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埃中
自那起外室祸端之后,他就被夺职在家,接着父兄去世,卫家渐衰,太子势力跟着旁落,这两年是靠着卫陵征战的军功才?稳住局面?,皇帝也不?敢再多动卫家。
但当今卫陵回京待职,北疆又遣去六皇子一党极力推举的武将。
现在又是什?么天命之论,皇帝这些年吃丹修仙,昏聩迷信,本就不?得宠的太子若真被废,北疆也被六皇子的人守住,等?待卫家众人的只有死了。
“倘若你那时没去若邪山,还牵扯王壬清儿子死个尸骨无存,何至于这么些年记恨,到?此时才?发难!”
卫度见他不?言,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卫陵望着廊外被霜雪覆盖的树木,漠然道:“你以为没有那回事,他们好不?容易走到?这步,不?会想其他法子说服王壬清吗?”
“此事我会处理,你不?用再置喙。”
从前这个三弟最是肆意好玩,事事不?放心上,厌恶谈论前程,一听朝事,恨不?得当即遁走。他劝说告勉,毫无用处。
如今却掌管着父亲留下的卫家军,结交朋党、党同伐异,事事都管控在手里,不?允人分去半点?权利。而他,却闲赋在家。
“你是当我没有官职在身,不?能?插手朝事,是不?是?我们卫家的生死全系你一人身上,你却什?么都不?与我商议,独断专行,还当我是你二?哥吗!”卫度冷声。
“我说了,我会处理。”卫陵的声音仍然平静。
“你如何做!你已被夺去兵权!”
卫度上前去,一把攥住了他的前襟。
卫陵岿然不?动地站立着,只细窄的眼皮沉了几分,对迫近他咽喉的人道:“松手。”
便?是他这副没有丝毫波动的样子,让卫度更加恼怒,却也在此刻,发现自己?竟在这个与他流淌同种血缘的弟弟面?前,有退怯的寒意。
那是经过大大小小几十场战争,杀了无数人,从尸山血海里存活下来,又在波云诡谲的党争里,浸淫阴谋诡计,才?会有的眼神。
不?过两年而已,却比他能?力更甚。
甚至于,卫度不?得不?去猜测,比起大哥,卫陵才?应该是那个最为遗承父亲的儿子。
衣襟越来越紧。
卫陵的神色也越来越冷。
“卫度,别逼我动手。”
“你们做什?么!”
一道尖锐嘶声打破兄弟间将近的厮斗。
风一阵阵地刮,被卫虞搀扶着的杨毓远望那幕令人惊心的场景。丈夫和长?子已经去了,好在还有三儿子顶着,才?没出了乱子。她这副残躯,也没什?么盼望了,只希望在世时,能?看着还有的两个儿子和女儿好好的。
不?想有朝一日?,两个儿子要动起拳脚。
她只觉得喘不?上气,一口?寒气滚入,脚底打颤,彻底昏去。
顿时,混乱声起。
是卫虞的喊声,是卫度松手后的急奔声,是卫若卫锦的惊惶哭声,是正往堂中传菜的丫鬟打碎瓷盘的碎声……
是远处雪夜下绽放的烟花声,是别户家人团聚的喜乐笑声,是孩子踩在雪地咯吱的追逐打闹声,是不?小心碎盘后互相道喜“今年碎碎平安啊。”
曦珠站于一边,目睹了卫家神瑞二?十七年的除夕。
他一把将自己?的母亲抱起,召亲卫去请御医,然后冲入大雪里。
他曾说:“让大家聚在一块吃顿饭,过个年吧。”
*
到?了后半夜,御医道无碍,离去了,正院安静下来。
所有人紧绷的心神松弛,饥饿困乏随之而来,各自回去。
卫虞留下照料母亲。
曦珠看到?他在门前,拍了拍卫朝的肩膀,低头?说了什?么,卫朝走远了,他又站了一会,才?往外去。
漫天雪花飘落,很快在夜色下,将他的背影淹没。
曦珠也回去了。
一路上,她走地很慢,兴许是因雪大,走了很久,才?走到?那棵杏花树下。树枝干秃,堆落白雪。
又是那个岔路。
曾经无数次她停下的地方。
她微侧过身,朝破空苑的方向看去,远远地,有萤火般的光亮。
“姑娘,该回去了。”
青坠提醒。
曦珠回神。她不?能?这样。
却在那时,一个丫鬟自拐弯处出来,是从他的住处来的,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朝她行礼。
本不?该多问,但她还是望着那份沉甸甸的食盒,问了。
“三爷没有用饭吗?”
