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南以南
陈越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大家排队依次领取。”
队伍又开始有条不紊地挪动起来。
棠梨坐在一旁学子递来的小凳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们聊着天。
棠梨注意到学子们会故意将那些切得稍厚一些的肉脯递给孩子们,眼底不禁染上了几分笑意。
有机灵的孩子会飞快地抬起眼睛看一下面前的大哥哥,然后声如蚊蚋说:“谢谢哥哥。”
学子温和地冲他笑笑:“去找你娘吧,记得路上别被人抢了。”
孩子十分紧张的捂住了怀中的东西,匆匆跑去找娘亲。
又来了一个老人。
施粥的学子用勺在锅底搅了搅,将他的碗盛得满满,“老人家,您小心些……”
棠梨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热意洋洋。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黑瘦的身影快若闪电,忽然从粥棚后方朝着棠梨扑了过来。
棠梨毫不设防,连人带凳子,一下子摔倒在地。
那人直直朝着棠梨的斗篷里抓去!
电光石火间,来人抓着一个蓝色的小布包飞也似地往旁边逃去!
众人大惊失色,乱成一团过来扶棠梨。
不知是不是受到了惊吓,棠梨只觉得小肚子一阵一阵的坠疼起来。
她蜷在地上,痛苦地缩起了身子。
青骊吓得大喊:“棠儿!”
“棠小姐!!”
棠梨抓住青骊的手,“姑姑,我没事……要些热粥……”
众人扶着棠梨坐起来,连忙有人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过来。
棠梨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青骊又连忙将汤婆子悄悄塞到她的衣服里。
热意缓缓顺着四肢百骸流淌,棠梨这才觉得好起来。
陈越面色铁青,抓着一个瘦小的少年走了过来,一脚将人踹翻在地。
“我们小姐心怀仁慈,给你们送吃的,你居然要伤她!”
棠梨白着一张脸看向小贼。
他一张脸黢黑肮脏,看不出原本样貌,此时嘴里却大口大口的咀嚼着什么东西,乱发中露出的那双眼睛像狼一样凶狠冷漠。
棠梨却一怔。
这少年的瞳孔也是极浅的琥珀色,像一个人。
陈越发现蓝色小布包里还装着一些肉脯,只是大部分已经被这少年塞到了身上、嘴里……甚至鞋子里。
他身上脏兮兮的,这些肉脯怕是不能要了。
少年依然在大口大口地吞咽肉脯,一双眼睛似乎在说:你们就是把我打死,我也不会把它吐出来。
棠梨看着他,忽地想起一个人。
“我的名字叫苍,苍野茫茫的苍。”
那是一个微凉的夜,河边萤火虫四处漂浮,河水在月光的映照下波光粼粼,美得不像话。
那个少年站在河畔对她说。
眼前少年生得瘦弱,身上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单衣,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
棠梨往前走了两步。
少年喉头发出威胁的声音。
棠梨的目光在他的脸上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心脏砰砰直跳。
棠梨方才分明看清楚,他身手极好,几个大人同时去追他,却也被他逃脱。
况且他是怎么发现自己斗篷下面还藏着一小包肉脯的?
普通的少年又怎么会有这番洞察力?
棠梨心里有了计较,她不怒反笑,问他:“肉脯好吃吗?”
少年一愣,随即又凶狠地从布包里抓起一把肉脯,塞到嘴里咀嚼。
少年动作大了些,覆盖在脸上的乱发往后分开。
棠梨盯着他的脸,嘴角的笑容扩大了些:“既然跑了,又为什么要回来?”
陈越等人都是一怔。
对,这少年分明身手极好,但却自己折回来了,这才被他们捉住……
难不成他是意识到小姐被他推倒受了伤……这才回来的?
