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撕枕犹眠
我到底是谁?
越思考,思绪越乱,世界崩塌得越来越快。不等她想出一个答案,脚下的地面忽然完全碎裂,整个人登时不受控制地往下摔去——
她摔进一片人工湖中。窒息的感觉随之而来,不远处有保安的灯光闪过,却没人看到湖里的她。
再下一秒,湖水也片片崩裂。她继续下坠。摔进了电影院的座椅内。颤抖的手里握着药瓶,却连打开的力气都没有,银幕的光线照亮其他人的侧脸,偏偏离她都那么远。
哐啷一声。电影院整个下陷。她跟着再次往下掉去,等到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在民宿的房间里,正在努力去拔锁上的门链,身后是骇人的脚步声;紧跟着,又是一次下落与转换,她出现在了封闭的皮箱里,外面是属于游乐场的音乐与大笑大叫,任凭她如何努力地将箱子弄出声音,似乎都没有人听到……
不断地反复。不断地下坠。所在的场景不断地变换。
经历的都是不同的场景,相似的情绪却在一层层堆叠。
直至最后,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有站在了那间工厂里。
和之前不同的是,她这回站在房间的外面。
套着肥大的外套,过长的裤腿拖在地上,长长的指甲向前戳着,指甲的最前面,挂着一个陌生的女孩。
对方已经昏迷,一点意识都没有。她呆呆站在原地,大脑仍是一片空白,却几乎本能地知道接下去该干什么——
她看着自己机械地挪动,将那个女孩放进了叠着纸板箱的小房间。又去另一个房间,找到了很眼熟的书包,放到了女孩旁边。跟着关上门,在外面麻木地等着,任凭里面传来各种摆弄机关的细微声响。直到这声音结束了,方起身,再次推门进去……
机关被触发。自己被困住。女孩跑了出去。
她也不急,就安静地站在原地等着。等到差不多了,才拖着脚步追出去,一直追到公交站附近的水泥路上——
正好看到那女孩掠过公交站,逐渐跑远的身影。
她也不追,就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一直浸泡在痛苦里的心,这才稍稍开心了一些。
像是一个一直在吃药的人,终于吃到了一点点糖。
但这快乐太短暂了——几乎就在那女孩背影消失的刹那,那种甜丝丝的感觉,亦瞬间退了下去。
……不够。
这个念头几乎是自然而然涌了上来。
不够,还不够。我还想要更多的……得再去抓更多的……
“许冥?!许冥!”
焦急的呼喊又一次响起,只是这回,那声音里明显还掺杂了些别的东西——
“铃铃铃铃!”
急促的摇铃声如闪电般掠过脑海,许冥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睛。
“感谢老天,你可算醒了!”旁边守着的陆月灵登时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等等,我都死了,我是不是该感谢阎王爷?”
许冥:“……”
纷乱的记忆还在她脑子里乱窜,搞得她连吐槽的心情都没有。她两手撑着床,小心坐起,愣是缓了好一会儿,才总算从那些痛苦且凌乱的画面中抽离出来。
“所以,刚才那铃声到底怎么回事?”她揉着额头,低头看了看自己身前。果然,写着“郭舒艺”的工牌已经被换掉了。
“哦,就这个嘛!”陆月灵立刻拎起个东西给她看——一根长长的头发,上面系着个小铃铛。
头发是陆月灵给的。铃铛是兰铎资助的。至于这个法子,则是陆月灵根据许冥之前钓怪物的机关简化而来的。
“当时你不是就用这个,把自己弄醒的吗?我寻思着,可能这铃铛本身也有什么特殊功能呢,就晃着试试。”陆月灵道,“还好,居然真的有用。我真机智。”
天晓得,她当时看到许冥那仿佛鬼上身一般的状态时,人都傻了。赶紧按照嘱咐给她换了工牌,却没什么用,试着拍了她两巴掌,也没法将人叫醒。
要不是这铃铛正好有效,再下一秒,她就要考虑给人泼水了。
许冥:“……”
“总、总之谢谢。”许冥默了片刻,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仍有些沙哑,“这次是我托大了。多亏了你。不然真不知道会怎样……”
陆月灵:“……”
“不客气。”她盯着许冥的脸,有些迟疑地说了一句,又指了指自己的眼下,“不过,你也没必要感动到哭吧?”
