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欧阳墨心
“莫非此人有什么不可言说的?背景?”花一棠神色警觉,低声提醒,“小心有诈。”
林随安深以为然,目光紧紧盯着?方刻的?背影,但见他开了锁,推开门,回头,浮在黑暗中的?脸仿佛一张苍白的?面具,“我只是帮那几名?守城兵看过病罢了,若论背景,我远不及花家四郎。”
花一棠眯眼:“你认识我?”
方刻漆黑的?瞳子没有半丝光,“放眼整个?唐国,衣着?如此哗众取宠、花枝招展、花里胡哨的?还能有谁?”
“……”
“若想?知道?鲁时的?死因,”方刻转身进门,“就进来吧。”
花一棠攥着?扇子的?手迸出?了青筋,“他竟然嘲笑我的?穿着??他自己穿得黑不溜秋跟乌鸦似的?,竟然还嘲笑我?!”
林随安拍了拍他的?肩膀,“花家四郎心胸宽广,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
医馆的?整体布局一般都雷同,大体为前堂和后宅两部?分,问诊、抓药在前堂,日常居住生?活在后宅,方氏医馆亦是如此,只是整体装修风格颇为标新立异:柜台、药柜、问诊的?木案皆是黑色,屏风、账幔皆是白色,若是摆上牌位、香炉、再燃上三柱香,洒两张黄纸钱,活脱脱就是灵堂。
花一棠用扇子遮着?鼻子,十分嫌弃:“这鬼地方能有人来看病就见鬼了!”
林随安略略扫了几眼,药柜的?抽屉已经空了,可怜巴巴张大着?嘴等着?投喂,柜台上的?算盘和账本落了厚厚一层灰,毛笔燥得炸了毛,屏风右上角结了蛛网,蛛网破破烂烂的?,连只虫子的?尸体都寻不到,八成连蜘蛛都受不了此处的?萧条卷铺盖跑路了。
方刻举着?火折转过屏风,入了后宅,黑色的?屋檐在他的?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仿佛鬼魅夜行,花一棠又揪住林随安的?袖子,大气不敢出?,林随安默不作声跟着?方刻的?步伐穿过宅院,绕到主厢房后,钻进一扇低矮的?小门,进到一间?偏厢之中。
刚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花一棠忙掏出?香喷喷的?丝帕覆在二人口鼻处,还把林随安往身边拽了拽。
这间?屋子很矮,像是临时搭建的?,以花一棠的?身高,头顶几乎要撞到房梁,没有窗户,只在高处挖了一排透气孔,屋内异常阴冷,寒意逼人。林随安想?到了敛尸堂。
不过此处并没有尸体,只有一个?厚过三寸的?大木案,旁边摆着?一排木架和一个?黑漆木箱,木架上面三分之一摆着?大大小小颜色不一的?瓷瓶,都以蜡封口,中间?三分之一则摆着?奇奇怪怪的?工具,像缩小版的?斧钺钩叉,最下三分之一则是同一型号的?白瓷罐,大约有三四个?,和今夜方刻用的?罐子一模一样。
方刻点燃白蜡置于案头,卸下肩上的?木箱,取出?四个?白瓷罐,整齐排在架子上,还添上了备注:“鲁时一号”、“鲁时二号”、“鲁时三号”、“鲁时四号”。
“难道?那些罐子里装的?都是——”花一棠说不下去了,看表情又要吐了。
林随安却淡定了,她细细分辨着?空气中弥漫的?气味,初调刺激似臭鸡蛋,中调苦涩如药汤,后调醇厚隐有酒气,是林随安从未闻到过的?味道?,却让她联想?到了福尔马林和标本实验室。
哦豁!这倒有趣了。林随安想?,莫不是花一棠的?主角光环终于大发神威,套来了一个?爱管闲事还能验尸的?技术性人才?
“鲁时的?直接死因很明显,”方刻从木箱里取出?白纸,边写边道?,“癫痫发作,呕吐物堵塞咽喉,窒息而死。这一点,纪高阳并未说错,也无隐瞒。”
花一棠眯眼:“听你的?口气,莫不是认为纪大夫隐瞒了什么?”
方刻笔下不停:“他隐瞒了导致癫痫发作的?原因。”
林随安:“不是咳喘旧疾引起的?吗?”
方刻停笔,吹了吹纸上的?墨迹,黑瞳闪过一道?幽光,“是中毒。”
一瞬死寂。
林随安和花一棠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自己震惊的?表情,几乎异口同声问道?:“什么毒?!”
方刻微蹙眉头,“我不知道?。”
“……”
大兄弟你搞什么?!林随安内心抓狂,跟你熬灯费蜡耗了大半夜,结果竟说验不出?是什么毒?耍我们玩儿呢?!
花一棠的?反应可比林随安外放多了,翻着?白眼嘴里长长“切——”了一声,将鄙视的?情绪表达了十成十。
方刻好似根本没看到二人表情,继续自顾自说道?,“毒发之时,心跳加快,呼吸困难,与咳喘症发作时十分相似,最终引发癫痫。”
“你连是什么毒都查不出?,如何能确定是中毒?”花一棠道?,“莫不是信口胡诌?”
