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欧阳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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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出乎林随安的预料,千净并非玉佩,而是一柄颇为奇特的环首刀。竟然被是两个精壮汉子抬上来的。
刀很重,但林随安握在手里感觉恰恰好,刀鞘以玄铁铸造,表面漆黑且有颗粒感,没有任何花纹,刀柄刻有篆体“千净”二字,抽刀出鞘,刀身狭直,三指宽,两尺长,刀身生出了墨绿色的斑点,不知是生锈还是发霉,显得整个刀刃绿莹莹的。
这刀看起来又沉又不值钱,难怪苏城先没有任何犹豫就还给了她。
“可以签退婚书了吗?”苏城先没好气问。
林随安收刀回鞘,“行。”
苏城先和罗氏族人明显松了口气,孟满端着托盘将文房四宝送到了苏城先和林随安面前,苏城先迫不及待签字画押,林随安却不着急,先仔仔细细把退婚书看了一遍,上面有苏城先和她的名字、年龄、外貌、籍贯,订婚地点、日期、官媒签章,婚书存档地,退婚缘由(相协退婚),退婚地点、日期、官媒签章(暂时空白),退婚书要送达的原籍属地(宣原县)等等。
林随安这才明白,为何苏城先一直逼她解除婚约,这个世界的婚姻制度非常繁琐严格,订婚需请官媒写下订婚书,并向户籍所在地官府递交订婚书副本存档,以誓盟约,若无退婚书,此婚约就一直生效。若在未退婚的情况下再定其它婚约,则被视为重婚罪,不但婚约不生效,恐怕还要受刑。
林随安签的退婚书首先要经本地官媒确认,再送回原籍,待原籍官府确认无误后,苏城先和罗蔻才有谈婚论嫁的可能。
根据原主日记里的时间推算,从此地到宣原县一来一去起码要两个月,林随安很满意,这表示她还有大把时间搅黄苏城先和罗家的婚事。
大约是林随安读婚书的时间太长,苏城先和罗氏族人皆有些焦躁,孟满压低声音道,“你可还记得我说的话?”
林随安抬头,看到孟满眸光幽幽看着她,不由想起昨天晚上他的表情,也是这般……怎么形容呢,有些压抑的狰狞。
林随安飞快签好婚书,按下指印,孟满瞳孔剧烈一缩,端回婚书给罗石川过目。罗石川看罢,点了点头,孟满捧着木盘的手跳出了青筋。
罗氏族人个个喜上眉梢。
“太好了,我罗氏和苏氏联姻,以后便有了士族贵族血统。待苏公子科举高中谋得官身,罗氏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没错,假以时日,我罗氏定能成为第二个扬都花氏!”
“罗老慎言,这话要传出去,怕是要惹来祸事呢!”
“怕他作甚,苏氏可是传承百年的士族大家,区区一个花氏不足挂齿!”
“苏公子此次科考你可有把握?我罗家也算有些人脉,若有需要,尽可开口。”
林随安饶有兴致看着这帮人的嘴脸,端起茶碗呷了口茶,顿时脸皮皱成一团,茶水又苦又涩,太难喝了,强忍着没吐出来,含在嘴里准备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再吐回去。
苏城先头颈高扬,笑容在一片阿谀奉承声中愈发灿烂,遥遥望着罗蔻提声道,“春溪烟渚初见卿,凉月如眉相思近。”
林随安:这是干嘛?怎么突然就吟起诗来了?而且这诗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唐诗三百首里面的?
罗氏族人高喝:“好一首定情诗!”
“此诗妙哉,言虽止,意未尽,似有喜悦,又有一丝情愁。”
“风韵天成,淡中有味,含而不露。”
“一隐一现,一虚一实,意境高雅,意味深长。”
“罗娘子,可有答?”
林随安愕然:这又是干嘛?诗词阅读理解?
