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欧阳墨心
方刻:“首先可以排除自杀。”
“何以见得?”
“因为?他身?上的伤。”方刻以棉帕沾了温开?水,一点一点擦拭着何思山的伤处,边擦边分析,“较大的伤口?多集中在四?肢和?后背,说明此人有很强的求生意志, 坠崖的时候,第一时间团住身?体?护住了躯干和?头颅。”
方刻又扒开?了何思山的手掌,手掌皮肉外翻,右手的伤口?深可见骨, 放下棉帕,敷了些麻沸散,拿起针线开?始缝合伤口?。
“下坠过程中, 他企图用手攀抓山崖壁和?树枝,可惜都失败了, 好在被崖上的树枝拦挡了几次。此人应该受过特别的训练,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最有利于活命的反应。幸亏这些,方才缓下了坠落的速度, 否则,莫说林随安, 就算是?天神下凡也接不住他。此人必死?无疑!”
林随安:“此人肌肉健硕,应该是?常年习武,不像书生,也不太像江湖人,他身?上没有那种江湖人特有的匪气,反而有种特别的英武气,就像是?……呃……”
花一棠:“青州万氏。”
“对,很像万林。”
何思山突然抽搐了一下,方刻眼疾手快压住了他的手,针差点掰断,有些纳闷,拿起麻沸散闻了闻,啧了一声,“以前都是?缝合尸体?,用不上麻沸散,一直没换过药汁,药效已经散了。”
林随安:“……”
所以从刚才开?始,方大夫您就是?无麻缝合吗?
花一棠脸皱成了个蒸饼,“不、不不不不疼吗?”
“疼自然是?疼的,不过应该也无妨。”方刻一边缝,一边用下巴示意何思山的双腿,“你们看他的右腿。”
花、林二人凑过去一瞧,何思山小腿胫骨位置有个圆形的疤痕,大约半寸长短,很狰狞,四?周的皮肉还?隐隐发?黑,明显是?多年的老伤。最怪的是?,他的右腿明显比左腿细一圈,像肌肉萎缩。
方刻:“他的右腿受过伤,还?留下了病根,所以右腿很难用力,平日里站立行走几乎都靠左腿。”
花一棠:“你说何思山本该是?个瘸子?!”
林随安:“今天咱们和?他转了整整一天,此人行走如常,健步如飞,怎么可能?!”
“仅靠左腿控制平衡,外人却看不出半点端倪,说明此人为?了训练自己的行走姿势,花费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的时间和?精力,意志力十分惊人。”方刻缝完两只手,开?始缝腿上的伤口?,何思山身?体?抽搐了一下,眼皮下的眼球飞快滚动,却是?半点声音都没发?出,一动不动。
林随安咋舌,“幸亏他已经晕了,否则定?要疼死?。”
方刻:“他现在是?半晕半醒之间,凭着仅存的意志力控制身?体?不动,这个人,很有趣。”
林随安感叹:“不愧是?花二娘看上的人,真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花一棠哼了一声,“好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只看了你一眼就哭成了泪人。”
林随安:“……”
方刻:“或许是?净门林娘子恶名在外,把这位铁骨铮铮的汉子吓哭了也不一定?。”
“……”
灯光静静摇曳着,屋里静了下来,不多时,方刻完成所有伤口?缝合,小心敷上药膏,药膏绿油油的,散发?着令人安心的药香,唯一的问题就是?显得何思山的头顶和?全身?亮着绿光,寓意不太好。
好在方刻很快又缠上了绷带,只露出来一张脸,好家伙,现在像只新鲜出土的木乃伊,更?不吉利了。
花一棠实在看不下去,扯过被子盖在了何思山的身?上,总算正?常了些。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时间掐得正?好,木夏带着花一枫到了。
花一枫来的很匆忙,头发?披散着,连簪子都没顾上,头顶盖了一层薄薄的雪,身?上披着狐裘斗篷,斗篷下仅着一件单衣,冻得脸色苍白。进屋后快步走到床边,静静看了何思山一眼,见何思山呼吸如常,轻轻呼出一口?寒气,定?定?望向方刻,问道:“伤势如何?”
