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iang
“皇上,微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殷海生道。
“说罢!还能有什么事儿,左不比这件事来的烦人!”李源宏道。
“是……”殷海生有些心虚,“是宰辅大人请微臣代为传话。他说……既不能迎娶摇光,便想与摇光…结为义兄妹。还望皇上恩准。”
“啪”的一声,李源宏气得直接在椅子上坐下了。
好一个均哥!
自己身为天子,喊他一声“均哥”,他竟也不满足了!他认皇后的妹妹做义妹,岂不是——岂不是,要做天子的大舅子!
第52章 不成体统
一转眼, 便到了暮春时节, 艳丽百花渐渐败谢, 取而代之的是丛丛绿意。秦檀入宫的日子, 也近在眼前了。
因她去宫中做女学士, 而非妃嫔, 近来秦家人再也没有对她阿谀吹捧。但秦保却依旧对她承宠一事留有希望, 因而,也没让宋氏过的如从前一般舒坦趁心。
如今二房院子里管事的,是秦桃的姨娘郭氏;她与宋氏素来交恶, 便想方设法地给宋氏添堵。现下,宋氏只顾着在房里咒那郭姨娘,而没空来插手秦檀的事儿了。
三月尾的当口, 秦檀终于要辞别秦家, 去丽景宫中服侍恪妃与敬宜公主了。因她是女学士,在宫中算不得正经大主子, 便不能如从前一般带两个丫鬟, 需得在青桑与红莲间挑一个。
思来想去, 她选了稳重的红莲。
青桑知道自己不能同去宫中, 极为不舍, 眼睛红了好几天。秦檀也是不舍, 但比起不舍,她更担忧莽撞的青桑独自留在秦家,会被秦家人给随便发落了。因此, 秦檀便想为她找个好去处。
这一日, 秦檀将青桑唤来,道:“青桑,你是与我一道长大的,情如姐妹。你如今也是适嫁的年纪了,我寻思着,不如替你觅一位如意夫君,让你的下半生也好有个照应。你若是有哪家欢喜的男子,便直接与我提。”
青桑听了,眼眶更红,道:“奴婢还不想嫁人。奴婢还等着小姐从宫中回来,继续伺候小姐呢!”
秦檀摇摇头,道:“既是姑娘家,嫁人也是个不错出路,不必将一辈子都拴在我身上。”说罢,她眸光微微一转,道,“你若留在秦府,难免被人欺负。我已和相爷商量好了,寻个托词,送你去相爷府上借住,再送你出嫁。”
这个主意,还是谢均出的。如今两人时常有书信来往,她在信中提及青桑的归属一事,谢均便提了这个主意,说自己府上有一位曹嬷嬷,最擅牵线做媒之事。
青桑依旧含着泪珠狠狠摇头,道:“奴婢不嫁人!奴婢就留在秦家等您回来!”
秦檀听了,心中无法。她也并非想强迫青桑嫁人,只是生怕青桑在秦家被欺负。于是,她思虑一会儿,俯身到青桑耳边,小声道:“青桑,我让你去谢府,也是为了让你做一件事。”
果然,听到主子有话要交代,青桑便止住了呜咽声:“什么事?小姐但吩咐无妨。”
“你替我看着那谢均。”秦檀信口胡诌,糊弄青桑,“盯紧了,莫要叫别的女子靠近他。他答应过我,绝不娶旁人为妻。若是他食言,你须得告诉我。”
青桑听了,顿时扭转了主意。她破涕为笑,重重地点头,道:“好!既然小姐有令,奴婢便去相爷的府上伺候,一定替小姐看紧了相爷!”
她知道宰辅大人对自家小姐情谊非常,两人之间的缘分与旁人不同。只是碍着世事辗转,这才不可双宿双飞。
如今小姐有令,那自己又怎么能推脱呢?能在秦府等着小姐归来固然好,可小姐的幸福,却是更重要的!