“?”许冥一怔,赶紧摸了下自己的脸。果然摸到了一点水迹。
“还是被吓的?”陆月灵猜测,再次坐到了床边,“你刚才是在看郭舒艺的记忆吧?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啊?”
许冥:“……”
“我看到了,她们的噩梦。”顿了几秒,才听许冥轻声道,“你说得对,那种差一点就能得救的感觉,真的太折磨人了。”
更折磨的是,因为被困在了规则构建的噩梦中,这种痛苦的感觉,更是无从排解,只能一直一直延续下去。
“?什么意思?”陆月灵不由坐直了身体,“你搞清郭舒艺为什么黑化了?”
“……她没有黑化。”许冥抿了抿唇,却道,“至少现在没有。”
陆月灵不解皱眉:“可她不是一直在卫生间里追杀其他人……”
“是有追捕,可她没有杀人。”许冥呼出口气,“我全看到了。”
那段记忆的最后一段,分明就是属于怪物郭舒艺的——她实际并未像田毅亮所说的,“抹去”任何人。她只是带走了她们。
让她们扮演郭舒艺,自己扮演那个绑架犯。重新上演一遍自己当初的逃亡,目送着别人扮演的自己“逃出去”,以此来获得短暂的快乐。然后转身,再去抓其他的人,再次重复这个过程。
而那些跑远的女孩,实际则又会转回怪谈里,清空记忆,再次开始在各个世界的逃亡,躲避怪物,寻找传点,依靠着小小的互助盒,尽可能地帮着彼此“活下去”。
直到被怪物“杀死”,重新再来,又或是被郭舒艺带走,进行一次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扮演游戏。
一圈一圈,最终构成一个无解的循环。
“……好绕。”陆月灵微微张开嘴,连头发都忍不住挂出问号的形状,“可郭舒艺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也不清楚。”许冥摇头,“可我猜,或许和你之前差不多吧。”
因为“差一点就能得救”的认知痛苦着,难受着。而这份痛苦,又与其他人的噩梦产生着强烈的共鸣,相似的情绪层层叠叠,最终交织成一条强壮的锁链,全部压在了郭舒艺的身上,直到把她也压到承受不住。
她没法修改前任域主留下的规则。因为她自己,也正身陷相似的噩梦之中。
“……”陆月灵其实还是没听懂,但还是很负责地问道,“所以呢?”
“所以……我们或许可以换个思路,来解决这个怪谈的问题?”
陆月灵只是顺口一问,许冥却就这么顺着思考了下去,用力擦了下眼睛,再次喃喃出声:
“这件事其实可以这么理解。郭舒艺会失控,本质是因为她还待在凶手给她们制造的噩梦之中。如果我们能把她们都从噩梦中解放出来,郭舒艺说不定就会恢复清醒。”
郭舒艺是现在的域主。她如果清醒,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当然,这是在最理想的状况下。
“那该怎么做?”陆月灵随即提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说完又抿了下唇,“你不是说,她最痛苦的,就是当时没有跑出去吗?如果我们能去到那个工厂,假装你是郭舒艺,再跑一次呢?”
“……不一定行。”许冥琢磨了一下,却摇了摇头,“如果有用的话,她也不会一遍又一遍地去排相同的剧本了。”
这对郭舒艺而言,只是短暂且虚幻的安慰剂。
“那怎么办?”陆月灵偏头,“又不能直接去晃着她和她说,赶紧醒醒吧。”
“……实际上,我倒是想到个办法。”许冥想了想,却道。
语气不知为何,有点迟疑:“就是……可能有点冒险。”
陆月灵:“?”
“首先,我得确认下,大郭和小郭是否还带着工牌……”
另一边,许冥却像是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深深吐出口气:“还有,方便的话,麻烦你帮我写张纸条,放到互助盒里去。”
“嗯?可以啊。”陆月灵迷迷糊糊,却还是配合地站起来,“你要写什么线索?”
