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蜜禾
见比格阿哥还是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齐东珠嘱咐道:
“宝要让母妃开心,知道吗?宝要听母妃的话。”
比格胖崽小脸儿一垮, 又拗出了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简短又冷酷地从小毛嘴里吐出一个带着口水音的字儿:
“累。”
齐东珠内心柔软起来。她知道比格胖崽想表达什么, 他是在说,如果每次都要听大人在讲些什么, 接收这些来自外界的陌生信息, 对于一个自闭的幼崽来说是一个很累的过程。对于自闭幼崽来说, 社交环境大多数都难以理解, 旁人的情绪更加难以体察,而若是让他去分出沉浸在自己世界的精力去与外界互动,那是一件太废崽的事了。
“累,也要听母妃的话。”
齐东珠温声与比格阿哥商量着,一边轻声亲吻着比格阿哥毛绒绒的脑壳,吸了满嘴的小狗味儿。
比格阿哥不吭声,拽着悄悄啃他小爪子的萨摩耶阿哥,缩进了齐东珠怀里。齐东珠知道,这是自闭幼崽表达抗议和不满的方式,可是齐东珠却不能让他继续在景仁宫过着自闭的生活,不能敞开心扉面对佟佳氏,而时常陷入对陌生环境的恐惧之中。
“听母妃话,嗯?是不是好宝?”
齐东珠不厌其烦地跟比格胖崽商量着,用鼻尖儿拱着他的大耳朵。胖崽被拱得生无可恋,皱起了小鼻子,而佟佳氏还在揉搓着他的小胖手,满面的温柔神色。
“四阿哥叫一声母妃,本宫让东珠姑姑来看景仁宫看望四阿哥,可好?”
“母妃!”
比格胖崽声音清脆,霎那间仰起了一张小胖脸儿,而齐东珠乍然听闻此话,也是一惊,抬起眼看向佟佳氏。
“娘娘,德嫔娘娘和皇上,都不乐见我亲近四阿哥,还请娘娘收回成命。”
齐东珠心中又酸又痛,却还是不得不据实相告。即便再想见比格胖崽,她也不能让佟贵妃冒着忤逆康熙旨意的风险,擅自做这样的安排。
“无事,皇上不会留意这点子小事。至于德嫔,既然她的孩子交给本宫来养,便是全心信任本宫,不碍事的。不过此事还需要跟惠妃姐姐说上一句,毕竟你如今算是延禧宫的人。”
“母妃母妃母妃。”
比格阿哥有些急了,胖乎乎的小白爪在佟佳氏的手掌心拍来拍去,一叠声叫着母妃,企图打断齐东珠的话儿。他这副小模样让齐东珠哭笑不得,一方面确实让他留意到了外界的声响,聆听了佟佳氏的话儿,另一方面却是让他这副烦人的复读机模样过早的暴露了出来,只希望别吓坏了佟贵妃。
哪知佟佳氏心里欢喜得紧,她身居高位,往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抱孩子这种粗活儿,是绝对轮不着她去做的,可是她此刻却是万分眼馋齐东珠怀里的两个幼崽,竟也不顾身边儿大宫女的劝阻,对比格阿哥说道:
“四阿哥给抱么?”
“母妃母妃母妃——”
比格复读机依然在重复着,齐东珠无奈,伸手点了点比格阿哥的小黑鼻头,将手里一大一小两只毛绒绒圆滚滚的幼崽,一股脑儿塞进了佟佳氏的怀里。
“多谢娘娘恩准。”
“不妨事。”
佟佳氏也顾不得与齐东珠细讲,有些手足无措地在大宫女的帮助下搂住了两只软乎乎的崽,当即觉得空荡荡的心都被填满了。可她严重低估了比格胖崽的分量,齐东珠也高估了佟佳氏的健壮程度,见她身形有些晃荡,连忙和宫女扶着她坐在椅子上。
即便是被比格胖崽压了一手,佟佳氏还是半点儿舍不得将胖崽放下。她学着齐东珠的模样,一手揽着一只幼崽,低头亲了亲比格阿哥的头毛,又亲了亲萨摩耶阿哥的小脸儿,唇上殷红的唇脂啥时间将萨摩耶幼崽和比格胖崽的头毛染上一撮红,看着格外喜人。
“宝,不许叫了。贵妃娘娘准了,我晚些时候去看你,记得听贵妃娘娘的话儿,知道吗?”