秦檀定下了青桑的去处,又与红莲最后收了收行李。入宫这日,秦家只有秦保出来相送。
秦保忧心忡忡地握着她的手,道:“檀儿,你去了丽景宫,万万记得不可得罪恪妃。凭你的聪慧,想要在皇上面前露脸那是易如反掌。只是那恪妃不讲道理,你得先保全了自身,才可得那些富贵荣华。”
见秦保如此忧愁,不知情者,还道他舐犊情深。然秦檀知道,父亲不过是忧心她在宫中行差踏错,自己富贵不保也就算了,还会祸及整个秦家。
“女儿知道了。”秦檀与秦保道,“还望父亲、母亲,多多保重。”
说罢,她便要辞别而去。
将上马车时,秦保身后传来一年轻男子的呼声:“三妹妹!”原是秦致舒匆匆行来,气喘吁吁。他站定,笑出一口白牙,朝秦檀递上一盒糕点,道,“四月初五便是你的生辰,今年为兄怕是也无缘给你道贺。这盒九莲斋的甜点,便是为兄的赔罪了。”
秦檀点点头,道:“难为舒大哥了,还记得檀儿的生辰。连父亲都不曾提起这件事呢。”
一旁的秦保面有讪讪色,揣了袖子,吹胡子瞪眼地训斥秦致舒:“你这个大房的庶出子,谁准许你和檀儿说话的?!也不看看你二人尊卑之别!真是胡闹!”
秦致舒被奚落训斥了一番,却依旧是憨憨的模样。他摸摸脑袋,耿直道:“三妹妹是好人,我喜欢与三妹妹说话。”
说罢,他又凑到秦檀耳边,小声道,“三妹妹,你这番入宫,可万万不要做出蠢事啊。为兄先前说的那些话……你千万得忘了。”
秦檀“唔”了一声,道:“我知道。”
秦致舒一副不放心的样子,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悄悄讲道:“你若要你替你娘平反,就得想法子将那远在昆川的晋王召回京来。这种事,你一介弱质女流,如何办得到呢?”
换做是从前那个争强好胜、满身锋芒的秦檀,早该跳起来反驳一句“弱质女流又如何?我偏要做给世人看”;可现在的她,却只是意味深长道:“我以为舒大哥平日孩童心性,纯粹淡薄,不问朝政。未料到,舒大哥倒是对晋王的事儿很是清楚。”
秦致舒楞了一下,傻乎乎地笑起来,道:“谢谢三妹妹夸奖!”
他这一笑,秦檀开始疑惑了。
她不知道这秦致舒是真傻还是假傻。要说他真傻,可他说的话又满是心机——生怕秦檀忘了母亲被杖毙的仇恨,今日特来提醒,连要做什么都指点的一清二楚;末了,还掐着秦檀的性子来了句激将之语。
若说他是装傻,可这憨厚老实的模样,着实是破绽全无,甚至瞧着滑稽得令人发笑。秦檀讽他,他还当是夸奖呢。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秦檀最后一次向秦致舒、秦保辞别,带着丫鬟红莲上了马车。无人多挽留一句,马车便这样朝前驶去。
***
日头西偏,过了晌午未多久,秦檀就已经到了皇宫里。她是有品阶的女学士,位份比那些个常在、贵人还要高些。也只有嫔位的宫妃,见了女学士才可堪堪行个平礼。因此,早有宫人候着,来领她去丽景宫。
守在南宫门口的,是一个瘦柴杆儿似的太监,颧骨飞天般的高,眼如两块三角的石头,死气沉沉的;但偶尔一动,却能迸发出厉害的精光来。
“哟,秦女佐到了!”这公公见到秦檀,迎了上来,啰啰嗦嗦道,“奴才是景泰宫里伺候的刘春,今儿个来请您去丽景宫。恪妃娘娘呐,已经等着了。”
秦檀道:“有劳刘公公了。”
李源宏竟是把贴身伺候的太监刘春给派来了。
刘春眼珠子精明一转,脚迈开了,嘴巴也不停:“秦女佐,您虽是恪妃娘娘宫里的人;但说到底,您是皇上的人。日后,您可得把皇上装在心上头一份的位置。”
刘春说着,心底的算盘打的噼啪响。