“不是线索,是需求。”许冥却道,“我希望看到这纸条的人,能帮帮我。”
“不论她们现在在哪儿,我都希望,她们能将她们所在世界的规则,抄一份,分享给我。”
*
许冥是认真的。
对于接下去的事,她其实也只有个模模糊糊的构想,而且是风险很大的构想。但无论如何,想要实现这个构想,就必须尽可能地收集规则。
民宿的规则最方便获取,可以抄现成的;学校那边,许冥手机里有照片存档。陆月灵对电影院的规则只有大概记忆,满脑子都是魔性宣传片,还好这会儿大郭人就在电影院里,很快就通过工牌交流,提供了准确版规则。
小郭此时正在一间无人的酒吧狗狗祟祟地猫着,接到许冥的信息后,愣是马着胆子又穿过大半间黑咕隆咚的酒吧,找到对应的规则,通过工牌抄给了许冥。
兰铎那边她也问了,据说规则还没找到,许冥只得先等着。但不管怎样,知道田毅亮还停留在那个废弃小公园总是好消息——许冥还特意托兰铎给田毅亮带了个话儿,说他们现在已经有了新思路,让他耐心一些。
至于其他世界的规则,则只能通过互助盒来进行收集了。
许冥将自己的需求写在纸上,为了避免信息被改,专门加上了“怪谈拆迁办”的落款,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互助盒里。等了大约三个小时,盒子里还真多出了一张写有陌生世界规则的小纸条;又过两小时后,又多出了两张。
到最后许冥进行清点时,通过互助盒收集到的规则纸条,竟足足达到了五张。不过其中有三张都是重复的——一张同样是游乐园的规则,另外两张则写着一模一样的内容,只是纸上的字迹各不相同。许冥猜测,多半是有好心人看到自己的需求和她人提供的规则后,怕写着规则的纸条漂不过来,又特意手抄一份,帮着增加概率。
这样一来,许冥手头收集的规则就达到了学校、民宿、电影院、游乐场、酒吧、小公园、商业街。
不过新的问题很快也随之而来——首先,就是兰铎那边的规则还欠着;其次,就是她无法确认,自己这边的规则是否还缺了几个世界。
像田毅亮曾经提过的“废弃工厂”,自己这边就一点信息都没收集到……这让许冥略略感到些担忧。
于是,在整理完手头的规则后,她很快便再度拿出规则书,又一次尝试联系兰铎。
兰铎收到工牌上的消息时,正带着那只小博美在公园的灌木丛里翻来找去,试图找到任何写有规则的牌子。看到许冥又来问,他面上难得掠过一抹心虚,略一迟疑,却还是老实将充作信物的伞拿在了手中。
“兰铎?”许冥的声音很快在脑海中响起,“你们那边的规则,有进展了吗?”
“……还没。”兰铎微微低下了头,“抱歉,我还在找。”
“哦……没事,不用抱歉。”许冥顿了下,很快道,“时间应该还有。”
她现在所在的民宿相对安全,规则都很好应对,不想在学校里时那么赶;况且,她现在还只是有些思路而已,并没有绝对的把握,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布置和思考,因此这份规则也的确没那么急。
然而许冥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怪:“不过其他世界的规则都还挺显眼的。为什么你们那边,就好像很难找?”
“不清楚。”兰铎如实道,边说话边继续以目光在灌木丛上寻找,“田先生说,可能是因为这本身是个废弃公园,规则没有办法合乎逻辑地嵌入……咦?”
话未说完,视线忽然扫到一张钉在树上的纸张,赶紧凑了过去。
只见纸张很厚,却泛黄陈旧,上面是几行打印出来的黑体字,仔细一看,正是这个公园的相关规则。
“……不,用措辞来看,更像是周边的街道规则。”许冥借着兰铎的双眼,仔细研究着这张纸上的内容,默记着上面的每一个字,跟着很快便注意到不对劲,“这纸上面有撕扯的痕迹。怎么感觉像是从哪里撕下来放在这儿的?”
兰铎一看,还真是。再将纸翻过来细细一看,两人很快又有了新的发现——只见纸的背面,还被用人圆珠笔,浅浅地写了一行字。
【抱歉,我还是打算按照原定计划行事。
【理念不同,不必同行。祝万事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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