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欧阳墨心
花一棠咋舌,“啊呀,大?理寺卿陈宴凡果然如传说中一般,是个秃子。”
林随安侧目:“……”
按这家伙的标准,现?代人起码有三分之二都是秃子。
“陈公和?张少卿为何在此处?为何这般模样?”凌芝颜一头雾水去扶,“莫非有歹人袭击大?理寺?”
陈宴凡和?张淮胡乱拍着身?上的灰土树叶,一个望天,一个瞅地?,满嘴打哈哈,就是不敢看凌芝颜的脸。凌芝颜虽然耿直,但并不笨,此时见到二人这般表情?,心里便明白了?三分,哭笑不得叹了?口?气。气氛迷之尴尬。
林随安觉得这简直是千载良机,胳膊肘撞了?一下花一棠,示意立刻回敛尸堂。花一棠拗不过,只能无奈跟上。
方刻已经开始验第二具尸体,正是十?一月初二在伊水渠发现?的另一具女尸,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日,但表面竟然和?昨日发现?的尸体并无二致。
第一次检这具尸体,方刻自然是从尸表验起,林随安近距离观摩了?几次,对验尸流程熟记于心,挑了?个合适地?位置,专等着方刻验眼球。袖子被人拽了?两?下,不用回头,林随安也知道?是花一棠,立即比了?个大?拇指示意他不必担心。
就在此时,方刻扒开了?女尸的眼皮。
林随安一个激灵,眼前划过熟悉的白光之后,竟然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她听到了?风的声音,闻到了?糖的味道?,还有马蹄声、熙熙攘攘的人流声、孩子的笑声、咕嘟咕嘟的煮水声、旗幡舞动的呼呼声,远方传来嘹亮的号子,“喂啰诶——哦——啰——”
【林随安!】
明亮的嗓音幻化成一团光,倏地?照亮了?黑暗,林随安看到了?花一棠的脸,他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一瞬不离地?盯着她,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她整个拳头。原来她在不知不觉间攥紧了?手?指,指甲割得掌心有些疼。
“完了?,”林随安吸凉气,“啥都没看到。”
花一棠瞪大?了?眼睛。
“只有声音,没有画面。”
花一棠皱眉,猝然看向方刻。
方刻合上尸体的眼皮,叹气,“这名死者,是个盲人。”
林随安:“……”
不是吧!
第93章
大理寺花厅位于后衙西南角, 三面朝阳,光线极佳,蜜色的阳光透过?窗棂映在地上?, 形成一排排整齐的小方块,书?案有些年头了, 四角泛着滑溜溜的油光, 但比起大理寺卿陈宴凡的脑门,还?是稍显逊色。
“陈某之前曾听说过花家四郎的传闻,扬都第一纨绔,出身富贵,遍身荣华,知?交遍天下。”陈宴凡笑?眯眯道,“未曾想, 竟是这般明貌如花、风姿卓越的小郎君,着实令陈某有些吃惊啊。”
花一棠笑得两眼弯弯:“素闻陈公自执掌大理寺以来,循规蹈矩,兢兢业业, 行事?稳重,今日一见,才觉世人对陈公的理解着实有些偏颇, 依花某所见,陈公老当益壮, 童心未泯,而且——当真聪明绝顶啊!”
陈宴凡咬牙:“四郎过奖了!”
花一棠切齿:“陈公谬赞了!”
二人互瞪,一片死寂。
林随安嘬了一下牙花子, 心道好家伙。
陈宴凡上?来就阴阳怪气骂花一棠是个只知?吃喝玩乐、只有酒肉朋友,只有脸能?看的绣花枕头。花一棠更不客气, 一串马屁翻译过?来就是:你丫的就是个狗屁不是的老顽固,居然还?爬墙偷听,臭不要脸!最?后还?神补刀骂他是老秃子。
陈宴凡气得指甲抠着桌边咔咔作响,林随安有理由相信,若非花一棠身负圣命,他定会掀桌子拍扁花一棠的脸。
凌芝颜很掐眉头,又成了一颗苦哈哈的小白菜。
花厅内只能?听到大理寺少?卿张淮滋溜滋溜的喝茶声。
方刻翻白眼,将两张检尸格目塞给?林随安,闭眼假寐。
气氛僵硬尴尬到了这个地步,林随安自问?没本事?打破僵局,反手?又将两张烫手?山芋塞给?了花一棠。
花一棠端着女团级别的笑?容管理,瞥了眼陈宴凡,捻起检尸格目一角,用扇子轻轻一扇,两张验尸报告仿佛羽毛轻飘飘飞到了凌芝颜的脚下,“啊呀,凌司直,你的东西掉了,快捡起来瞧瞧。”
张淮喷茶:“噗——”
林随安:“……”
这也行?