丫鬟惊诧表姑娘如何得知,点?头?道:“送去时,是亲卫递进去的,奴婢本要走了,又给叫住,说是不?用。”
她暗下嘀咕声:“昨日?三爷也没吃的。”
曦珠听得有些模糊,问:“他昨日?也没吃饭吗?”
“是,昨日?也是奴婢送的。”
丫鬟走远了。
后来,曦珠不?知如何在进春月庭前,转回过身,对青坠说不?必跟来,自己?朝膳房去了。
忙碌了一日?的厨娘厨子还在收拾灶台,本该热闹呈到?嘉合堂的菜肴,又灰溜溜地被端回来。他们的费心都流入东水了,好在赏银是一分不?少的。
曦珠在外门听了会,有些进退两难,到?底还是进去了。
走时,她提着食盒,将衣袖内的银子递去给他们,笑着恭贺新年安乐。
姨母病的这些年,因端呈药膳食补,她常来这里,没有谁会多疑。
还在下雪,她撑着伞,走地很快,还差点?因抄近路上的卵石滑倒。
天很冷,饭菜凉地也很快。
在距破空苑还有好一段路时,曦珠倏地停住脚步,她又有些踟蹰,不?敢再前行。
“谁!”
昏光之下,机警的亲卫持剑过来了。
在看到?她时,前一刻严阵以待的架势松懈,极快将锋利的剑归鞘。
“表姑娘?”
她来地匆忙,其实并没有想好措辞。
亲卫看到?她手里提着的东西,神色有些讶然,还有些怪异,最后了然道:“表姑娘是来给三爷送吃的?”
“您跟我来吧。”
甚至不?等?曦珠多说什?么,他就转身朝院门去,她也只好跟在背后。
亲卫说:“三爷这两日?是为王家烦的,您该听过,那个司天监监正王壬清的儿子,叫王颐的,好几年前死的。那时去的人多,可谁叫那紧要关头?,是三爷拉住的人,后头?人没活,反倒将账都算在三爷头?上,昨日?又倒腾到?太子殿下身上。”
说及此,亲卫并不?言深。
“三爷昨日?就未用饭,整夜也没睡,方才?回来更是一个人喝酒,我们不?敢劝说,还劳烦表姑娘等?会进去,让三爷别再喝了。”
“您的话,三爷一定听的。”
曦珠不?懂亲卫为何会突然向她说这些。自从卫陵从北疆回来,她常常看到?他身边跟着的这些人,都是沉默寡言,只有领命办事时才?会开口?应声。现在却将发生在他身上的事都泄露给她。
更不?懂亲卫为何会说卫陵会听她的。
她被领进破空苑,经过其余亲卫时,他们都露出同样意味不?明的神色。
她不?禁紧张地握紧了手里的提盒。
亲卫将她带到?静室外,站定,叩敲门扉,恭声道:“三爷,您别再喝了,对身体不?好,还是吃些饭吧。”
话音甫落,门上传来砰地一惊声,震地门板晃荡了几下。
亲卫登时被吓地往后退一步,又见表姑娘也被吓地呆住。
一下子找到?主?心骨,硬着头?皮往前去。
凑近了,还将声提高。
“三爷,是表姑娘给您送饭来的,外头?还下着雪,怪冷的,您倒是先让人进去啊。”
离地近的亲卫听到?这番话,都不?由对他膜拜佩服。
太敢了,不?愧是他们这些人里混地最好的。
门背后是长?久的寂静,没再有任何声音。雪花飞舞,一捧白雪从梨花树的虬枝坠落。
亲卫心下揣摩,伸手将门推开,又眼神示意还在愣的表姑娘,让人进去。
曦珠没有听到?卫陵的话,她犹豫不?决。
可在门开那瞬,一股浓烈的酒香就朝她扑来,一个酒坛随着门的动静滚落下来,砸在雪地里。
她还是走了进去。
门哗地一声被关上,她无措地朝背后看了看,一切的风寒都被这扇门抵挡在外。
整间静室很暖和。
是他此次回京,半月的日?子,找工匠翻修出来的。见客、休憩,都是在这里。并不?大,不?过二?十来步就能?走到?底,很空旷,除了一张案几和笔墨纸砚,并没有什?么杂物。
他没有回原来的屋子住。
此时他席地坐在一张楠木矮案后,在晦暗幽黄的灯烛下,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你别喝了。”
曦珠没忍住朝他走了一步,也是这步,让心里的担忧反催着她不?断往前走。
直到?他面?前,看清所有的他。
他只穿了一件并灰的单衣,料子很薄,勾勒出宽阔的肩膀。领口?微开,锁骨凌厉地横亘,一道长?疤盘桓在那里,延至颈项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之间,酒水从嘴角,流经冷硬的下颌,顺着那道疤,滑进衣襟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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