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iang
他笑而不答,继续挑着折上名字。两人推敲来去,终于选定了“云台”二字,取自“欲识太平全盛事,振振鵷鹭满云台”一句。
“武安若知道,这‘云台’二字乃是均哥你选的,定会高兴。”李源宏合上折子,眼底留一寸笑,“待这行宫建成了,她若高兴,便携驸马去住上一二月;若不高兴,便长久留在宫中,朕与母后陪着她。”
谢均道:“皇上说笑了,这‘云台’二字乃是您御笔钦点,均怎敢居功?还望皇上与长公主提起此事时,莫要让微臣的名字在长公主面前惹出笑话。”
李源宏知道他的意思——谢均不想让武安心中妄念更生。
“好。”李源宏答应,“均哥,朕有些乏了,你也先回去吧。”
谢均应是,退出了殿中。
待踏出殿后,谢均微仰头,忽然忆及李源宏方才所说的话。
——六根清净的佛祖还留在你的念珠里,你却动心生业,可对得起当年灵华寺慈音大师对你的赞誉?
他如墨似的眼眸半阖,修长手指探入袖中,摸索着佛珠。几经抚摸后,他终于解开那串佛珠,将其摘下。
跟在后头的小厮谢荣不解,问道:“相爷,这新造的佛珠怎么了?”
谢均淡然道:“品相不好,我不欢喜。”
***
秦檀和秦桃回到了秦家。
秦保和宋氏,早就在焦急地等着了。见到姐妹二人归来,秦保急匆匆地将她们迎进了书房。待下人都退去后,秦保扶住秦檀的肩,睁着眼,问道:“怎么样?皇上说了些什么?”
秦保紧紧盯着女儿,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自新帝登基后,秦家便有衰落的趋势。若是此时,檀儿能入宫为妃,凭借她的心计手段,定能夺得皇上的宠爱,秦家再起复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了。
宋氏看到秦保这副眼巴巴的样子,在一旁揪着帕子,心思复杂。此刻,她暗恨自己的枝姐儿才九岁,没长开身子;若不然,也可以进宫博一博宠爱。
秦檀垂下眼眸,道:“皇上问了女儿,可愿入宫。”
秦保闻言,露出雀跃神情,期待问道:“檀儿,你怎么说的?”
“女儿说,臣女不愿。”秦檀道。
“…你!”秦保的笑容瞬时僵住了。他负了手,皱眉微怒道:“檀儿,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皇上要你入宫,那是天大的喜事,你怎么可以拒了?!皇上那是你能拒的人吗?”
秦檀从容道:“怎么不可?我拒了皇上一次,自能再拒第二次。我说,若是我嫁给皇上,即将嫁给贺桢的武安长公主便会产生误会,皇上当即不再强求我入宫。”
秦保怔了一下,叹一口气,满心都是遗憾和不情愿,喃喃道:“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就不要了呢?檀儿,这可不像是你的性子。”
宋氏舒展了笑容,安慰道:“老爷,这有什么不好的?檀儿这么替皇上着想,皇上兴许会多看咱们秦家两眼呢!”
秦桃原本垂着头站在最后头,此刻,她终于忍不住了,插嘴道:“父亲,母亲,容桃儿多嘴一句。皇上他……虽没有要三姐姐入宫,却是特地问了桃儿的姓名呢。”她说着,嘴角不禁扬起了甜甜的笑容。
方才还神情遗憾衰颓的秦保,忽而立刻有了精神。他对秦桃道:“此话当真?皇上说了什么?”
秦桃一颗心如飘在云端,满心都是得意,真真是美极了:“皇上问了我,我可是秦家的小姐,为何打扮成一个丫鬟云云。只是……”说到此处,秦桃又不言语了,露出委屈神色,咬着唇为难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秦檀。
“只是什么?”秦保追问,“桃儿,你直说!”
“只是,皇上刚要多问两句,三姐姐便借故将我赶出去了。”秦桃绞着衣服角,眼眶泛红,“女儿不敢违抗三姐姐……”
“别说的像是我挡了你的道似的。”秦檀冷笑一声,“皇上未问,你便擅自回答;圣驾之前,你不仅不行礼,还抬头直视天颜。更有你冲撞皇后娘娘,无礼在前。我怕你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转悠,下一刻便没会被杖毙了,这才让你退下保命。”
宋氏听了,“嘁”了一声,高声道:“杖毙?何至于如此!檀丫头,你怎么可以如此心眼狭小?看不惯桃儿,你便将她赶了出去,真是岂有此理!”
