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既见公子
他那么高,她第一次发现,他竟然有这么高。
他高得让她产生了被压迫的错觉,压迫得她简直喘不过气。
他们看着彼此,对方的眼中都只有无尽的冰冷和憎恨。
他们之间横亘的不止是私仇,还有国恨。
金川借道荆西大败南召,他这个瘸腿的金川质子,变成了金川太子,最终也会成为南召的太子。
战败国只有归顺成附属国的下场,金川太子亲自领兵,所过城池归降不杀,还给百姓们发米粮和银钱。
金川大军势如破竹,南召数城不战而降。
他用兵奇诡,就连南召最悍勇的陈家军,主将和副将之间也中了他的离间之计,导致互相残杀。
她也是第一次发现,她这低贱的驸马从前在她面前呈现出来的一切都是假象。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智多近妖,手段繁多,不仅仅取代了金川质子的身份,还成功让金川的质子在大战之中,名正言顺地同他一样“瘸”了。
他瞒过了所有的人,没有人发现他身份异样,但是唯有梦境中的甘琼英公主,一眼便认出了他,正是当初那个被自己活活折磨至死的驸马骊骅。
而且甘琼英知道的远远不止这些,她还查到骊骅并没有杀了金川质子,而是将其控制,利用金川质子去吊住荆西王的宝贝女儿,雪娥郡主温雪玲。
又以情爱做饵,利用温雪玲勾搭朝中重臣,包括当朝摄政王司马瑞,那些男人都像是失心疯了一样爱上了温雪玲,实际上他们都中了温雪玲身上的一味香料。
离开她便会神志不清,便会陷入狂乱。
而温雪玲爱慕金川的质子,也就是现在的金川太子,心甘情愿做金川太子的手中刀,只可惜……那个蠢货,到如今也不知道,她真心爱慕的男人,她连个袍角都没有摸到过。
和她缠绵悱恻的,是被骊骅这个金川太子控制住的钟离正真罢了。
甘琼英仰着头,看着梦境之中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听到自己用一种叹息一样讽刺的语调说:“我早知道你这般厉害,当初一定好好对你,又何必到如今你我夫妻反目成仇?”
骊骅低低地笑起来,伸手用马鞭挑起甘琼英的下巴,看着她道:“夫妻?”
“你又何曾有过哪怕一息的时间,将我当成过人?”
“不过看在你我成婚一场的份上,我可以让你选择你怎么死。”骊骅一双眸子,专注地盯着一个人的时候,甚至会给人一种痴情的错觉。
“我承认你很聪明,但是聪明人也该明白,做过的事情总要付出代价,你知道的太多了。”
甘琼英也笑起来,她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突然哀求骊骅,却不是为了自己。
“你想怎么处置我都可以,野狗撕扯、五马分尸,但是……别伤甘霖,你还用得上他,他可以做傀儡,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是摄政王,”骊骅看也不再看甘琼英一眼说,“我不需要傀儡。”
也就是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突然间不远处火光冲天。
彼时正是夕阳西下,甘琼英看着冲天的黑烟和火光燃起的方向,毛骨悚然地看向了骊骅:“是你做的!”
骊骅已经上马,不顾甘琼英在背后如何喊叫,淡淡道:“我擅长将藏在地下的老鼠挖出来。”
“别这样我求你!”甘琼英将甘霖藏在了公主府内的地宫,她弄昏了他自己逃走,给他留了足够几个月的食水,自己跑出来吸引视线送命。
可是她没有想到,骊骅竟然这么轻松就找到了甘霖,点燃了公主府!
“别这样!你想我怎么样都行,甜角和三九都是我杀的,你身边的人都是我杀的,你将我碎尸万段都行!”
骊骅任由她在马匹旁边绕来绕去地嘶喊许久,这才大发慈悲一样说:“你往回跑吧。”
骊骅逆着夕阳,在马上看下来的眼神近乎是温柔的,却又比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还要残忍。
“用你的双腿,跑回去,我就答应你放过他。”
“我可以帮你。”骊骅将绳子打成了一个套子,扔给甘琼英说:“我拉着你跑,你要跑快一点哦,因为我倒了很多很多的火油,就像当初你烧死彩红和却青那样。”
“如果你回去晚了,说不定甘霖就连一块骨头都找不到了。”
他的声音明明是温和甚至是温柔的,像他从前被她殴打羞辱的时候一样,从未变过,但是甘琼英却连骨头缝都渗出了冷意。
她别无选择。
她跟着马匹后面疯狂地跑,疯狂地跑。
她忘了呼吸和疼痛,忘了所有爱和恨,她只想让甘霖活下来。
但是人跑不过马匹,也跑不过浇满了火油的大火。
甘琼英渐渐跑到没了知觉,没了双腿,没了能够爬起来的双臂。
但是她依旧没能赶上,最终马匹停下,她闻到了血腥和青草还有马尿掺杂在一起的味道。
骊骅幽幽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马上要进城了,真可惜,你没坚持住。”
甘琼英那一瞬间,只感觉到自己的灵魂都被撕裂了。
种孽因,得孽果。
意识消失之前,她只想起这样一句话。
这样的话是谁说的呢?
