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欧阳墨心
两个骰盅同时提起?。
众人?目光齐刷刷望过去,同声?“哇哦”。
伊塔和伯克布骰盘里的骰子都是五个大红色的“四”字,平局。
白向长吁一口气,拍着?胸口哎呦呦叫着?,靳若和方刻擦了擦头上的汗。
花一棠笑了,“坊主果然?是高人?。”
伯克布也笑了,“这位波斯小郎君的确厉害。”
花一棠:“二位赌技不相上下,恐怕五个骰子分不出胜负。”
伯克布:“郎君所言甚是,不若再多加些本钱,再赌一局如何??”
“坊主的意思是?”
伯克布身体微微前倾,和蔼的笑意在琉璃灯的光晕中渐渐变得狰狞凶狠,“赌六个骰子,敢吗?”
花一棠歪头,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齿,“桌上的已?是在下全部身家了,无法再加注了。”
“南乡赌坊的规矩,六枚骰子,赌的不是钱,”伯克布笑道,“是命!”
喔嚯!原来六枚骰子是这个意思。
林随安顿时来了精神。
“啊呀!”花一棠扇子遮住嘴巴,眼睛瞪得滴溜溜圆,惊慌叫道,“在下只是来赌个钱,可不想把命搭进去啊!”
“不想赌也行。”伯克布冷笑一声?,微一摆手,身后十二名护卫齐刷刷散开,弯刀出鞘,凛凛寒光围住整座厢房,“南乡赌坊的规矩,弃赌者,必须留下所有?本钱!”
白向“嗷”一声?,抱住了靳若,靳若嫌弃得直翻白眼。
方刻默默往靳若身边靠了靠。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花一棠做西子捧心状,演得甚是起?劲儿,“只能硬着?头皮赌了。”
“好胆色!”伯克布拍案而起?,“上六骰!”
荷官狞笑着?换了六个新?骰子,伊塔上手一颠,神色微变,“里面?,塞了水银。”
“六骰赌局用的就?是水银骰子,”伯克布将骰子往骰盅里一扔,哗哗哗摇了起?来,“能赢了这局,才?是真本事。”
林随安拿起?一枚骰子看了看,“莫非白十六郎也是输在了水银骰子上?”
伯克布“啪”一声?将骰盅扣下,“不仅白十六的祖宅和半条命输在了六骰赌局,显赫百年的青州白氏同样也要折在这儿了!”
花一棠挑眉:“白嵘果然?在你这儿。”
白向急得蹦了起?来:“什么?!阿爷竟在这里?!你们把我阿爷怎么样了?!”
伯克布眼中划过一道戾光,“赢了,我自然?会送你们去见他。”
说着?,掀起?了骰盅,六个血红的“四”字,呈梅花状态,无论?位置还是形状都与?白十六记忆里的分毫不差。
原来这就?白十六的执念啊。林随安心里叹了口气。
“波斯小郎君,看清楚了,这可是六红大色,”伯克布笑道,“平局也算是我赢哦。”
伊塔攥住手里的骰子,呼吸有?些发?紧。
“伊塔!”方刻定声?道,“别看他脑袋长得大,脑子根本没多少,和猪脑花差不多,不信等会儿我剖给你看。你能赢!”
伊塔怔怔回头,碧蓝的大眼睛里泛起?层层波澜。
花一棠:“噗!”
白向:“猪、猪脑?!”
靳若:“方大夫你这鼓励人?的法子也太吓人?了吧。”
林随安失笑,上前一步,手掌轻轻压住伊塔的肩膀,“我可太喜欢这胡凳了,不想放弃。”
伊塔正色点了点头,“猪人?喜欢,那就?全都是猪人?的!”
他将骰子甩进骰盅,单手持盅,哗哗哗摇了三下,碧蓝的瞳孔微缩,手臂一震一沉,又猛地一抬一抖,骰盅中发?出“咔哒”一声?,伊塔手下不停,继续摇晃着?,琉璃灯的光晕在冷白的肌肤上流动着?,晶莹剔透,突然?,手腕一震,骰盅中连续发?出“咔咔咔咔”几声?,“啪”落回了桌面?。
伯克布半眯着?眼,眼袋疯狂抽动,连带着?半边脸也抽搐起?来。
伊塔垂着?睫毛,轻轻揭开了骰盅。
骰盘里竟然?有?十二枚骰子,不,不是十二枚,而是六个骰子全裂成了两半,变成了十二面?朝上,六面?是木棉花,也就?是六个“幺”,另外六面?是六个“四”。
“□□大红,六幺小红。”伊塔抬眼,一缕金发?扫过长长的睫毛,“你输了!”
