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雨千汀
越想越觉得委屈,一进自己屋里关上门,佩玖竟不自持的掉了泪。
“小姐,怎么了这是?”刚转出屏风的香筠看到眼前这幕,不由得紧张起来,边问着边凑去小姐身边。
佩玖才发现香筠也在房里,顿觉窘迫,匆匆在脸上抹了两把,然后打开门,将香筠往外推:“你先出去,我想自己静会儿……”
“啪——”一声,门关上了,香筠被丢到了外头。
可小姐越是这样,香筠心里便越担忧起来,站在门外关切的拍门劝道:“小姐,您到底怎么了这是……若是有哪个刁奴胆敢把您气哭了,奴婢这就去帮您教训她!”
毕竟香筠想来想去,小姐左右没出将军府,除了不长脑子的下人气到她,还有谁敢?
拍了几下,见佩玖是铁了心不理会,香筠这才不得不放弃。转身离开时,正巧看到月拱门那侧的穆景行,香筠便行礼,“大公子。”
“下去吧。”
“是。”
见香筠走远了,穆景行才将视线移回佩玖的房门上,那眼中是道不尽的哀伤。
他知道,她哭了,她又一次被他惹哭。
幼时,他总喜欢欺负这个继妹,她哭起来梨花带雨委屈吧啦的,煞是可爱。每回看她哭,都是一种道不清的享受。
可如今,她落下的每一滴泪,都如刺在他心口上的利刃般!她流泪,他滴血。
穆景行转身离开院子,去见父亲。
穆阎刚刚下了朝回府,这会儿正依着平日里的习惯,在膳堂补早飨。恰巧穆景行也没用早飨,便径直去往膳堂与父亲同用。
落座后,下人添了碗筷,穆景行便吩咐他们全都下去。
穆阎停下用饭,看着儿子略显反常的举止,冷脸问道:“听说你快天亮时才回来?”
“嗯,”穆景行边从容应着,边夹起一块肉糜酥来放入眼前碟子里,这才不紧不慢的解释道:“护送济文济武出京,连告了五日假,户部近来本就忙于户籍造册之事,故而昨夜便在衙署睡下了。”
“那为何早朝也未去?”穆阎审视着自己儿子。
穆景行低头咬一口肉糜酥,嘴角泛起个似有似无的笑,细嚼慢咽后,才道:“昨夜着凉,称病告假了。”
这倒也是实情,穆景行昨夜醉酒后又去河中冲了凉,再壮的身子也是受不得的。
听闻是这个原因,穆阎的眼中也显露出一些关怀,脸色亦是温和了许多:“怎么不好?可请大夫瞧过了?”
“父亲,儿子这点儿伤风不算什么。”穆景行蓦地抬头,与父亲正面对上,神色和语气皆郑重起来:“倒是济文和济武,这场仗怕是要受挫。”
穆阎眉头一皱,突然聊起国之大事,他也心下一紧,“若是寻常的小役,他俩受些挫倒也算是个历练!可偏偏此战大有意义,若我军应对的吃力……边境各宵小本就虎视眈眈,蠢蠢欲动!”
“父亲,既然您如此想,想来圣上也正在担忧这些。不若这样,儿子明早上朝前便去请命,自愿前往北境,助他们一臂之力。”
“景行,你……”穆阎面色一骇,想说什么,突然又哽了下。在他眼中,儿子素来对军务不感兴趣,不然怎会放着武将传家的本事不学,偏偏去读那么多圣贤之书?
可这回儿子竟然愿意亲赴战场!这可谓是穆阎多年的愿望。
见父亲此般大惊小怪,穆景行不由得笑了笑,淡然道:“父亲,儿子又不是去带兵打仗,只是做一回弟弟们的帐中幕僚罢了。”
“够了,够了,这便足已!”穆阎双眼冒光,心下满意,不由得大笑起来。
如此已是让他抹了心中最大的一个遗憾!武将大家,他一生征战沙场,战功赫赫,亲儿子却连个战场都没上过,说出去简直是笑话!
穆阎望着儿子乐得开怀,却悠忽发现穆景行嘴上虽挂着笑意,眼底却流露诉不清的落寞。穆阎蓦地也止了那笑,他好似有些明白了。
穆景行这哪里是为了两个弟弟,更不是什么为君分忧,他分明只是为了躲开这家中的某个人罢了。
第70章
看明白这些, 穆阎心下非但不气, 反倒生出些心疼。
他素来笃信穆景行是个能成大气的, 在许多时候, 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不得不甘拜下风!