凌芝颜抓住时机顺坡下驴,将检尸格目双手?呈给?陈宴凡,“陈公,请过?目。”
陈宴凡黑着脸接过?,略略扫了一眼,“这检尸格目不合规程——”待看清上?面的字,顿时没了声音,眼睛越瞪越大,眼珠子越扫越快,看完一遍,又看了一遍,阴沉着脸将两张检尸格目递给?了张淮,张淮飞快看完,沉默半晌,看着方刻问?道:
“敢问?这位仵作姓甚名谁,师承何处,如今在何处高就?”
方刻眼睛都没睁,“你若不信我,可以将全东都的仵作都寻来一起验,不必在此含沙射影指桑骂槐浪费时间。”
张淮:“……”
不愧是方兄!怼人功力一如既往的稳定!林随安暗暗竖起大拇指。
“别说花某没提醒你们?,”花一棠斜过?身子,扇头抵着鬓角,眼皮拉得又细又长,“若不尽快抓住这个凶手?,很快就会出现下一个死者。”
张淮:“花四郎此言何意?”
“属下还?未来得及禀报,”凌芝颜将之前的卷宗呈给?陈宴凡,“经过?属下整理,发现京兆府未能?侦破的十宗案子和大理寺负责的三宗悬案,皆与这两宗沉尸案颇为相似,死者皆为年轻女性,且死后尸体皆被特殊处理过?。属下以为应该并?案调查。”
张淮飞快浏览了一遍卷宗,提出疑问?:“可是死因并?不相同,五人为勒死,八人为窒息而死,而这两人乃为碳气中毒。同一个凶手?,一般都会采用相同的杀人手?法,或者说,每个凶手?都有自己?特定的杀人习惯——”
“凶手?是人,不是路边的石头草木,是人,就会变的。”花一棠摇着扇子道,“比如我,昨天想吃馎饦,今天想吃切脍,明?天或许就想吃胡饼,后天想尝尝手?抓羊肉——”
凌芝颜:“嗯咳!”
“这个凶手?一直在成长。”林随安踹了花一棠一脚,花一棠哼了一声,“虽然杀人手?法不同,但凶手?最?底层的核心逻辑并?没有变。”
这一解释,莫说陈宴凡和张淮,就连凌芝颜都露出了不解的神色,林随安意识到她不知?不觉用了现代的语言表述方式,忙翻译道,“我的意思是,凶手?的目的没变过?。”
花一棠:“一般凶手?杀人之后,为掩盖罪行,多?半都会毁尸灭迹,但在这几宗案子中,凶手?不但费尽心思留下了尸身,还?想尽办法保持尸体的外表容貌,行为如此反常,定是有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
陈宴凡:“那你们?说凶手?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花一棠:“留下一具完整又美丽的尸体。”
林随安:“勒死不会破坏尸体的完整性,窒息甚至没有伤痕,而碳毒令尸表颜色呈粉红色,愈发艳丽好看。”
花一棠:“换句话说,凶手?一直在改进?杀人方法,想让尸体能?够更加漂亮。”
张淮:“若真如你们?所说,凶手?为何要做这些?!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林随安和花一棠对视一眼,有些难以启齿。
“奸|尸。”方刻异常平静道出两个字,“两份检尸格目里皆有标注。”
陈宴凡忙又看了一遍检尸格目,倒吸凉气。
张淮愕然:“可是,只有这两具尸体验出了——其余尸体并?无这些——”
“我看过?其余卷宗中的检尸格目,十三具女尸中,有十具仵作并?未仔细验过?女尸的阴|门内部,自然没有发现。而余下的三具曾令坐婆草草验过?,称未发现血迹,便断言死者并?未被|强|奸|。”方刻道,“这其中有一处巨大的漏洞,若是生前被强,或许会有血迹,或许没有,若死后被强,十有八九不会留下血迹。但是根据那些尸体的尸斑位置判断,她们?在死后二到四个时辰之内,也遭遇到过?相同的暴行。还?有一点,她们?的尸体表面都涂了东西,能?够保持尸身不腐,应该是一种特制的香膏,我之前并?未见过?,很有可能?是海外之物。可惜我暂未验出香膏的成分。”
凌芝颜面色铁青:“这名凶手?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行此等禽兽之事??”
还?能?是什么人?自然是个变|态。林随安心道,嘴上?却说,“凶手?性格狂妄自大,颇为自负。”
花一棠:“凶手?将尸体容貌完整留存,一则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兽|行,二则,他酌定即使官府发现死者的身份,也不能?从死者身份查到他。就仿佛——”顿了顿,“在挑衅一般。”
林随安:“凶手?家中富裕,颇有家底。”
花一棠:“所有尸体皆在东都水系中发现,凶手?定是有船,在各河各渠中可自由航行且不显眼,方便抛尸。凶手?以碳气杀人,还?要保存尸体不被人发现,定有自己?的宅院,不、或许不止一处宅院。”
陈宴凡和张淮直勾勾瞪着花、林二人,仿佛在震惊这俩人说话竟能?如此配合无间,且句句有理有据,就仿若他们?同时见过?凶手?一般。
“凶手?为男性,性格自负自大,家境殷实,有船有宅,还?有门路能?得到海外进?口的贵物——”花一棠用扇子敲着下巴,“目前只能?推断出这些——陈公你瞪着花某作甚?!”