方刻:“人救回来了,死?不了。其余的伤养着就行。”
“何时能清醒?”
“那要看他自己。”
“可会留下后症?”
“目前无法断言。”
花一枫提问的时候,眸光清冷,条理清晰,冷静得像一个完全不认识何思山的路人,看得林随安背后汗毛都竖起来了,忙戳了两下花一棠。
喂喂喂,你二姐这个状态好渗人啊!
花一棠吞了口?口?水,正?要说话,花一枫又问了,“何时的事?”
这次问的是?花一棠。
花一棠一个激灵站直,“一个时辰之前。”
“何处?”
“七绝景,石桥月夜。”
“为?何受伤?”
“应该是?坠崖,林随安接住了他。”
花一枫闭了闭眼,脸更?白了,再次睁眼之时,眼瞳依然一片清明,对着林随安深深施礼,“多谢林娘子救命大恩!”
“不、不不客气。”林随安连连摆手,“举手之劳。”
的确是?举“手”之劳,手差点没断了。
花一枫继续问:“因何坠崖?”
花一棠皱眉,“三种可能,一、失足,二、自杀,三、被谋杀。”
林随安补充:“刚刚我们已经推理过了,自杀应该不可能。”
“失足的可能性也很小。”花一枫道,“他在三禾山住了二十年,这里就是?他的家,一景一物一石一草都了如指掌,定?不会去危险的地方。”
花一棠眉头更?紧,“也就是?说,第三种可能性最大,比如被人推下——”
就在此时,何思山突然发?出了声音,花一枫身?形一颤,旋身?跪了卧榻边,双手轻轻握着何思山缠满绷带的手,“什?么?”
何思山双眼紧闭,眼球时不时转动一下,口?中喃喃自语,花一枫附耳倾听片刻,不明所以,方刻伸了个耳朵,半晌,摇了摇头。
花一棠也凑过去听了听,“他好像在唱歌——好难听的调子——”
“去去去!”方刻把花一棠扒拉到一边,手掌贴在何思山的额头试了试,“不过是?病人昏迷发?烧时的呓语罢了,你别来添乱。”
“他发?烧了?严重?吗?”花一枫问。
“伤后的正?常反应。”方刻冷淡的语气有种安抚人心的奇特力量,笔走龙蛇写了副方子递给木夏,低声交待了几句,木夏跑了出去。
花一枫用指尖碰了碰何思山的脸,“我能做什?么?”
方刻:“陪着他,说话给他听。”
花一枫皱眉看向方刻,似是?有些不解。
“在他生死?一线之时,是?花一棠喊了你的名字才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方刻道,“今夜最是?凶险,求生意志是?关?键。现在,你就是?他的命。”
花一枫怔怔看着方刻,怔怔的眼眶红了,大颗大颗的泪珠滚滚落下。
方刻脸皮一抖,飞快退后两步。
花一枫哭得无声无息,只是?静静地望着何思山,静静地流着泪,但周身?浓烈的悲伤压得人几乎喘不上气。
方刻又退了半步,挤到了花一棠的身?边,花一棠和?林随安的表情更?惊恐,三只瑟瑟缩在了一起。
花一棠:“我从小到大第一次看见二姐哭!”