“哇哦!伊塔你是赌神!赌神!赌神!哈哈哈哈!”靳若冲上来抱住伊塔,将伊塔的金发?揉成了鸡窝。
方刻长长松了口气,白向瘫在了地上。
十二护卫震惊的目光中,伯克布全身剧烈发?抖,豆大的汗珠沿着?头皮、发?丝、额角、法令纹滑了下来。
花一棠啪一声?展开扇子,清脆悦耳的金铃声?仿若伴奏响起?,“从此刻起?,南乡赌坊的房契、地契、钱银、赌坊里所有?人?的卖身契,伙计、荷官、小厮、打手,一草一木,一桌一椅,啊,尤其是这些胡凳,全都归在下所有?喽。”
伯克布赫然?尖叫:“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十二护卫如梦初醒,弯刀出鞘,围攻而上,突然?,他们看到了一道绿色的光,浓烈地、耀眼地泼了过来,绿光中响起?尖锐的风,风又将光分割成了锋利的线,线缠住他们的手腕、脚腕,倏得收紧,皮开肉绽,血浆飞溅。
十二个人?同时摔在了地上,直到此时他们才?看清,那不是线、不是风,也不是光,而是一柄绿色的刀,二尺长,三指宽,刀的主人?是那个全程都在看热闹的小娘子,她轻飘飘落在了赌桌上,轻飘飘挽了个刀花,刀刃上的血落在金条和金叶子上,亮得刺眼。
“十净集的第二式,待斩若牲畜,重点有?两处,第一,快,第二,更快,”林随安谆谆教导着?靳若,“以最快的速度挑断敌人?的手筋脚筋,令其避无可避,防无可防,四肢一废,便成了砧板上待宰杀的羔羊。”
靳若苦着?脸,“师父,太快了,没看清。”
白向抱着?靳若的大腿瑟瑟发?抖,“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有?林随安在,怕什么?”花一棠摇扇笑道。
白向吞了吞口水,没敢吭声?。
你家的林娘子才?是最可怕的啊喂!
伯克布瘫坐在地上,全身肌肉僵硬如石,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他引以为傲的十二护卫,竟然?在一息之间败给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小娘子,更可怕的是,那个小娘子甚至只用了一招,这、这还是人?吗?!
等一下,刚刚那个花哨的小郎君说那个小娘子叫什么?
林随安?
林……随……安……
他想起?来了!
“你就?是以一己之力打败塔塔尔干十八罗汉的林随安?!”伯克布尖叫道。
林随安一听可乐了,她之前还觉得这十二护卫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经?他一提醒,的确和东都城塔塔尔干的十八罗汉颇有?些神似,都是双数护卫,用的都是番人?,皆是看起?来凶悍,实际不堪一击。
“你认识塔塔尔干?”林随安踩着?赌桌一步一步上前,蹲下身,居高临下看着?伯克布,“该不会你的仓库和密室里也全是走私货吧?”
伯克布瞳孔剧烈一缩,看向花里胡哨的少年,“你是花家四郎?!”
“哎!在呢!”花一棠摇了摇手。
“好好好,好一个花家四郎!”伯克布大笑起?来,他早该想到的,能有?这般财力和魄力,又这般张扬花俏的,除了扬都花氏,还能有?谁。只是唐国人?人?皆知,扬都花氏和青州白氏仇深似海,斗得不死不休,他断定扬都花氏不会替青州白氏出头,这才?着?了道,轻了敌。
“可惜,此处并非扬都,而是广都,是藩坊区,是我们藩人?的地盘!”伯克布狠咬牙根,嘴角留下一道青蓝色的液体,一跃而起?,眼瞳暴突,口中哇哇大叫,宛若一只发?狂的野兽扑向了林随安。
林随安千净唰唰唰荡出三招,尽职尽责讲解道,“一招刀斧断肠,一招割喉血十丈,一招待斩——”她的刀速太快,嘴皮子完全跟不上,招式还没喊完,已?经?出了五招,“好徒儿,自己看吧,领会精神!”
伯克布的吼声?变成了惨叫声?,脖颈、肚皮、手腕迸出血浆,林随安自然?不会下死手,白嵘大概率在他手上,还要留着?此人?的命破案,所以只用了四成力,按林随安的估算,这几招下去,伯克布定会丧失行动能力,出乎意料的是,伯克布的抗揍能力出奇的强,几刀下去,非但不退,反倒愈发?勇猛了。
林随安觉出不对,想起?了郝六家发?狂的郝六,厉喝一声?“退后”,下手不再客气,直接以刀背使出一招刀釜断肠,打算将人?放倒,岂料刀背击打在伯克布的肚皮上,他肚子里咕噜一声?,张嘴喷出一道蓝色的液体,劈头盖脸射|了过来,林随安吓了一大跳,足尖飞速点地,狂旋身形堪堪避开,落地时还心有?余悸。
这伯克布是属羊驼的吗,怎么还吐吐沫呢?!