方刻终于正眼瞧了花一棠一眼,依次将四个?白瓷罐搬到了木案上,“这些是鲁时的?心脏,肺叶、胃液和大肠,皆可证明我的?论断,需要我一样一样解释给你听吗?”
花一棠:“呕——不必!呕!”
林随安:“愿闻其详。”
花一棠差点晕倒。
方刻黑眸转到了林随安脸上,顿了顿,道?,“心肌有损,青黑坏死,说明鲁时死时有剧烈心悸症状,肺叶有黑斑,乃是多年肺病及吸食烟草所致,并非直接死因,胃液气味刺鼻,肠子青黑肿胀,肠壁渗血,银针测之皆呈青黑,说明此毒经胃入肠,根据人体消化时间?推算,毒发之时鲁时已经服下毒药数个?时辰之久。”
林随安:“你是说鲁时口服毒|药后数个?时辰都未发觉,直至毒发?”
方刻点头。
林随安皱眉:“也就是说,要么是鲁时自己服毒自尽——”
“要么鲁时不知自己被喂了毒。”花一棠拼命摇着?小扇子,竭尽全力?想?要散去空气里的?怪味儿,无奈收效甚微。
方刻摇头,“若要自尽,投缳跳河哪一个?不比服毒方便?更?何况此毒稀有难得,我身为医者尚且辨不出?名?堂,鲁时穷困潦倒,年老?体衰,只凭他自己,何处去寻?但若说不曾发现,也不合理,服用此毒后,虽不会即刻剧烈发作,也定有轻微反应,比如皮肤红肿泛红,心跳加快,四肢无力?,口眼干燥,断不会数个?时辰毫无所觉——”说到这,方刻不禁一顿,“除非——”
“除非他经常出?现这些症状,所以不曾在意。”林随安道?。
“那么就是第三种?可能,”花一棠眼瞳亮得惊人,“鲁时曾长期服用这种?毒。”
方刻沉默半晌,“他服下的?不是毒,是药。”
第53章
药?!
难道是活人试药?老年人保健品诈骗?莫非这个时?代?也有生物实验室?!林随安的脑洞仿佛气球漫天漂浮。
花一棠:“什么药?”
“鲁时?患有咳喘之症, 常年服药,此毒原本就在他的药方之中,药毒同源, 是药还是毒,其?界限只在一线之间, ”方刻抬眼, 眸光幽幽,“或者说,只在医者一念之间。”
林随安不禁倒吸凉气,想起?了之前?花一棠和路人聊天的内容。
【北岳坊风水不好,城里的大夫都不愿意去,只有纪大夫愿意去北岳坊,为坊里的老人免费义?诊, 还为他们垫付药钱。】
肯为北岳坊的老人看病的只有纪大夫,也就是说——
花一棠神色冷了下来,“你怀疑纪大夫?!”
“可惜他的药方无懈可击,至于药渣——是药三?分毒, 只要剂量合适,根本验不出什么?。”方刻又从木箱里抽出一叠纸推到花一棠和林随安面前?,纸上的字迹笔画坚硬, 墨迹干枯,简直就是方刻本人的翻版。
林随安注意到, 纸上的内容布局和之前?看过?的检尸格目很是类似,只是没有官府加印的红格栏,分别标注了死者姓名、住址、年龄, 性别,死者体态特征, 检尸顺序、项目、细节、致死缘由等等,最?后还特别多了一项,死者尸体内脏器官的取样编号。
这份验尸报告,陈述之详细,标注之清晰,逻辑之缜密远超之前?见过?的所有检尸格目。更重要的是,林随安居然能看懂其?中一部分。
好家伙,此人莫不是现?代?法医穿越过?来的?林随安抖擞精神,压低声音对了句暗号:“奇变偶不变?”
方刻莫名:“什么??”
林随安:“宫廷玉液酒?”
方刻:“此毒与酒并?无干系。”
“……”
不是老乡啊。
林随安甚是遗憾。
林随安歪楼的这点功夫,花一棠已经将所有的检尸格目浏览完毕,眉头深锁,容色凝重,“你此处的记录共有九人,死亡时?间从今年六月至今,皆是年逾六旬的老人,不良人给出的死因几乎都是年老体衰,久病寿尽。而你的结论却不同,”花一棠抬眼,眸光紧紧盯着方刻的眼睛,“你说他们的死因大体分为三?种:心悸猝死,急喘窒息,癫痫发作。”
方刻似是对花一棠的阅读速度有些惊诧,默默看了他一眼,又将刚刚记录鲁时?的检尸格目递了过?来,“不是九人,是十人……不,也许不止十人,我发现?异常时?是六月,但之前?一年,北岳坊已有数十名老人死亡,死因模糊,数量异常,而且,”他顿了顿,“他们无一例外皆是纪高阳的病人,死后尸体也皆由纪高阳经手处理,上报死因。”
林随安外表极力维持高冷范儿,内心早已翻起?了油锅:卧了个大草!真的假的?!