齐东珠在佟佳氏身前半蹲下来,正对着被佟佳氏搂在怀里的比格胖崽,郑重其事地与比格胖崽商量道。她知道,若是比格阿哥答应下来的事,这个有点儿强迫症又记忆力超级好的小毛崽就不会忘记,而只要他答应慢慢开始接纳佟佳氏,和他的养母互动起来,他就一定会慢慢变好。
德嫔是对的,比格胖崽毕竟是个皇子,他这辈子不能永远只愿意和齐东珠一人交流。他总该是看上去得体的,哪怕不是为了他自己,也为了他的额捏和亲族。
“喔。”
比格阿哥睁着小狗眼,一只小毛爪伸向齐东珠,似乎是有点儿想脱离佟佳氏让他感到陌生的怀抱,回到齐东珠怀里去。可是齐东珠轻轻按下了他的小毛爪,不厌其烦地寻求他的回答:
“听贵妃娘娘的话儿,跟我说好。”
比格胖崽被压下了小毛爪,只能用两只小毛爪去紧紧搂住怀里无辜地眨巴着眼睛的萨摩耶阿哥。他被齐东珠养成了抱紧胖狐狸玩偶来缓解压力的习惯,此刻遇到齐东珠的“胁迫”,他只能垮着一张小毛脸儿,委委屈屈地搂紧了充当胖狐狸玩偶的萨摩耶阿哥。
萨摩耶阿哥感受到来自亲哥的压力,嫩声嘤嘤,又试图去啃他四哥的毛爪爪,用他的奶味口水将比格胖崽的小毛爪都打湿了。比格胖崽吭哧了一会儿,见齐东珠仍在殷切地盯着他,这几乎让这个自闭的幼崽焦虑起来,只能瓮声瓮气地说道:
“好。”
齐东珠高兴坏了,当即不顾仪态地凑上去,亲了亲在佟贵妃臂弯里的比格胖崽。等她亲完了,才恍然觉得自己太失礼了,几乎将脸拱进了人家贵妃的怀里。她红着脸,悄悄抬头觑了一眼佟贵妃,却见佟贵妃正半垂着脸,温柔地对她笑:
“只要本宫在景仁宫一日,景仁宫的门,永远向你敞开。”
她轻声给予齐东珠这样的允诺,窗外日光乍泄,使她温柔白皙的面容上覆盖着一层晶莹的柔光,让齐东珠看得有些呆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记得对佟贵妃道谢。临行前,她从比格胖崽的小爪爪里将萨摩耶幼崽解救出来,又迅速亲了亲比格胖崽的脑袋,轻声说:
“听话,我会来看宝的。”
“咿——”
比格阿哥似乎是想哭闹,小狗眼都湿润起来,却愣是被齐东珠一个亲亲和佟佳氏落在他额头上的抚摸憋了回去。他坐在佟佳氏怀里,抬起小狗眼看了看温柔垂首的佟佳氏,听到了她一句温和的:
“四阿哥,不要哭。”
比格胖崽没有哭。他看着齐东珠抱着八阿哥退出了偏殿,消失在他看不见的门后了。
齐东珠强压心酸,一边在延禧宫中慢慢地走,一边伸手抹去萨摩耶幼崽白色毛毛上沾着的红色唇脂,她最终是露出了一个笑来,只因佟佳氏的承诺全然是意料之外,她未来还会有许多见到比格胖崽的机会。
哪怕那不能是朝朝暮暮,哪怕那不会是长久相伴,但也总好过不得相见。
“宝贝真是嬷嬷的小福星。”
她垂下脸亲了亲在她怀里爱娇地蹭着她前襟的萨摩耶阿哥,让这个小甜崽嫩声嘤嘤起来,继而又困倦地闭上了一双澄澈的小狗眼,蜷缩在齐东珠的臂弯里。
“小狗准备睡觉了,晚安宝宝。”
齐东珠轻声呢喃着,一边对着延禧宫来往的奴婢打过招呼,抱着萨摩耶幼崽向卫双姐的宫殿中走去。
今日百日宴,卫双姐因为份位低微,身体又不佳,不便久留,露了个面儿便被惠妃吩咐清露扶回了宫殿之中。如今,延禧宫的宾客还未散,惠妃定然不得闲,齐东珠和小主角萨摩耶阿哥却是得了空闲,一齐去寻卫双姐了。
还未踏入殿门,齐东珠便见卫双姐晋封贵人后,内务府配给给她的大宫女白哥守在卫双姐外殿,内殿没什么声响,齐东珠抱着已经快熟睡过去的萨摩耶幼崽,也没让年轻稚嫩的白哥通报,便自行踏入了卫双姐的内殿。
她见到卫双姐正半依在榻上,手中还拿着本翻开的佛经。但双姐的视线却没有停留在佛经之上,而是空荡荡的落在殿内四足麒麟兽型香炉口中缓缓流淌出来的烟雾之上。