——皇上有意于这个秦氏,自己和晋福那厮的心底都清楚。只不过太后有所阻拦,皇上才不敢明目张胆地受用了这秦氏。若是秦氏来日得了宠,能够点化一下他刘春,那他就可以把晋福一脚从景泰宫里踹出去,再不必与那巴着殷皇后的死胖子分一杯羹了。
秦檀听了刘春的话,却只当做没听到。
李源宏现在都不敢动她,那就是顾忌着贾太后与武安长公主的面子。只要这对母女还在一日,李源宏便一日不敢动自己。
刘春不知秦檀心底所想,还在叭叭地说着:“皇上他呀,与寻常帝王不同。他不喜欢太聪明的女子。太聪明的女子,在皇上面前往往讨不得好处。从前在东宫时的赵氏您听说过吧?自作主张,揣度上意,结果被赐死咯!皇后娘娘哭着一路跪求,也不得分毫怜悯。依照奴才说呀,后宫女子里,就当属恪妃娘娘最聪明。皇上就喜欢恪妃娘娘那样的,一点儿心计都无,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一眼就让人看得透!……”
刘春叽叽咕咕地说着李源宏的喜好,似乎是在培育一个来日宠妃,听的秦檀烦不胜烦。
依她来看,这恪妃与其说是聪明,不如说是笨的恰好对了李源宏的胃口。李源宏多疑,聪明的人更容易惹来他的猜忌。反倒是没心机又蠢笨的,在他的后宫里活得更好。
说话间,秦檀便到了丽景宫。秦檀抬眼一看,觉得这宫宇煞是眼熟。
仔细一瞧,这可不是从前恭太妃的椒越宫吗?
恪妃奢侈,要了这宫中最奢华的宫室也是常理。想来是嫌弃恭太妃晦气,这才改了宫宇的名字,去去晦气。
恪妃姓孟,娘家寒微,是李源宏将要封储君那会儿才嫁过来的。她虽不是个貌美倾国的主儿,却极是得宠,甚至能与殷皇后平分秋色。有一段时日,李源宏还想让她帮着殷皇后管事。只可惜恪妃一管事,就捅出了满天的大篓子。李源宏不是女娲,也没有五色石补天,只得让恪妃退下来,继续闲着。
刘春到宫门前通传,对里头的宫人道:“秦女佐来了!”
一个宫女跨了出来,对秦檀道:“咱们娘娘如今正看书呢,旁人不可打搅。不过,娘娘特地叮嘱了,若是秦女佐来了,就在殿门口候着。脸挨着门儿、脚挨着槛儿,寸步不可离开。娘娘什么时候读完书了,她什么时候进去。”
刘春一听,心底“哎哟”一声,知道是恪妃的小性子发作,又要磋磨人了。恪妃得宠,向来跋扈,宫里人谁没受过她刁难?这秦氏被刁难也是迟早的事。
于是,刘春便对秦檀道:“秦女佐,恪妃娘娘向来规矩严,您跟着学学,也是好事儿。”说罢,他附耳到秦檀耳边,道,“明日,皇上就会来看您,请您收拾收拾,不要忘记了。”
说罢,刘春就退下了。
秦檀抬头,望向丽景宫的主殿,心里不由一阵无语:自个儿与这丽景宫八成是八字不对,每一回来这里都要被罚。从前是被恭太妃勒令在冷风里罚站,如今是被恪妃罚站。
那宫女传完话,便进屋子里去了。秦檀走近门扇,贴近门纸,侧耳听了一阵里头的脚步声。旋即,她便对红莲招招手,道:“红莲,你过来,与我说说话。”
***
屋子里,孟恪妃正坐在椅上,端着盏茶。她穿着身妃红色盘金袍子,衣上绣着插枝葫芦瓶的纹样,寸寸金屑羽线勾勒出富贵无双气度;再加之她满头珠翠、金翘层叠,更显得整个人宝光四射,浑如一座金玉架子似的。
恪妃的大宫女宝珠正仔细地给她捶腿,口中道:“门口那个秦氏呀,也不知是什么狐媚转生。若不是太后娘娘拦着,皇上恐怕早就被她迷昏了眼!如今娘娘叫她站着,让她拎清楚自己的斤两,这也是为她好呢。”
恪妃眉眼一扬,露出幽怨神色来:“可不是吗?刘春那厮说了,哪怕是太后娘娘一个劲儿地阻拦,皇上也执意要把这秦氏弄进宫来做女学士,还亲自将她塞到本宫这里来!呵!她如今不是得意的很吗?本宫偏要让她站着!”
