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渝跃鸢飞
两人顿时平视,舒服又随意的坐姿,让气氛也顿时轻松起来,他语气平和缓实,关切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记得你前些日子,还对这次会试能否取中,并不在意。”
燕先竹清楚地记得,那日顾璋笑得一双乌黑的眸子都亮亮的,说着自己若是没中,要去何处玩,要去何处吃。
要去参加京里蹴鞠队、玩捶丸、还邀请他一起去荷塘捉鱼采莲呢。
怎么忽而转变了心意?他瞧着,顾璋即使像少年人那样爱玩爱闹爱享乐,但绝不像是小孩那样想一出是一出,心里是有成算的。
面对面坐着,被白发苍苍的老者慈爱地看着,关切着,若不是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顾璋觉得他肯定抵不住。
他以当年征兵之事为例证,说自己心中有感。
这日,竹风轩中,两人坐谈了许久。
燕先竹回忆起当年弟弟给自己的来信,谈及弟子的努力和刻苦,即使他难得破例承诺找关系帮忙,也没有半点懈怠。
最终还是应下了,他本身就觉得这没什么,给小辈一些助力,是每一位世家长辈都会做的事情。
接下来这段时间,顾璋除了在家中温书,做模拟题,就是看燕老送来的近几年大事,去找燕老请教问题。
一开始只是燕先竹,后来顾璋思路打开了,曾经去问心学院任教的夫子,荣大学士、戎锐、席文林……这些大名鼎鼎的大儒,都没逃过顾璋的“广撒网”
毕竟好生教了顾璋他们班几年,还是领了皇命,特意奔着顾璋去,自然花了更多的心思在他身上,谁能不喜欢聪慧又十分有想法的学生呢?
就连在学院中,总是被气得跳脚的荣清淑,面对顾璋上门请教问题,都不忍心拒绝。
***
临近会试。
学子们的各种聚会,顾璋一个都没参加,连邀请他的帖子,也全都闭门谢绝。
他这样,倒是引起了许多学子私下的议论。
“还真是难请。”
“人家可是宣朝最年轻的举人,还连中四元,自然有傲气的资本。”
说实在的,顾璋确实惹人眼红。
毕竟一个籍籍无名的学子,即使门都不出,也没有人会在意他。
可顾璋不一样,从他进京开始,就让许多考生心生警惕。
历朝历代,进士及第的平均年纪,都在二十八岁左右,三十岁考中进士,都能称得上一句聪慧。
可偏偏今年出了个异类,竟然十五岁就拿下四元,还直接进京赶考了。
这让各地学子,都有些心生忌惮。
尤其是江南等地,文教兴盛,出来的学子向来学识更高,其中好些有名气的人,积累了六年,就是奔着一甲的名头来的。
毕竟入了翰林,后面的路可就顺多了。
有位中年学子打扇道:“年少气盛,耽于享乐,我瞧着不足为惧,浙杭来的那两位要重视些。”
“其实仔细想想,除了宁都增产一事,其余都是些玩乐之物,不过是有点旁门邪道的机灵劲儿在里头罢了。而且就说增产一事,也是因为农家出身,占了便宜。小小年纪就敢来京城参加春闱,怕是觉得各地学子,都和宁都那个地方一样吧?”
“徒有虚名罢了。”
这些奔着一甲去的学子,讨论了一会儿,警惕忌惮的心微微放松,这才相约讨论交流起策论来。
类似的传言不少,因为顾璋拒不参加文会,反而频频去燕府和各位大儒的府邸拜访,还有流言称其谄媚。
金瑎听到后,整个人都气得不行,跑来顾家找顾璋,叭叭说完后,气得胸膛起伏,还当场做了一首诗痛骂。
“不气不气。”顾璋给他顺气。
“你怎么听了这么平静?”金瑎看他还笑,就差帮他直接气上了。
顾璋自然平静,他又和那些人不认识,甚至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
而那些人为什么唯独忌惮他?
少年成名,得天子青睐,还被朝中有名望者收入门下,小小年纪就连中四元。
谁不眼红?
