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欧阳墨心
段红凝好似根本没听到花一棠的声音,依旧盯着凌芝颜,脸色白?得吓人,从林随安的角度看过去,她的眼角剧烈抽搐着,竟是有些狰狞。
“她在哪?!”段红凝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众人神色诧异,飞快对视一眼。
段红凝的反应不太?对啊。
“尸体就在隔壁的燕钗阁。”方刻硬邦邦撩出?一句。
段红凝脸色惨白?,挣扎着下榻,可脚刚落地,腿一软差点趴在地上,林随安忙将她又扶了回去。段红凝双手死死攥着林随安的手臂,身体剧烈发起抖来,大大的眼睛空洞地望着林随安,无声地落下大大的泪珠。
林随安动也不敢动,向花一棠发送求救信息。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不料花一棠不但不帮忙,还飞快后撤半步,凌芝颜和方刻更是躲了八尺远,眼瞅段红凝都要哭厥过去了,林随安只能硬着头皮学之前花一梦的姿势揽住段红凝,手掌轻轻拍背以作?安慰。
渐渐的,段红凝的气息平稳了下来,哽咽着收回了手,垂首施礼,“是红凝失态了,还望诸位大人莫要见怪。”
花一棠叹了口气,“段娘子可是与弥妮娜有旧?”
“……算起来已相识十年有余。”
花一棠又叹了口气,“死者已矣,还请段娘子节哀顺变。”
“抱歉,凌某之前不知?——”凌芝颜抱拳,“是凌某唐突了。”
段红凝摇了摇头,“诸位大人职责所在,红凝理应配合。”顿了顿,“她是怎么?……死的……”
“被人用刀切断了颈动脉,爆血而亡。”方刻道。
段红凝身体剧烈一晃,林随安又扶了一把,段红凝咬紧牙关,因为太?过用力,发出?的声音都变了调,“谁杀了她?!”
“只要段娘子配合问询,花某保证,很快就能将凶手捉拿归案!”花一棠定声道。
段红凝狠狠闭眼,深吸一口气,“花参军请问。”
“你可还记得自己为何会在燕钗阁的暗室里??”
段红凝:“我只记得,舞演之后,我回房为下一场的乐演做准备,在桌上看到了弥妮娜留的纸条,邀我去燕钗阁一叙。”
凌芝颜:“纸条在何处?”
段红凝摊开?手看了看,又在袖口,腰带间摸了摸,“不见了。”
花一棠:“然后呢?”
“然后……”段红凝回忆道,“我去了燕钗阁,门没锁,我推门进去,没看到弥妮娜,我便?坐下等她,大约是今夜筹备宴会累了,等着等着,便?有些昏昏欲睡——”段红凝顿了一下,“对了,当时我听到了敲门声,我站起身,然后——我倒在了地上,门开?了,我看到有人走进来,是一双黑色的皮靴,绣了墨蓝色花纹的衣袂,衣服颜色像是灰色,或者青色——”
随着段红凝的讲述,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了不远处的吴正清身上,他今天穿得是黑色的软牛皮官靴,淡青色的绸衫上绣着深蓝色的花纹。
段红凝顺着看过去,瞳孔剧烈一缩,“就是那双靴子,衣服上就是那个花纹!”
凌芝颜:“之后呢?”
“之后……”段红凝皱了皱眉,“我不记得了……”
花一棠啧了一声,走到吴正清身侧,蹲下身,用扇子敲了敲吴正清的额头,吴正清毫无反应。
“我来。”方刻上前,从袖口掏出?一个翠绿色的小?瓷瓶,拔开?瓶塞,对着吴正清的嘴滴了一滴,碧绿色的液体顺着吴正清的嘴皮渗进了口中,吴正清豁然睁眼,腾一下坐了起来,哇一口吐了,霎时间,铺天盖地的苦辣酸涩怪味充斥了整个厢房,花一棠离得最近,熏得两眼通红,像只兔子窜起身,尖叫道,“啖狗屎,这啥玩意儿?!”
“伊塔新调制的浓缩茶汤,名:夜阑饮。”方刻淡定收起瓷瓶,“我怕宴会的茶喝不惯,带来调味的。”
众人险些没跪了。
吴正清吐了半晌才缓过劲儿来,晃了晃脑袋,转头一望四周,“花参军?凌司直,你们——我怎么?在这儿?!我记得我明?明?是在——”
“燕钗阁是吗?”花一棠侧身往旁边一让,指着几案上的横刀道,“这是在燕钗阁发现的杀死弥妮娜的凶器,吴参军可觉得眼熟啊?”
吴正清眼皮狠狠一跳,好似看到了什么?妖魔鬼怪,面皮抽搐狰狞。
“这是吴某的佩刀。”他很快控制住面部表情,“吴某没有杀人!”