罗蔻面色绯红,眸光莹莹,满心满眼都是她的苏郎,提声回道,“红花有季情无季,水流无限似郎意。”
罗氏族人击掌高喝:“答得好!”
“噗——”林随安一口水喷了出去。
堂内一静,众人齐刷刷看向林随安,满面鄙夷。
“这村姑也太没脸没皮了吧,退婚书都签了,还呆在这作甚?”
“连定情诗都听不懂,果然是粗鄙之人。”
“听原未婚夫婿和其他女子同诵定情诗,真是自取其辱。”
林随安用袖子擦了擦嘴,一脸不可置信看着苏城先,苏城先不屑瞪了林随安一眼,继续朝罗蔻吟诵道,“万里红尘遥遥去,无人不——”
“无人不道涓涓情!”林随安几乎和苏城先同时喊出下半句。
这一次,苏城先惊了,罗氏族人呆了,林随安却笑了。
原来日记上说的“定情”不是她理解的字面意思,而是这个世界真有“定情”这个流程,根据她的推测,八成就是当众和心仪之人一同吟诵定情诗,类似现代的公开表白。
日记上里的那首诗,并不是原主为了抒发感情自己创作的,而是苏城先送给原主的。
“林姐姐,你怎会知道——”罗蔻小脸煞白,手里的帕子攥得皱成一团。
苏城先愕然看着林随安,见林随安掏出日录晃了晃,骤然脸色大变,爬起身上手就抢,“你——”
“你大爷!”林随安一巴掌扇到他脸上,苏城先整个人打着旋儿飞了出去,趴在地上半晌没起来。
林随安顶着众人惊骇目光走到罗蔻身前,蹲下身展开原主记录定情诗的那一段,罗蔻抖着手指展开罗帕,帕子上绣着一首诗,正是刚刚她和苏城先吟诵的那一首,而且好死不死和原主日记里的一字不差。
“连定情诗都懒得重写一首,”林随安轻声道,“你真觉得他对你有情?”
第03章
“蔻儿,莫要被她骗了!”苏城先手脚并用冲了过来,他的左脸多出了一个红肿的手掌印,愈发像个猪头三,“这诗是、是她抄的!”
罗蔻看着苏城先的眼睛里又溢满了期待的明光。
罗氏族人也表示质疑:
“林家娘子,你如何能证明这是苏公子送你的定情诗?”
林随安举起日录,“这上面清清楚楚记了日期。”
苏城先脸色刷白,“定是你先偷抄我赠与蔻儿的定情诗,再伪造日录!果然是最毒妇人心!竟然想出如此卑鄙无耻的招数拆散我和蔻儿!”
“是否是伪造,一辨便知。”孟满提声道,“林娘子,可否借你的日录一观?”
林随安却是有些犹豫,这日记毕竟是原主的隐私,只怕不适合公开传阅。
“她不敢!此日录肯定有鬼!”苏城先大喝。
林随安:“……”
此人果然深知原主的秉性,若原主在此,定不愿将日录中的女儿心思公布于众,这对于女子来说,实在是太羞耻了。
罗氏族人言语嘲讽:
“此等村妇,果然卑鄙!”
“竟用此等阴毒之计毁我罗氏和苏氏的联姻,其心可诛!”
“家主,如此心如蛇蝎的妇人,还不速速将她赶出去!”
“赶出去!”
“赶出去!”
一时间,堂内尽是喝骂之声,苏城先整了整衣襟,又套上衣冠禽兽的皮,向罗石川抱拳道,“罗家主,苏某对蔻儿其心天地可鉴,此定情诗乃是苏某呕心沥血所做,还望家主明辨!”
“家主,此事定有蹊跷,事关蔻儿终身,不可仅听苏城先一面之词,还望家主慎重。”孟满急声道。
罗石川皱眉,沉吟片刻,“蔻儿,你怎么想?”