听得宋氏要与秦檀争吵,秦保喝道:“成了,别吵了!”
他日日与君为伴,自然知道皇上脾气莫测无常,确实是难对付,秦檀的思虑乃是正确的。于是,他便道,“檀儿也是为了她妹妹着想,没什么好争执的。但是……”
秦保扶住秦桃的肩膀,欣慰道:“若是桃儿当真让皇上多问了那么一嘴,可见,此事还是有些眉目的。”说罢,秦保唤来外头的小厮,道,“去,开了库房,挑几匹最好的缎子,给桃儿做身春装。再拨些银子来,定做些首饰珠钗,务必要让桃儿光光彩彩的,不可丢了我秦家的门面。”
秦桃闻言大喜,道:“谢过父亲!”
“至于檀儿…”秦保转向秦檀,目光闪过一丝不悦,“为父看你需要好好静静心思,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误。皇上之命,你也敢拒,真是不像话!你要么就去向皇上请罪;要么,就去祠堂里,跪在老祖宗的牌位前,抄一整卷佛经!”
秦檀咬牙,知道父亲这是在威胁自己了。
她这个父亲,从来都是如此。宠爱她的时候,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她,只盼着她做了太子嫔后能让全家富贵;不宠爱她的时候,就能随心所欲,让她抄佛经到天明。
“檀儿,你自己选!”秦保道。
“女儿…”秦檀挤出了一个笑,“女儿,这就去老祖宗面前抄佛经。”
“你!”秦保面有怒意,低声喝道,“真是越来越不守规矩了。”
秦桃还在喜滋滋得意洋洋的时候,秦檀告了退,领着青桑与红莲去祠堂了。
还是冬日,祠堂的地砖冷透骨髓,高高在上的祖宗牌位更添一分孤寒。红莲拿来了纸笔墨砚并一张矮桌,青桑则抱来了一个蒲团,让秦檀能抄这经文。
青桑与红莲本想一起跪下,秦檀道:“不必了,父亲罚的是我,不是你二人,就不连累你二人受罪了。若是你们也伤了腿脚,我要做事,得找谁去?”
听秦檀执意这么说,年纪小的青桑红了眼圈,委屈道:“小姐你不愿入宫,老爷又怎可这样强求呢?”
“人情如此,谁能免俗?”秦檀目不斜视,提起笔来,一字一字地抄着经文。
这一抄,就是许久,日头渐渐地向西边歪了过去。秦檀的双脚跪的麻木,手腕亦悬的酸疼。不知过了多久,祠堂的门外忽传来一阵鬼祟的开门声。旋即,一颗小小的石头丢了进来,砸中了秦檀的腿脚。
秦檀微惊,侧过身狠狠望去,却见得门口趴着两个七八岁大的男孩,乃是大房的双胞胎嫡少爷,秦致宁、秦致远。两人手里拿着几个小石子,正叽叽咕咕地说着话。
“哥,你说她万一向娘告状,那可怎么办?”
“怕什么!她是和离回娘家来的,咱们家没人会待见她!”
秦檀攥紧了笔,太阳穴微跳——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只有傻孩子才会如此直白地来惹自己了。她有一千种一万种法子,叫这两个小鬼哭着求自己高抬贵手。
“青桑,你去…”
“臭小子,你们在干什么?!”
正当秦檀要叮嘱青桑去做事时,门口忽传来一阵不客气的喊声。旋即,那两个小鬼便被人揪着衣领提了起来。致宁、致远到底是孩童,被提离地面后,吓得如离水的鱼一般挥舞着四肢。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秦致舒,你,你!你过分!我要告诉我娘,让你被罚禁闭!”
“放我下来!呜呜呜呜……”
秦檀惊诧望去,却见到长房庶兄秦致舒那高大的身影正横在门口,两手各自抓着一个小鬼,将他们朝外丢去,爽朗笑道:“去便去,我看看如果父亲知道了,是先罚你们,还是先罚我。”
致宁、致远被吓住了,分别狠狠瞪了秦致舒一下,灰溜溜地跑了。秦致舒推开祠堂的门来,英气的脸上露出笑容,问:“三妹妹,有没有被伤到?我这两个弟弟一贯爱胡闹,父亲也很头疼。”
秦檀很是诧异。
这秦致舒…是不是有些单纯地过了头?