“双姐。”
齐东珠愉悦的心情和鼓噪的胸腔突然安静了下来,她心中升起一些不太好的感觉,这感觉突如其来,玄之又玄,像是什么顿悟,往日里那些被忽视的、不被关注的细节倾轧而来,让她的心重重地垂了下去。
“双姐,”
她再次开口唤道,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儿微不可查的抖动。而卫双姐似乎被她唤回了神,清丽的面容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东珠,你来了。”
她的目光中带上了一点儿恰到好处的惊喜,那几乎就能掩盖住她在目光落到萨摩耶幼崽身上时那微妙的一顿。可是齐东珠却看得清明。
她缓缓靠近卫双姐,将有些昏睡过去的萨摩耶幼崽轻轻放在了床榻的另一端,而不是像往日一样,放入卫双姐的怀抱之中。
第83章 囚鸟
◎“有你和四阿哥,八阿哥在宫里,我哪儿也不会去的。我就赖在这宫里了!”◎
——
“东珠, 今日辛苦你了。早上娘娘派人送来了好些酥酪,我用冰镇着呢,你快去尝些。”
齐东珠看着她和往日一般毫无阴霾的温柔笑容, 心下涌起一股难言的刺痛。可齐东珠从来不是什么会说话的人,脑中纷乱之际,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 假借去寻找屋内搁着的酥酪,撇开了脸, 以掩盖她脸上的神情。
她神似不属地从一旁的小桌上拿起那只甜碗,目光却划过了殿内窗畔的书桌, 和其上零落摆放的零散字画。
那上面画着很多的鸟儿。有长尾白绒的, 黄腹黑背的,彩羽斑纹的, 尽态极妍, 灵动可爱。
可没有一个是振翅飞翔的。
所有的鸟儿或趴或卧在枝头, 在雪地, 在湖面。她们身姿灵动, 本是美极了的, 可左看右看,却只能看出一个“困”字。
齐东珠的心口闷痛起来。但她强作镇定, 收敛了面儿上所有不该有的表情, 尽可能地舒展眉目, 端着甜碗回身,对卫双姐笑道:
“可亏得你记得我爱吃这个。今日延禧宫可热闹, 我都忙出了一身汗气来。”
卫双姐不答, 对她甜甜地笑。那看上去是极美的, 可齐东珠怎么感受不到, 那双自初见时便灿若星子的琥珀瞳,如今已经日渐黯淡了。
卫双姐病了。
这个事实在齐东珠脑海之中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她并不是说卫双姐因生育而导致的身子虚弱,而是指卫双姐在笑容之中仍然暗淡的眸光,指桌子上那些永远无法振翅高飞的鸟儿,指她看向萨摩耶阿哥时那微不可察的停顿。
她病了,是心病。或许可以被草率归因为现代人常说的产后抑郁,但齐东珠却知道,那病的引子,却早在她孕育八阿哥之前,就已经埋藏在她的心里了。
齐东珠这样的人,哪怕活了几辈子,也修炼不出什么心机来。她只能垂下脸,盯着手中缀着些葡萄干和果仁儿的甜碗,胡乱舀了一勺塞进嘴里。她不敢抬头,吃得又快又急,而卫双姐本来面目含笑地望着她,而后那笑容却渐渐化为一丝忧虑。
“东珠,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了。”
齐东珠心中更为难捱。卫双姐就是这样的人,永远都有一种能体恤人心的本事。齐东珠见她要从小榻上下来寻自己,便连忙将被自己吃空了的甜碗放到一旁,又几步走回了榻前,很不讲究地用帕子摸了一下沾着水渍的嘴唇,说道:
“没有的事儿。”
她没有敢抬眼,只因她知道自己根本藏不住什么事儿。可当她在榻边落座,便见卫双姐趴在了她腿上,抬眼去觑她的神色。