怕是谁都会觉得心中不平,潜意识驱使情绪波动,忍不住说些酸话罢了。
顾璋现在不想搭理这些,只道:“我现在只想安心备考,准备春闱,这些言语又伤不了我半分。”
系统从未出错,若不能一举得中,他日后怕是要遇到更大的危机,或者要付出成倍的艰辛,才能重新回到让他舒坦自在的康庄大道。
孰轻孰重,他心中自有掂量。
***
春闱开考。
相比秋闱,会试等级更高,考察的难度、广度也更深,最考验人的是,三场连考,一共九天六夜,都要待在京城贡院的考棚中。
只有每个三天两夜中间,能稍微喘口气,出号舍活动休息出恭等,但是也是不许离开贡院的。
顾璋提前看了下天气预报,虽没有倒春寒,但是夜里的气温也是不低的。
他多穿了几件衣服,即使是单衣,但多穿几层,也是足够保暖的。
不过有了许多次考试经验的学子们,也都不遑多让,宁愿多穿几件热一点,进去可以脱下来,也不愿意受凉。
和乡试的时候一样,他提着考篮、简易厨具、被褥和许多参考的举子一同在京城贡院门口排队。
这时天还是黑的,毕竟除了当年考中的举子之外,还有前面许多年积累的举人。
每次一到会试之时,就有近万学子进京,想要争夺那仅有的200-400个进士名额。
许多龌龊手段,也都滋生出来。
黎川正一脸唏嘘地感慨:“幸好我母亲一道来京城,促使我赁了个小院子,原本我打听好想要入住的客栈,八成人都吃坏了肚子,这两天都虚弱得很,怕是不能应考了。”
九天六夜考试,本就对人体力、意志力考验极大,不说以最佳状态去参考,起码也是要健康的,否则就是找死。
余庆年也道:“实在是可惜了。就怕他们不甘心,想要继续考试。要知道每三年的会试,被抬出来的可不止一人。”
金瑎惊叹:“会试重要还是命重要?不会这么傻吧?!”
正聊着,顾璋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顿时精神紧绷,飞快出手捏住突然闪现的黑影,低声厉喝道:“谁?”
那人还想挣脱顾璋的手,飞快跑掉,按照寻常对付书生的法子和力道,却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嘶——”
他怎么感觉没拧到这书生的手,反而拧到自己了?
顾璋五指紧紧扣住,犹如铁钳一般,那贼人往日用反拧之法,书生怕坏了手,影响科举,多半会松手,没料到今日会栽在阴沟里。
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
齐齐借着月色和远处贡院的火把,朝着顾璋他们几人的方向看过来。
顾璋瞧着这人慌乱的模样,翻开自己抓住这贼人手的地方,仔仔细细的检查,竟然发现一小片和考篮颜色极为相似的小木片,很薄,紧紧地贴在考篮上。
小木片的背面,是一份抄录的四书内容。
顾璋瞳孔紧缩,直接手中用力,掰断了这人的手腕。
“啊——”凄厉的惨叫声打破宁静的夜空。
顾璋对黎川几人道:“赶紧检查一下,行李和考篮中,有没有被塞东西。”
黎川几人顿时脸色一变,连忙检查起来。
周围人听了,也吓得赶紧检查起来。
场外顿时几道惊呼声。
“这怎么可能,我刚刚明明很警惕,没让任何人近身!”
“简直歹毒!也给我考篮里塞了小纸条。”
也有人默默搜出了夹带,但没作声,只是安静地处理掉。
金瑎是唯一一个幸运的,可能因为站在顾璋身边,还没来得及被下手,又或者名次不惹眼,所以没有被当作对手。
余庆年和黎川都面色冷沉的从行李中搜出了夹带,样式和内容都不一样,后怕地出了一身冷汗。
若是真的这样进了贡院,只怕是说不清楚了,日后再考科举的机会都没了。
动静有点大,贡院门口负责维持秩序的侍卫都走过来,四周学子都对这人深恶痛绝,纷纷指责起来。
顾璋借着这个时间,卸了这人的双手双脚。
“啊——”凄厉的叫声听得侍卫都毛骨悚然,忍不住多瞧了顾璋一眼,好奇什么书生能出手如此果断,又快又狠?
顾璋将人踢过去,淡淡道:“可以搜一搜他身上,应当还有。”
人被带走了。
学子们都更警惕起来,精神高度紧绷,生怕一个没注意,又有人摸到身边来,无声无息地给自己塞一个夹带。
这样的精神紧绷,一直持续到搜身检查夹带入场后。
也许是发生了这事,今年的搜身更严格了。
从夜里入场,到最后贡院落锁,封死大门,耗费了许久的时间。
排在前面入场的举子,不得不在狭窄的号舍内,无聊静坐好几个时辰,直到天边晨光熹微。
京城的号舍相比宁都更密,毕竟京城寸土寸金,来京城参考的举子,也不是个小数目。
如果不是号舍内狭窄的空间不能再小,顾璋觉得可能连号舍也要缩水。
小径十分深,一眼望不到头,向着深处紧密排列着号舍,在更远处,四个方位都有高耸的建筑,视为瞭望塔,站在上方能一眼看清整个场地里的情况。
顾璋心中有数,然后才收回了视线。
他归置好自己的行李,擦干净号舍内要使用的空间。
避开了所有可能的视线,给有些破旧、发霉的号舍,该堵起来的堵起来,该补的用颜色相近的植物补。
然后还给自己的被褥里,加了一点棉花。
最后闭目养神,恢复精力。
直到喧天锣鼓敲响,第一场考试开始。
顾璋研好浓淡适宜的墨汁,将全部心神都专注于考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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