长房的夫人陶氏和二房的宋氏是差不多的性子,不仅如此,陶氏也溺爱自己两个嫡出的双胞胎儿子;此时秦致舒帮了自己,那便是与陶氏作对,少不了被折腾。
“你若现在去向大夫人求情,尚且来得及。”秦檀好心提醒道,“若是去迟了,兴许大夫人就会罚你了。她向来心有偏颇,你这样……只怕是会惹怒她。”
秦致舒却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挥挥手道:“我又无错,何必求情?大丈夫敢作敢当,没什么好说的!”
秦檀:……
这秦致舒,到底是怎么在陶氏的手底下活下来的?
秦檀解释道:“我直白些说吧!大夫人脾气不算仁善,又从来不喜你。你方才得罪了两个嫡出弟弟,大夫人定会不高兴。”
秦致舒挠头:“有什么好不高兴的?是因为致宁、致远犯了错,所以母亲会不高兴?”
秦檀:“当然是因为,你没有让致宁、致远称心如意,大夫人才会不高兴。”
秦致舒依旧一头雾水:“做错事就是做错事了,我怎么可以让他们两个小鬼称心如意呢?”
秦檀放弃解释。
原来这秦致舒脑袋里只有一根筋,什么人情世故、弯弯绕绕都不懂,她根本救不活这位狠心要得罪嫡母的庶兄。
秦致舒在她身旁蹲下,露着一道白牙,笑道:“三妹妹!我早就想带你去吃九莲斋的糕点了,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吃那个?我看等你抄完经书,我们就一道去九莲窄吧。”
秦檀心底愈发惊讶了。
——这秦致舒是怎么知道自己小时候的喜好的?
“我孩童时贪甜口,如今大了,已不喜欢那些腻歪的吃食了。”秦檀冷着眉目,手下笔迹不停,声音亦是淡淡。
秦致舒的面容微有失落。
“你回去吧,我在此地抄经,不容旁人打扰。若是抄错了一个字,父亲会罚我再抄一遍。”秦檀道。
秦致舒“啊”了一声,扫兴地起了身,一副受了伤的模样。“那我先走了,三妹妹小心身体。”
秦致舒走后,秦檀便安静地抄完了经书。她腿脚酸疼,回去歇息了好几天才恢复过来。这一段时日里,她分外低调些,只悄悄地打听母亲朱氏当年的事儿。反倒是同院的秦桃,近来响动大的很,院子里日日都有锦缎绫罗运进来。
秦檀虽在仔细查,可朱氏的事到底已过去了近十年,早被时光埋没,连一丝蛛丝马迹都未曾留下。这一转眼,便到了二月花朝节的时候。
这一日,本该是踏青和拜花神的日子,秦府的人也是准备车马,打算外出。但在京城另一端的谢府里,却是另一番风景——
谢均收到了姐姐燕王妃的帖子。
送帖子的下人说,燕王妃精挑细选了四位贵门闺秀,俱是才貌双全、温柔贤淑之人,让谢均务必亲往,亲自挑选一位千金,定下姻缘。
谢均闻言,从来云淡风轻的面色,竟略略一改。
“我会去的,待我换身衣服,再去。你就如此去禀报王妃吧。”谢均笑答。
燕王妃的仆从却哭丧着脸,哀哀求说:“相爷,王妃让我守着您。您不去赏花,我就不能回王府去。我媳妇还在王府做事,我可不想有家不能回呀!求相爷怜悯怜悯小的!”
眼看着这一遭是逃不过去了,谢均转身,对谢荣轻声道:“谢荣,你去秦府寻檀儿,就告诉她…”
谢均微微勾起了唇角,眉眼里略有调笑之意,“就告诉她,若不想我娶旁人,就快想想法子。”
谢荣吃惊:“啊?您、您,这…为什么是找秦三小姐?”
“原因是什么,你说呢?”谢均的眼神斜斜扫过来。
“啊,哈哈,呵……”谢荣赶紧赔笑,道,“小的这就去,这就去……”
谢荣内心:他怎么可能知道原因啊!!他不知道啊!
第42章 春日花朝
一段时间后, 秦府。
荷花塘绿波荡漾, 微煦的初春之风吹得人面颊作暖。
谢荣蔫儿吧唧地站在清涟院前, 道:“相爷说了, 若是不想咱们相爷娶了其他女子, 还请秦三姑娘您……想想办法。”他有些抬不起头, 口中的话也不太说得出口。
红莲蹙着眉, 疑惑地问:“相爷娶妻…与我们小姐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