少年只是死死盯着棠梨,因为太瘦而有些突兀的喉结上下滚动,努力将塞到嘴里的肉脯都咽下去。
棠梨让人递给他一碗粥。
然而少年却不喝,依然用警惕的目光看着她。
棠梨索性拍了拍手直起身子:“你撞伤了我,还吃了我的肉脯……”
她话音一顿,忽然一笑:“你要赔偿。”
秋月没想到小姐只是出门溜了一圈,便带了一个人回来。
她看着面前神情凶狠的少年,缩了缩脖子。
少年戒备地打量着院子,表情虽然凶狠,但却没有挣脱的动作。
“秋月,先带他下去洗漱,然后找身干净衣裳给他穿上,再带来见我。”
两个小厮过来帮忙,少年凶狠地冲着他们龇牙。
小厮战战兢兢带着人下去了。
青骊看向笑意盈盈站在檐下的棠梨:“棠儿,这孩子看上去是个脾气不好的,为何要把他带回来?”
“姑姑看他身手如何。”
青骊不懂武,但方才也注意到几个人抓他都抓不到,于是试探着说:“身手……灵活?”
棠梨笑了笑:“姑姑可能没注意到,那少年左脸上被刺了字。”
青骊有些疑惑,棠梨也不绕弯子,解释给她听:“姑姑可听说过北狄有一支铁骑军,据说会挑选那些体质过人的孩子从小进行训练,长大成人之后直接效命于北狄皇帝。”
青骊脸色一白:“就是勇武大将军之前对敌的那支铁骑军?”
多年前,勇武将军曾经在边境遇到过这支效命于皇室的铁骑军,对方骁勇善战,勇武将军舍了一条胳膊才得以逃脱。
当时朝廷大为震惊,一时间人人戒备这只支神出鬼没的军队。
然而这些年这支军队却再也没有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北狄铁骑军渐渐成为一个传说。
直到前一世棠梨在流放路上才听说,北狄皇室发生内讧,原来的铁骑军统领带人逆反,扶持新帝上位。
而新帝担心养虎为患,竟反手斩杀了铁骑军的统领,勒令叫停铁骑军的培养,又将铁骑军及其预备役军人全部脸上刺字,以示区分。
青骊忽然反应过来。
这少年看上去年纪不大,约莫正是被叫停的那一批铁骑军预备役。
北狄人为何会跑到扶梨县来?
她愈发紧张:“棠儿是想……收留他为自己所用?”
她旋即觉得不妥:“可是这孩子毕竟是北狄人……”
棠梨握住她的手:“姑姑,信我。”
青骊犹豫片刻,想到那少年知道自己可能伤了人,宁愿被人逮住也要折回来,约莫性子是不坏的。
于是她点了点头:“那先观察一段时间吧。”
棠梨笑了笑,不再说话。
她为何会对北狄铁骑军那么清楚?是因为告诉她这些的人……正是这个少年。
那时他已经断了一条腿,不知为何也在流放队伍中。
刚开始队伍中有人想对她动手动脚,衙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她的几番控诉视若无睹。
陆辰远在发现此事之后,一直牢牢看护着她,就连半夜睡觉都不敢放心合眼。
然而百密一疏,一天晚上陆辰远被人打晕,棠梨在睡梦中被人捂着口鼻拖出了人群。
她在绝望之中看清了男人的脸。
竟然是两个一路看押他们的衙役。
她被压在铺满了鹅卵石的河边,男人晃着一口熏黄的牙齿告诉她:“你应了我们,之后我会好好照顾你。”
绝望之下棠梨抓起一块鹅卵石试图朝着男人的后脑勺砸去,却被另一个衙役一脚狠狠踩住手腕。
棠梨的痛呼声被尽数捂住,她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男人肮脏的手朝她的胸口探来。
然而下一刻,有温热的血溅在她脸上。
打算对她动手动脚的两个衙役被人生生用石头砸烂了后脑勺。
她从鹅卵石上爬起来,俯身在地上大口大口干呕。
直到有人用芭蕉叶卷了清凉的河水递过来给她。
她回眸,看到一双琥珀色的眸子。
那少年戴着镣铐的手被磨得血迹斑斑,一只裤管空荡荡,却小心翼翼举着一叶芭蕉:“人死了,喝些水吧。”
河水清凉微甜,一路抚平了焦躁。
第二天,棠梨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主动向领兵揭发了昨夜那两个人的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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