方刻:“我只是?实话实说,不是?故意的。”
林随安:“说的很好,下次别说了。”
门板吱呀一声开?启,木夏端着热腾腾的药碗进来了,第一眼看到哭得不能自已的花一枫,愕然,扭头又看到了角落里的三个怂包,长长叹了口?气,端着碗上前,低声道,“二娘,可以喂药了。”
花一枫点头,飞快抹去泪水,与木夏合力扶起何思山,一口?一口?喂起了药汤,渐渐的,情绪平复了下来。
花一棠、林随安和?方刻大大松了口?气。
木夏瞪过来一眼,方刻当?即领会精神,“病人需要静养,做你俩力所能及的事儿?去。”
说完,把花一棠和?林随安往门外一搡,啪,关?上了房门。
屋外冷风那个吹啊,雪花那个飘啊,花一棠和?林随安同时打了个喷嚏。
花一棠:“你觉得何思山是?被谋杀的可能性有多大?”
林随安:“你觉得凭咱俩这运气,遇到一桩仅是?简单失足坠崖案的可能性有多大?”
二人大眼瞪小眼半晌,同时叹了口?气。
花一棠:“若真有人要害何思山,那么凶手——”
“就在这三禾书院之内。”林随安道。
“何思山坠崖的地方——”
“应该会留下些许痕迹。”林随安系紧斗篷,“若是?凶手知道自己没得手——”
“震惊之下,他的表情定?会露出破绽。”花一棠道。
林随安:“我去山上找线索。”
花一棠:“我去会会三和?书院的人。”
二人相视一笑,同时转身?,一个走向茫茫黑夜,一个走向幽深宅院。
*
今夜第二次来到石桥月夜,夜空中飘起了绵绵的细雪,明明是?同样的景致,却已没有任何旖|旎之色,只剩下冰冷的肃杀。
林随安站在石桥上,抬头望着天空,记忆里何思山应该是?从这个方向落下来的,可此时黑云遮月,视线不明,只能勉强看到一道山影茕茕孤立在夜雪之中。
林随安想起了齐慕的导游词:
【观星台下,有一条深涧,涧上有一座天然石桥,便是?七绝景之一的石桥月夜。】
林随安转身?下了石桥,沿着下午记忆里的山道重?新登山,很快,就看到了熟悉的竹篱笆和?云海夕照的观景台,继续向前走,又是?一段山道,依旧是?篱笆护栏,风越来越大,雪花密密麻麻打在脸上,几乎睁不开?眼,林随安不得不放慢脚步,贴着山根慢慢攀登,又走了足足一刻钟,山顶到了。
林随安长吁一口?气,擦了擦眉毛上的雪水,放眼看去,山顶有一片空地,目测有一百平左右,四?周长着稀疏低矮的灌木,中央位置是?一处平台,两尺高,一步就可以跨上去,平台大约有四?十步宽,五十步长,站在台上,四?周一片死?寂,只有化不开?的黑暗和?苍白的雪,
平台上还?设了一方石桌,四?个石凳,桌上刻着星盘,林随安坐在石凳上,双手扶着星盘,仰起头,漫天的雪花仿佛星辰坠落,额头、鼻尖一片冰凉。
此处海拔高,视线开?阔,的确是?个观星的好地方。
若是?林随安没记错的话,齐慕说过,何思山酷爱观星,每日入夜后都会在此处待上几个时辰,若是?今夜也不例外的话——
林随安站起身?,沿着观星台走了一圈,猛地停住脚步,东南方向有几棵灌木断了,断口?很新,而且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压断的,林随安伸长脖子看了看,太黑了,实在看不到更?远的地方。
林随安蹲下身?,用手扫去浮雪,摸了摸,平台是?用石板和?泥浆砌成的,石板的材质很特殊,表面粗糙有小孔,不仅渗水且摩擦力十足,类似现代常见的火山岩,即便沾了雪,踩上去也没有任何脚滑的感觉。
手指继续摩挲观星台边缘,林随安发?现了一处凹陷,应该是?被什?么东西砸过,指尖上的泥隐有腥味,可能是?血。从这个位置到灌木丛,只有不到十步的距离,加上灌木丛生长的错觉,观星台距离山崖边缘只会更?近。
所以,何思山应该是?从这个位置摔下观星台,然后一路滚过去,撞断了灌木丛,跌落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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