花一棠又问了一遍:“你可有证据?!”
“暂时?没有。”方刻收起?所有检尸格目,“但只要查出到底是哪种毒,我定能寻到证据。”
“此事,你可有报官?”花一棠问。
方刻嗤笑一声,“报官有个屁用!县衙的仵作日日醉酒,连验尸都不会,徐县令又是个糊涂的,就算将证据摆在他们眼前?,他们也瞧不见。更何况死者都是无亲无故的穷鬼,在他们看来,活着也是碍眼,死了反倒干净,至于怎么?死的,反正也无人追问,有甚干系?”
花一棠皱眉,扇柄慢慢敲着手掌。
林随安问出了最?后一个疑惑,“那你为何要查?”
方刻露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发白的唇勾起?半边,黑瞳森森,十分阴郁可怖,“闲着也是闲着,无聊。”
*
从方刻家出来的时?候,已是辰时?,晨日的辉光染得空气金晃晃的,秋天的寒意好似羽毛钻进了鼻腔,林随安不禁打了个喷嚏。
“阿嚏!”花一棠的喷嚏更响亮,还抖了两抖,仿佛要抖掉在方氏医馆里沾染的味道。
二?人整夜未睡,又惊又吓又累,早已饥肠辘辘,沿着中岳坊的主街直奔河半城,辰时?坊门刚开,路上行人渐多,不少农夫挑着青菜步履匆匆从各坊汇入人流,都是赶集入市的。河岳城没有严格意义?上的东市、西?市,也与所有里坊皆可为市的扬都不同,介乎这两种市场的中间形态,除了设在各坊的商铺之外,最?大的市集便是青越河岸的早集,类似南浦县的大集日,每日清晨最?是热闹。
河上三?座石桥是最?显眼的分界标,将河岸分成上中下三?段,上段多为物品买卖交易处,果品、菜肉、生禽、小杂货、衣品鞋帽皆有售卖,多为农家自产自销,摊位规模皆有限,类似米粮、布帛、金银器等则无所售,中段为人力市,手艺匠人、力工伙夫、牙行牙人等皆聚集于此,热烈交流最?近的劳务市场动态和甲方信息,后段多为小食摊位,早膳品类丰富,量大管饱,羊肉汤馎饦蒸饼毕罗胡饼香料花椒大油将石桥熏出了饕餮神兽的风采。
花一棠的确是饿得紧了,顾不得挑三?拣四,寻了家人多的馎饦摊,一屁股坐下先要了六大碗馎饦,惊得四周食客一片哗然。
摊主是个麻子脸,笑得很勉强,“二?位客官,我家碗大,两个人吃六大碗,是不是太多——”
花一棠:“林随安你吃几碗?”
林随安:“一碗。”
花一棠:“先上七碗,不够再添。”
摊主:“!!”
花一棠掏出一吊钱塞到摊主手里,“快点,我饿了。”
摊主嘴里嘀咕着“果然人不可貌相”之类的感慨退下,不多时?,七碗馎饦上桌,林随安才吃了两勺,花一棠已经空了两碗,最?不可思议的是,他吃得速度飞快,偏偏仪态还异常优雅,馎饦到了他嘴边,不知怎的无声无息就进了肚,吃到第五碗的时?候,四周原本准备看笑话的人纷纷对花一棠露出了敬佩的目光,还有不少农家壮汉竖起?了大拇指,盛赞花一棠是“响当当的汉子”。
是响当当的饭桶吧。林随安心道:靳若说的不错,就他这般的食量,除了富可敌国的花氏,谁也养不起?。
吃到第六碗的时?候,花一棠的速度慢了下来,终于腾出嘴和林随安聊天,“你觉得那个方刻可信吗?”
“说不准,”林随安吹着馎饦道,“现?在皆是他一面之词,难辨真假,且此人言行怪异,说句不好听?的,他——”
“不像好人。”花一棠接了下半句。
林随安耸肩,不予置否。
方刻所言听?起?来有理有据,头头是道,乍一听?很是唬人,但她和花一棠皆对验尸都一窍不通,就算方刻信口胡说,他们也无法分辨。
“你还记得之前?那个路人的话吗?他说过?,中岳坊姓方的大夫是个庸医,治死过?人,赔钱赔的裤子都当了。”花一棠扇子轻敲桌沿,放低声音,“说的就是他吧。”
林随安:“他穿了裤子。”
花一棠:“……喂。”
“不过?看起?来的确很穷。”林随安捞出最?后两片馎饦吃了,砸吧砸吧嘴,“但有一点他说的与你不谋而合,北岳坊最?近死去的老人数量不对劲儿,就冲这一点,我愿意信他一次。”
上一篇:相亲大逃亡
下一篇:和触手怪在荒星同居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