吴正清说这句话的时候,林随安明?显感?觉到段红凝的身体倏然变得紧绷,林随安的第六感?甚至感?觉到了她迸出?了蓬勃的杀意。
但只有一眨眼的功夫,段红凝便?将所有情绪收拾得干干净净,又变成了那个稳重得体的第一花魁,若非林随安对自己的眼力有绝对的自信,定以为是眼花。
“弥妮娜的死真?的与我没关系!”吴正清正色道,“吴某到燕钗阁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弥妮娜,只看到段娘子躺在地上,像是晕倒了,吴某本来是打?算救人的,但是蹲下身的时候,不知?怎的,突然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后,就在这儿了。”
凌芝颜:“吴参军去燕钗阁作?甚?”
“我——”吴正清磕巴了一下,“吴某与弥妮娜是旧识,许久未见,今日见到了,就想着趁机叙叙旧。”
花一棠长长“哦”了一声,“吴参军与弥妮娜是旧相识,段娘子与弥妮娜相识十年,那想必二位也是老朋友了?”
“红凝素闻吴参军英雄了得,仰慕已久,一直无缘得见,甚是遗憾。”段红凝垂下眼帘,柔声道。
吴正清眼珠子瞟向段红凝,似乎小?小?惊讶了一下,但很快就露出?了然的表情,挑眉道,“吴某也没想到你我二人竟是以这样的方式相识,当真?是造化弄人。”
林随安差点没吐了,都这种?时候了,吴正清居然还不忘卖弄他油腻的魅力呢。
“吴参军!”凌芝颜豁然提声,“你进入燕钗阁的时候,可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
“这个……我一进去就晕倒了,时间太?紧了,没留意——若非要说有什么?不妥,”吴正清道,“屋里?的熏香味儿太?重了,有些呛人。”
段红凝:“这么?一说,那熏香的味道的确弥妮娜平日里?用的不同,似乎带了些腥气。”
“当时燕钗阁的窗户是关的还是开?的?”凌芝颜又问。
段红凝想了想,“是关着的。”
凌芝颜眸光一闪,旋身出?门,林随安、花一棠和方刻不明?所以,只能跟了出?去,就见凌芝颜转入行道,再次回到了燕钗阁。
弥妮娜的尸体还停放在这里?,六个不良人守着门,凌芝颜穿过大门,径直来到窗边,细细看了一圈窗框、窗扇和窗棂,反手关上窗户,回头喊道,“将大门关上!”
守门不良人忙拉上门。
“将门撞开?!”凌芝颜又喊。
大门“砰”一声又开?了,几乎就在同时,紧闭的窗户也“砰”一声开?了,窗外的江风呼一下涌了进来,吹得众人衣袂狂舞。
“我们破门而入之时,屋内涌出?了一股怪异的腥香气味,当时凌某就觉得奇怪,既然窗户是开?着的,为何气味不曾散去?”凌芝颜道,“想必是这间厢房处于风口,门窗紧闭后,室外风压过高,紧紧压着窗扇,当大门被撞开?时,空气涌动,窗外的风压便?会将窗扇也一并撞开?。”
林随安:“换句话说,我们进来之前,这些窗户是关着的。”
“我们闻到的腥香之气异常浓郁,所以——”花一棠闪目观望四周,“香气的源头一直在这间屋里?里?,并未离开?过——”
众人的目光随着花一棠视线同时落在了临窗的落地铜烛架上。烛台上共有十六根蜡烛,有长有短,都烧了半截,方刻快步走过去,将所有的蜡烛取下来,一根一根闻过,很快挑出?了四根蜡烛,“这四根气味与其它的不同,有些辛辣,大家散开?些,我点燃了试试。”
四根蜡烛依次点燃,湖风呼呼地吹着,烛光微弱摇晃,什么?都闻不到。花一棠吸着鼻子凑上前,方刻飞出?一记眼刀,花一棠扇子遮着鼻子又退了回来。
方刻掏出?四张白?纸条,大约一指宽,一寸长,分别凑到烛火上点燃,第一张纸条的火焰是橙色,第二张是蓝色,第三张白?色,最后一张是绿色。
三人齐齐瞪大了双眼。
“灭了。”方刻道。
花一棠扇灭四根蜡烛,眼巴巴瞅着方刻,“如?何?”
方刻:“橙色火焰的蜡烛里?面加了迷香,蓝色的里?面是催|情香,白?色的是另一种?强效迷香,绿色火焰的蜡烛里?是龙神果。”
三人同时倒吸凉气。
“四种?蜡烛如?果同时燃烧,恐怕还有不同程度的加成效果,至于具体效果是什么?,需要进一步试验才能确定。”方刻又道。
三人对视一眼,表情皆有些牙疼。
“师父师父师父!”靳若一路大嗓门嚷嚷着跑了进来,满脸喜色,“我又走了一遍甬道,发现除了地下脚印之前,暗门和甬道的侧壁上也留有血迹,痕迹很乱,说明?凶手逃走之时很慌乱,我便?想,凶手乱中出?错,没准还会留下其他线索,便?将四层所有的厢房都都搜了一遍,结果在樱桃阁暗室的卧榻下里?发现了这个——”
说着,将手里?布包往地上一扔,“瞧!”
