心,却对于防治天花这等国家大事充满了警惕之心,仅仅是稍有提及,便招致了康熙的提防和隐晦的杀意。
“奴婢是真有防治天花之法。若是皇上肯听,奴婢便悉数相告。若是皇上不愿纳谏,便当奴婢是攀龙附凤之徒,打发了也就罢了。”?
事已至此,齐东珠反倒头脑冷静下来。越是情况紧急,越是不能露怯的道理她还是懂的。她心知之前所计划的在皇长子病愈后由惠妃引荐献策之事,因康熙的突然造访泡了汤,她如果还不死心,想要说服康熙接受那牛痘之法,便只有铤而走险。
不过齐东珠虽然惯常规避麻烦,遇到烦心事能躲则躲,能避则避,但是对于这种关乎她信念的大事,她绝无半点儿退避之意。她对康熙了解甚少,但有一点她是知道的,那就是康熙朝时期有不少活跃在大清的传教士,其中来自法国的白晋,来自葡萄牙的穆景远等,都留下了许多宝贵的文字资料,传回本国,成为大清和外国邦交的诸多记录之一。
由此可见,康熙并非固步自封的性格,对于许多外来事物的接受程度甚至比一些见多识广的现代人更高。
齐东珠在赌,赌康熙比起对于一个奴婢心思的疑虑,远比不上对于折磨这个王朝许久的天花的忧虑,赌康熙作为一国之君的眼界儿,不会局限于固有的偏见和狭隘的防备。
康熙的唇角并没有落下,倒看得梁九功胆战心惊。可梁九功不知道的是,康熙此刻心中倒没有什么对齐东珠的防备之心,反倒觉得有几分好笑,只因齐东珠这番话虽然听着决绝,实则给自己留满了余地。那意思是若康熙觉得她衷心觐见,便应倾听采纳,若是觉得她一心攀龙附凤,便就将她当个不重要的卒子,随手打发了。
上一篇:你们父子别太离谱
下一篇:穿到远古部落种田搞基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