罗蔻莹莹望着苏城先,抿紧了樱唇,“我、我不知道……”
罗石川叹气。
罗蔻攥紧手里的帕子,泫然若泣。
林随安胸口隐隐传来闷痛,不禁想起原主日记里最后的话。
【……可叹罗家小娘子年幼情深,竟也遭苏猪蒙蔽,辗转思之,甚悲甚忿……】
若是罗家妹子的话,原主应该不介意吧,如此想着,林随安轻轻拍了拍罗蔻的手。
苏城先想冲上来,又记起脸上的大巴掌,退后两步嗷嗷叫唤:“蔻儿,万万不可受这阴险毒妇的挑唆!”
林随安权当犬吠充耳不闻,将日录塞到罗蔻怀中,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你自己判断。”
罗蔻面露讶异,看了罗石川一眼,罗石川微微颔首。罗蔻显出决然之色,收起日录快步离开,苏城先本想追出去,被冷着脸的孟满拦住了。
苏城先狠狠搡开孟满,“罗家主,你这是何意?!难道你宁愿相信一个村妇,却不信苏某?!”
罗石川表情无波,“若苏公子问心无愧,让蔻儿看看那日录又有何妨?”
苏城先声色俱厉:“罗家主,我苏氏一族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罗氏族人一听这话脸色都变了,纷纷道:
“家主,此举的确不妥!”
“苏郎君乃高门士族,我罗家如此怠慢,若是传出去,只怕有损罗氏名声!”
“若事实真如苏公子所言,罗某愿负荆请罪。”罗石川起身道,“但事实未明之前,还望苏公子莫要再见小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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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随安坐在罗家内堂中,不停左右移动臀部重心,用来缓解双腿的麻木。
这间内堂十分宽敞,面积起码有两百平,整座屋子都建在砖石台基之上,层高超过四米,大窗大门,最精细的是窗棂雕花,花鸟鱼虫栩栩如生,内侧糊了半透的窗纸,既能遮风又能透光,结合光影变幻,颇有朦胧的艺术感。
东侧有隔断,其后是卧室,林随安不便细看,北侧置有三扇屏风,木骨纸面,依旧没有任何图案,看来罗家主穿喜欢清淡素雅的格调。屏风后是一面墙的书架,堆满了轴书、书简、册页,最底层堆着一束束粗细不一的皮绳。
屏风外侧是一张类似宽塌的台子,塌上放了几案,繁复的茶器整齐排列其上,泥炉小火煮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林随安发现坐席旁多了个三腿的弧形矮架,又观察了一下罗石川的坐姿,判断这个东西可以将手臂搁在上面倚坐,应该是叫“凭几”。虽然比跪坐舒服了不少,但还是远不如椅子和沙发。
罗石川慢条斯理给林随安斟了碗茶,“林娘子,请。”
那茶绿了吧唧,黏黏糊糊,还飘着莫名的细碎气泡,林随安硬着头皮抿了一口,苦味儿直冲脑门,艾玛,太难喝了。
罗石川:“罗某月前已经派人去了宣原县,不日便有回调。”
原来罗大叔老早就看苏城先不顺眼,今日只是寻个机会收拾渣男。
林随安趁机放下茶碗,正色道,“罗家主是明白人。”
罗石川摇头:“罗某只是有自知之明罢了,随州苏氏为五姓七宗之一,门楣显赫,纵使近年略有颓势,也绝非我等庶民商贾能攀附的,族人皆被苏氏的名声晃花了眼,利欲熏心,失德失行,罗某身为家主,着实惭愧。”
林随安:“罗家主怀疑苏城先的身份有诈?”
“苏公子的确身怀苏氏信物,我也查验过他的过所,做不得假,只是——”罗石川道,“士族谱系庞大繁杂,嫡系和旁系子弟众多,地位皆有差别,期间如何区分,怕是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罗大叔这话说得也太委婉了,就看苏城先混的这鸟样,八成是个士族里的边角料,根本摆不上席面,最多也就能忽悠忽悠庶民的贵族梦了。
林随安想着,随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苦得五官又险些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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