第231章 他是这本书的男主角。
很快甘琼英似乎又恢复了意识,耳边暮钟幽远荡开,她神魂仿佛霎时间归体,一睁眼,面前的一位僧人指尖沾染了冷水,弹在了她的眉心。
“公主,魔障了。”
“此签乃是井中观月,水中燃火,镜花水月,徒劳无功。”僧人挽了袖子,泼了茶水,头也不抬道,“因果轮转,报应使然,井乃公主挖水公主引,无解。”
甘琼英听到这里,一把抓住了对面的僧人道:“帮帮我!国破就在眼前,若是家国易主,即便你在山中,又真的能超凡脱俗?不问人间?”
“公主,”僧人翻转手腕挣脱,腕上的佛珠相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无解。”他再度重复了一次。
“那……我在了尘那里听到的引魂之术呢!”甘琼英站起来抓着僧人说,“你分明成功过的,你身边的那个了了就是!”
“帮我!若能引得恶煞鬼上身,即便是我此次身死魂消也罢!只要能阻止一切,只要能……能破这无解之局,救我甘霖一命!”
“公主莫要再说,这世间不过都是些孤苦无依无人引渡的孤魂,哪里来的凶煞恶鬼,公主请回!”
“不,你帮帮我,帮帮我!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我什么都试了!”
“你只要帮我,我为你捐寺庙,让你做住持,怎么样都好!”
甘琼英抓住了僧人的衣袍,堂堂公主之尊竟是直接跪在了地上。
“定真,帮我吧!”
甘琼英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凄厉无比,含沙泣血一般,而后画面再度模糊。
眼前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一声叹息一样的声音道:“这世上无有恶煞凶鬼,却有命定之人,能够借助身魂相合他人之体重新活过。”
“但是……命定之人难寻,尤似海中捞针,且一体如何附双魂?”
甘琼英听到自己的声音缥缈传来,越来越远:“若能破局,我愿让出身体,做一孤魂游荡人间……”
之后甘琼英什么也听不到了,她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再度睁眼,又是一生,又是不断奔跑最终惨死的噩梦。
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
每一次在被僧人驱逐之后陷入黑暗,复又重新回到噩梦之中。
而甘琼英不知道,她陷在反反复复的噩梦之中,骊骅也每日衣不解带已经照顾了她整整三天。
不离请下了山,也寻遍了医师,就连太医都找出来了。
但是甘琼英就是没有醒来,她一直在胡言乱语,一直在求着谁不要杀甘霖。
骊骅实在是没有办法,派人入宫通知了甘霖,甘霖借摄政王患病的事情出宫,也来了公主府。
但就连甘霖也无法唤醒甘琼英。
甘霖不能在外久留,临走之前,同骊骅单独说话,帝王之尊面对甘琼英的事情,也没了任何的帝王威仪。
“驸马定然要好好照顾公主,若有任何事情,切记派人来宫中寻朕。”
“陛下放心。”骊骅这几日的工夫已经憔悴不已,得知了是摄政王撞了公主才会至此,已经把摄政王折腾到只剩下了一口气,如今精神都要崩溃了,只吊着那么一口气而已。
甘琼英让人吓唬的招数都没能真的骗到摄政王,但是落在了骊骅手中不过三天,他甚至想要寻死。
将甘霖送出府中,骊骅又急匆匆赶回房间。
这几日全靠参汤吊着,骊骅口对口渡喂才能让水米不进的甘琼英撑住。
她高热反反复复,一直汗如出浆,每隔一会就要擦一遍,就要重新渡一点水进去。
骊骅这几夜几乎没有合眼,最后悔的便是不应该真的放手让甘琼英自己去对付摄政王。
他那般奸猾,即便是甘琼英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也还是让他给撞成这样。
骊骅恨不得直接活剐了司马瑞。
他心急如焚,脚下行走飞快,进入了室内看到了甘琼英瘦成一小条的脸,心疼到眼泪都要落下来。
而就在他准备再给甘琼英喂一下水,喝到口中凑过去的时候,一直没有苏醒的甘琼英,猛地睁开了眼睛。
骊骅一口水呛咳出来,全都洒在了前襟。
甘琼英的眼神一开始没有聚焦,渐渐的,因为骊骅的呛咳声,有了一点神采。
“快!传府医!请不离过来!”
骊骅对着外面喊完,就去唤甘琼英:“夫人,你如何了?”
骊骅见她双手乱抓,扶着她起身,在她身后垫了两个软枕,而后紧张地盯着她的眼睛。
甘琼英只觉得这漫长如没有边际的噩梦,已经将她的灵魂都抽干了。
她简直分不清自己过了多少世,分不清自己是谁,此时此刻又在哪里。
她的视线慢慢地从模糊后又清晰的摆设,转移到了一直说话的人身上。
而后她的瞳孔骤然收缩了片刻,眼中本能的惊恐如同喷涌的洪流一般,从她的身体当中倾泻而出。
骊骅的脸同梦中活生生拖死她无数次的那张脸重合,甘琼英知道那甚至不是梦。
那是……端容公主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