陈宴凡:“听起来很像花家四郎你啊!”
花一棠:“花某还?觉得与陈公很是相似呢!”
张淮:“嗯咳咳咳咳咳!”
“太笼统了,这样我们?根本无法确定凶手?的身份。”凌芝颜摇头道。
张淮:“你们?说的这般男子,东都起码有好几万。”
陈宴凡双臂叉胸,瞪着桌上?的检尸格目开始犯愁。
其实,还?有线索。林随安皱眉,只是——
花一棠拽了一下她的袖子,轻轻摇了摇头。
林随安明?白他的意思,如今他们?都不猜不透两具尸体留下的记忆的有何意义,说出来除了引人怀疑之外,并?无大用。
花厅外响起了敲门声,一名衙吏进?门报告,说有两户人家根据张贴的寻人告示前来认尸。凌芝颜立即起身迎出门,就在此时,陈宴凡突然叫住了花一棠。
“花家四郎,请留步。”陈宴凡沉着脸,连脑门上?的油光都透出了凝重二字,林随安诧异回望,花一棠朝她微微点了点头。张淮上?前,请林随安与方刻一同出了门。
一转眼的功夫,门外的凌芝颜已经不见了踪影,张淮的步子迈得奇大,赶路似的追,方刻走得气喘吁吁,林随安的速度倒是毫无压力,只是有些好奇。
“张少?卿,可是有什么不妥?”
“陈公一直不想让六郎插手?此案,是有原因的。”张淮看了林随安一眼,“之后,若是林娘子方便的话,可否照拂六郎一二?”
“诶?”林随安诧异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照拂凌司直?”
张淮点头:“想必此时的陈公也正与花家四郎说着类似的话。”
林随安心里有些犯嘀咕:听这意思,莫非凌大帅哥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
敛尸堂近在眼前,门半掩着,里面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张淮皱紧眉头,推门走进?去,林随安犹豫了一下,也进?去了。
凌芝颜背靠透气窗直身而立,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两个停尸台前分别站了三个人,昨日发现的那具女尸身边是一双中年夫妇,挽着裤腿,鞋帮布满泥泞,衣着很朴素,男人拄着扁担,妇人脚下的竹篮翻了,洒了满地菜叶,妇人跪在地上?,握着女尸的手?,嚎啕大哭,男人的扁担砸着地面,泪水纵横满面。
盲女尸体边只有一名发髻斑白的老人,身形佝偻,全身剧烈发抖,他的眼睛虽然是睁着的,但眼球发雾,明?显是瞎的,干枯如树枝的手?指颤颤巍巍摸着女尸的脸,一寸一毫都不放过?,最?后,停在了女尸的额头发际处,一遍又一遍梳理着女尸的头发,嘴唇紧紧抿着,仿佛有什么东西掐住了他的咽喉,嗓子里发出呜呜的叫声,浑浊的泪水从白雾般的眼瞳里涌出来,一滴、两滴、三滴——沿着女尸额头滚落,老人慌忙扯着袖子去擦,可是怎么也擦不干。
林随安喉头发梗,忍不住移开了目光。她看到凌芝颜慢慢走上?前,低声道,“死者已矣,请节哀顺变。”
“阿娘给?你做的新衣裳还?没穿,怎么就死了呢?怎么就死了呢……”妇人死死拽住凌芝颜的衣摆,“官爷!官爷!我家二娘是怎么死的?!到底怎么死的啊?!”
凌芝颜忙蹲下身去扶,可无论怎么扶,妇人也不肯起身,嘴里只哭喊着重复一句话,“我家二娘才十七岁,怎么就死了啊——怎么就死了啊啊啊啊……”
林随安和张淮去帮忙,可还?未扶起妇人,那中年男子也跪在了地上?,埋头恸哭,那老者似从梦中惊醒,双手?双膝摩挲着地幔爬到了三人身前,死死拽着林随安的袖子,连连磕头,砸得地面咚咚作响,“官爷、官爷,我家妮儿到底是被什么东西害死的啊?!官爷,求你告诉我!我就算拼了老命也要为我家妮儿报仇啊!”
张淮重重叹气,扭过?了头。
林随安如鲠在喉,她说不出来,她无法告诉他们?这两名少?女的死因。
凌芝颜眼眶泛红,张了张嘴,喉结动了一下,又张了张嘴,声音哽咽,“她们?……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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