林随安心里?“喔嚯”一声,布包里?竟然是一件血衣、染血的横刀刀鞘和一双沾满血的黑色布靴。
方刻立即蹲身翻看血衣,凌芝颜提起了靴子。
“樱桃阁的暗室里?还有一盆水,被血染红了,应该是凶手清洗血迹用的,还有一个衣柜,里?面放了几件换洗衣物,衣服尺码与这件血衣相符,”靳若:“我对比过了,这双靴子靴底的血迹和甬道里?留下的血脚印完全符合。看来这个凶手是早有准备!”
方刻抖开?血衣,站到弥妮娜尸体所在的位置,将血衣上的血痕和墙壁、屋顶上的两相对比,点了点头,“血点的走向分布相符,这应该就是凶手行凶时穿的衣服。”
林随安竖起大拇指,“好徒儿,干的好!”
靳若叉着腰,仰着下巴,得意的模样居然有花一棠三分真?传。
花一棠用扇子遮着嘴,眼珠子上上下下扫了一圈血衣,“诸位有没有觉得这件衣服有些眼熟?”
衣衫虽然已经被血染得面目全非,但还是看出?基本的样式,是一件男式绸缎长衫,较为宽大,肩头、袖口、衣襟处绣着精美的花纹,底色应该是石绿色。
林随安脑中“叮”一声。她想起来了,弥妮娜跳舞之时,这身衣服的主人就在她身边绕来绕去,因为绿色的,那人体型又胖,看起来就像一只烦人的绿头苍蝇。
*
戌正二刻,散花楼六层亭阁乱成了一锅粥。
新上任益都参军花四郎突然封锁散花楼,所有人不得进出?,来参宴的都是世家贵族,哪个都不是善茬,一听就怒了,纷纷叫嚣着准备闯门,掌柜赶忙将花四郎的原话撂了出?来,说谁敢闹事,小?心林娘子剁了他的狗腿。
林随安与乌淳战斗的彪悍场景还历历在目,没人敢触这个霉头,只能强压不满候在原地,顺便?暗戳戳骂花一棠不是个东西。
岂料等来等去,非但没有等到解除封锁,反而等来了益都府衙的捕快和不良人,彻底将散花楼封死了。
众人这才回过味儿来,散花楼八成是出?了人命案,再联想之前闯入亭阁舞者的话,不难推测出?弥妮娜定是凶多吉少。
这一下,更乱了。
刘青曦坐在花二木身侧,当真?是如?坐针毡。
正对面是苏氏家主苏飞章,端着酒杯,耷拉着眼皮,眉间阴郁莫测,旁侧的苏意蕴耷拉着脑袋,萎靡不振,苏意蕴的身后,乌淳蜷缩着坐在窗户下,头上还在流血,却没人搭理,只能自己包扎上药。
最离谱的是池太?守和夏长史,都乱成这样了,俩人还脑袋靠着脑袋晕着——适才池太?守分明?睁开?了半只眼,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发现刘青曦看了过去,咔吧又闭上了。
左边七八个子弟是城北周氏的,大约是弥妮娜的仰慕者,此时悲从心来,抱头痛哭,右边一堆是城南王氏和东城马氏的子弟,平日里?以苏氏马首是瞻,今日被强压了风头,本就不忿,一个赛一个骂得欢,尤以王氏家主王景福的弟弟王景禄骂得最凶。
而更多的人——诸如?城南徐氏、城北钱氏、孙氏的子弟,皆与刘青曦一般,很是惴惴不安。
刘青曦目光在王景禄身上顿了一下,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之前向她大献殷勤的吴正清不见了。
“兄弟们,花四郎如?此封楼,这是将咱们都当成了犯人啊!”王景禄大声叫道,“这是对我们益都士族的侮辱啊!”
王氏和马氏是益都城仅次于随州苏氏的大家族,家中子弟平日里?养尊处优,不学无术,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何曾受过这般委屈,顿时纷纷附和起来。
“王兄所言甚是,就算他是花家四郎又如?何?他扬都花氏又如?何,来到我们益都的地盘,就应该夹起尾巴做人!”
“我们都已经等了快两个时辰了,还要等多久?!能给个准话吗?”
“就算真?有案子,又与我们何干?”
“对啊,我们一直都待在六层之上,门都没出?过!”
“无论什么?案子都赖不到我们头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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