她想扭开脸,却发现为时太晚,眼底的难过和不知所措已经被卫双姐捉了个正着。齐东珠扁了扁嘴,推开卫双姐那张过于清丽出尘的面容,转身从榻上抱起了睡得人事不知的萨摩耶幼崽,拢在怀里,像拢着一面盾牌。
卫双姐退开了些,没有继续逼问齐东珠,却仍然用那双澄澈纯净的琥珀瞳望着她,眼底透出一股子刨根问底的执拗。齐东珠知道自己是没有几乎拗得过她的,只能轻声开口道:
“那些鸟儿,怎么不飞呢。”
卫双姐愣了愣,继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地低声说道:
“东珠就因为看到了那些鸟儿?无非是我随手瞎描的罢了,东珠若是喜欢看鸟儿振翅,我给东珠画几幅,东珠不难过了,好不好?”
“才不是这回事。”
齐东珠被她没心没肺的话堵了回来,撇开脸去,轻轻拍了拍在自己怀里睡得四仰八叉,张着一张小毛嘴儿吐出了一点儿舌头的萨摩耶幼崽。
抱着暖烘烘的萨摩耶幼崽憋了会儿气,齐东珠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而卫双姐在她身后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腰眼,当即让齐东珠打了个激灵,怀里的萨摩耶幼崽都一抖,若不是这小毛崽睡觉打雷都不醒,还真能把他给震醒了。
齐东珠回身,警告地瞧了一眼卫双姐,见她如从前那样,顽劣地吐了吐舌头。她眉目之中的阴霾被她隐藏得很好,旁人若寻,怕是寻不到半点儿痕迹的,可是她却瞒不过齐东珠。
“我如今是八阿哥身边儿的大姑姑,来日,待他离开了延禧宫,我便跟着他一道去景仁宫。双姐,他是个很好的孩子,也很像你,如今身体也康健,一定会好好长大的。”
齐东珠动了动嘴唇,最终也只是转开了话题。今日百日宴上,她倒是摸清了八阿哥日后的去处。这宫中孩子到了一定年岁,便要去上书房入学了。惠妃能将小阿哥们养到入学的年岁,而后便会由当下后宫之中份位地位最高的景仁宫之主佟贵妃抚养这些孩子。
“那感情好。有你在八阿哥身边儿,是他天大的福气。”
卫双姐笑容明亮,可不多时,她却像是想到了些什么,又轻声说道:
“如今他身子也大好了,看着也康健,东珠若是有旁的打算,也不必全心照料他。若是…若是东珠想出宫,我和娘娘都会给东珠想办法的。”
卫双姐和齐东珠相识已久,早在齐东珠在宫中生出诸多牵绊之前。齐东珠当然对她流露过想要出宫的意思,如今她这么轻描淡写地说着这话儿,眼底却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点儿难以抑制地欣羨之色。
齐东珠心下一揪,便彻底知道了症结在何处,可她却发自内心地涌出了一股无力感。
自入选那日起,卫双姐怕是再也不能走那条离开宫廷的路了。她就是她笔下那些永远无法振翅飞翔的鸟儿,只能汲取这方寸之地的风和雨露。
这或许没什么不好,紫禁城养人,皇家更是生活奢靡。卫双姐如今诞下皇子,甚至有惠妃的百般照拂和宠爱,锦衣玉食,不外如是。连齐东珠都知道这个生产力低下的落后时代,女性生存尤为不易,连齐东珠都有暗暗慨叹宫中生活的便捷,卫双姐这个生于这个时代,又怎会不知?
可是,人存活于世,毕竟不是只依靠□□的满足和欢愉。卫双姐是什么性子,齐东珠自打第一回见她,便心中有数了。她能和卫双姐相交莫逆,除了阴差阳错的际遇之外,还有便是灵魂相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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