伯克布额角、脖颈,眼梢凸起?黑筋暴突,眼瞳里弥散着?一片奇特的青蓝色,荧荧若鬼,扯出似笑非笑的叫声?,速度骤然?变得异常惊人?,两个闪身冲上来,手作鹰爪状,使出一套眼花缭乱的擒拿功夫,招招直取林随安咽喉。
林随安第一次与?人?这般贴身近战,对方使的又是她未见过的擒拿手,一时应对不急,连退数步,眼角恰好瞄见众人?担忧的眼神,尤其是靳若,抄起?若净就?要往前冲,林随安心中一凛,她可不能在徒弟面?前丢人?,高呼,“好徒儿,你不是一直想学破定吗?今天为师给你示范一次!”
说着?,将手中的千净向外一抛,靳若大惊失色,连退五六步,慌乱接住千净,险些被千净的重量坠得趴在地上,“师父你疯了——我的娘诶!”
在靳若接刀的一弹指间,林随安改变了攻击方式,双掌交叉,啪啪抵住伯克布的手腕,十指弯曲做鹰爪状,气沉丹田,沉腰下马,双手逆缠,反钳住伯克布的双手,伯克布闷哼一声?,反手又钳林随安,林随安滴溜溜一个转身,肩膀神奇换了个位置,竟是挣脱了,双掌顺缠,旋身又向伯克布抓去。
一时间,二人?腾挪闪转,攻防数次交换,双肘、双臂、双腕击打声?不绝于耳。
众人?全都傻了眼,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出来了,林随安此时用的招式,与?伯克布十分相似,或者说,随着?二人?对招的次数越来越多,林随安的招式越来越像伯克布,渐渐地,变成了五分像、七分像、八分像——
靳若骇然?变色,“莫非,所谓的破定其实是——”
“所谓破定,就?是预判敌人?之预判,”林随安道,“若想知道敌人?的预判,就?要知道敌人?的招数,若想知道敌人?的招数,就?要先学会敌人?的招数——”
林随安目光紧紧盯着?伯克布的眼睛,她猜到伯克布可能与?郝六一样,吃了某种能强化力量和速度的药物?,所以眼睛呈现?出奇异的青蓝色,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眼白中颜色越来越淡,速度也越来越慢,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抑制的惊恐。
“怎么可能有?人?在几息之间就?学会我的擒拿手,不可能!不可能!!”
林随安笑了:她当然?不可能在瞬息之间学会敌人?的绝学,只是利用她超强的眼力、力量、速度和模仿力学个形似,说白了,唬人?罢了。
破定的精髓,归根到底,就?是心理战。
模仿敌人?的攻击招数和套路,攻破他的心理防线,当人?的大脑一片混乱之时,身体会先大脑一步做出判断,肌肉记忆便会占据身体控制权——这一点林随安深有?体会——更妙的是,伯克布用的药会加深大脑的混沌程度,如果此时,对面?有?一面?镜子,潜意识就?会照着?镜子演练招数。
林随安现?在就?是伯克布的镜子,只要她持续不停模仿对方的招数,并能一直立于不败之地,当某一瞬间,伯克布心理崩溃,她的上一招,就?是伯克布的下一招——
伯克布眼中的青蓝色已?尽数消散,惊惧恐怖之色也到了最浓,躲开林随安一招黑虎掏心之后,大喝一声?,使出了一招黑虎掏心。
来了,等的就?是现?在,预判敌人?之预判——破定!
林随安眸光一闪,侧身滑步,轻松避开,双手咔咔两声?抓住了伯克布的手肘和手腕,呼一下抡起?一圈,轰一下扔了出去。
伯克布暴突着?一对儿眼珠子,以一个优美的抛物?线飞过赌桌,越过躺在地上的十二护卫,撞碎了厢房大门,圆滚滚的身体好似个大肉丸,沿着?楼梯一路咚咚咚滚到了一层正堂,正好停在了大门前。
好巧不巧,赌坊大门砰一声?被撞开,车太守和任参军率领几十名衙吏手持钢刀火把涌了进来,厉声?高喝道:
“太守府擒贼查案,闲杂人?等速速避让,如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赌坊内外一片死寂,楼下的赌徒和打手们齐刷刷瞪着?车太守一众,衙吏们怔怔瞪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伯克布。
“啊呀,这不是车太守吗?”楼上传来明?亮如晨光的嗓音,车太守愣愣抬头,看见花一棠趴在楼栏上,宽大的袍袖随风飘荡,兴高采烈摇着?小扇子,“伯克布刚刚不小心将整座南乡赌坊输给花某了,您来的正好,顺便帮花某办个更名手续呗。”
车太守:“诶?!!”
第127章
车太守此行收获颇丰。
南乡赌坊后?院的仓库里搜出大量的走私物, 私盐、茶叶和香料占大头,一箱一箱从库房里抬出来,很快就码满了?整座院子, 任参军从五层楼里搜到了?走私的账册,车太守献宝似的送来给林随安。林随安瞄了?一眼, 里面一半是大食文字, 看不懂,另一半虽说?是唐文?,但依然?看不懂,颇有些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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