说罢,恪妃便站起身,走向门口,似要听听秦檀在做什么。
屋子外,传来秦檀与红莲压抑偷偷的交谈声。
红莲道:“女佐,您说皇上是什么意思呢?”
秦檀叹口气,道:“我不愿做妃嫔,只愿做个女学士,皇上自然不高兴。他送我来丽景宫,就是希望恪妃弹压着我,让我明白皇上有多好。等我在恪妃这里学会了做小伏低,温柔乖顺,他便满足了。”
红莲道:“是呀,恪妃娘娘越是打压女佐您,您心底便越是难受。这时候,皇上一抛来高枝,您指不定就……”
秦檀道:“谁知道我能熬多久呢?保不准今夜受了苦,明日便哭哭啼啼地去寻皇上,答应做妃嫔了。我这个人算不得多要强,本也是个贱骨头。”
屋子后的恪妃听了,顿时心底大怒。
好呀!皇上将秦氏送来自己这儿,原是打了这样的主意!想让她孟茹馨来扮红脸,打压秦檀,皇上自己出来扮个白脸儿,英雄救美!
恪妃越想越气,又生怕这秦檀改了主意,答应去做妃嫔。当即,她便挥挥手道:“叫外头的秦女佐不必站着了!进来吧!客气着些,将她哄得高兴点儿,免得她明日和皇上诉苦,眼巴巴地说要做妃子去了!”
宫女宝珠听了,心底有些急:这等鬼话,谁会信呐?一定是秦氏的诡计,她就是想让娘娘少磋磨她!可娘娘……可娘娘……
可是恪妃娘娘,性子耿直、少思少虑,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她被秦氏三言两语地耍弄了,这也是没办法呀。
宝珠心底大叹一声。
不恭敬地说一声,自家娘娘那是真叫一个蠢钝。只可惜,皇上就喜欢笨的。
门扇吱呀开启,秦檀进来给恪妃行礼。
恪妃眯着杏眼儿打量她,只见秦檀容貌奢艳,便是在这满室金玉的宫室内,也未有丝毫不和,反而与这金尊玉贵的地儿相得益彰。
“生得这副模样。难怪皇上喜欢。”恪妃小声嚷了句,皱眉道,“算了!反正皇上最喜欢的是本宫,你也不过是个新鲜玩意儿,熬过去便好了!”
顿了顿,恪妃道:“敬和公主还在勤学院,你与芳姑姑一道去接她回来,认认路,也好在先生们面前混个脸熟!至于你这个伺候的宫女,”恪妃指了指红莲,“就叫她先去收拾你的屋子罢。”说罢,恪妃便不再理人,自顾自拨弄起镶着东珠翡翠的指甲套来。
秦檀说了声“是”,便退出去了。
红莲先去收拾屋子了,秦檀则跟着芳姑姑一道去了勤学院。
李源宏有二女二子,皆是庶出。最大的七岁,最小的才出生没几个月。
敬宜公主两岁多点儿,正是刚会说点话、做点事儿的时候;她在勤学院,也只不过是坐着玩玩,撕撕纸头,跟着先生念叨什么“红色白色”、“圆的方的”,再抿着小嘴慢吞吞地说几句不流利的吉利话。偶尔兴致来了,便能说的利索些。
芳姑姑在前头走着,偷眼瞧秦檀。想到这秦女佐有品阶,与那些嫔位的主子们相差无几,心底便起了谄媚的心思。她一边走,一边道:“秦女佐,这宫里的规矩,想必你在入宫前就知道了。您是女官,与奴婢不同,自是有些气性。可您在恪妃娘娘面前呀,万万得忍着些。奴婢的话虽难听,可也是好意。”
秦檀道:“我知道了,谢谢姑姑告知。”
说话间,就到了勤学院。正堂里头有两个女孩儿、一个男孩儿,正围坐一团。大点的男孩儿瞧起来五岁上下,正摇头晃脑地给两个公主讲诗。
芳姑姑远远一指,道:“那个穿杏色衣衫的,便是咱们公主了。先生要教导诸多皇嗣,是定然顾不过来的。日后,还要秦女佐多多教导公主呢。”
“那位殿下是?”秦檀问。
“回女佐的话,那是二殿下。他母亲命薄,早早去了。如今,是养在太后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