儿子虽一时迷失了心性, 但好在他迷途知返, 未铸成大错。圣人也道食色性也, 景行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府上又住着个柳亸花娇的继妹,抬头不见低头见, 日子久了难免……
若论起来,倒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不称职,未料到这一点提前防范。
念及此, 穆阎真的有些自责起来。旋即又看着儿子笑笑, 心道出去多历练历练也好,世面见得多了, 心思也就不拘在自家院子里了。
“呵呵, 景行, 明日为父与你一同去面圣!”说罢, 穆阎笑着继续吃起菜来。吃了两口, 突又想起另一桩事来, 便提了句:“若你这回立了功,待你回来,为父便求圣上亲自为你赐一桩好姻缘!哈哈哈哈——”
穆景行正用着饭, 蓦地一撂手中玉箸, 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既而笃定道:“父亲,孩儿如今已成年,也已有了自己的根基,婚事就不劳您费心了。另外弟弟妹妹们的前途,我也另有打算,父亲不必再急着为他们张罗。”
说罢,穆景行起身行了个晚辈礼,便离开了膳堂。
穆阎举着玉箸,迟迟悬停在半空,面色怔然的望着儿子离去的方向。先前的好心情似乎也一扫而空。
只不可置信的低喃了句:“这是翅膀硬了?”
走在轩廊上,春风拂过,却拂不去穆景行眉间的那抹凝重。
拜宗祠,入族谱,改口为父……这一切,他又怎会看不出是父亲猜中了他的心思,才刻意去做的。
***
翌日,穆阎着人提前递回府里信儿来,说是与穆景行一并留在宫中陪皇上用御膳。
菁娘便带着佩玖与樱雪一起在府里用了午饭。
佩玖心下倒是觉得轻松。昨日被大哥气哭之后,她为了避开他晚饭便在自己房里用了。今日若再托辞身体不适,娘也未必信,于是她只得出来用。
起初还担心见了大哥别扭,这下倒好,穆景行去吃御膳了,她也落得个自在。
轻轻松松用完了饭,佩玖想回房,樱雪却偏要拉着她和母亲去偏堂饮茶消食。佩玖不想去,樱雪便说自己没几日便要离开将军府了,怕是日后想姐妹一起吃个茶都难了。佩玖只得答应。
而穆樱雪的目的倒也简单,她就是想听听父亲和大哥回来怎么说。
因为她揣度着圣上这会儿留下他们用饭,会不会是因着知道爱将的女儿快要出嫁了,有心犒劳?
指不定圣上会赐什么稀罕玩意儿,便是不赐东西也保不齐会提到她一两句!若是她不拉着母亲和佩玖在此正正式式的等着,怕是父亲和大哥回来也懒得单独与她道这些。
就这样,娘仨在偏堂饮了大半个时辰的茶,终于等回了穆阎和穆景行父子。
父子俩堪堪一回府,便听到下人禀夫人小姐们都在偏堂。穆阎想着分别去说也费事,正好这会儿人齐一并说了,便带着儿子一同去了偏堂。
这厢,娘仨见穆阎和穆景行回来了,便起身。
菁娘尚未来及开口,穆樱雪已小雀儿似的迎了上去。一手扯着穆阎的胳膊,一手扯着穆景行的胳膊,急急问起:“父亲,大哥,圣上今日为何留你们在宫里用膳?”
穆景行原本进屋时面色就冷,被樱雪扯了两下袖子,有些恼的将她挥开。别开眼时无意掠过了佩玖,眼底不自觉的现出一丝温柔,可他还是很快便移开了。
如今既然父亲已猜中了他的心思,他反而得更加避嫌才是。他可一走了之上战场,佩玖呢?
穆樱雪被大哥甩开手时撅了下嘴,可很快心思又被先前的事引了去,没多介意的两手搀着穆阎往榻椅走去,又问一回:“父亲,到底为何今日用了御宴?”
穆阎坐在夫人旁边,与夫人一几之隔。菁娘刚刚为他添好了茶,推至他身边,他便端起吹了吹浮叶,说道:“景行,明日也要去北境了,圣上是惜才,为他践行。”
“什么?”菁娘面上一怔,既而抬头看看穆景行,眉间泛起愁色:“景行一户部侍郎,好好儿的做文臣,去什么北境?”
“夫人,你看你这话!什么叫好好儿的文臣,你意思武将就不好了?”穆阎带着一丝怨怼的侧头看向菁娘。
当然,他怎会动气,只是与夫人调侃逗乐罢了。
菁娘果真被他逗笑了,又气又笑的回怼道:“你一武将,就别学酸夫子抠字眼儿的那套!”
两句简单的打趣后,气氛很快又沉寂下来。
穆景行坐在父亲对面,他是一句也不想说。只在父亲侧头与继母说话时,才敢余光瞟一眼旁边的佩玖。
而佩玖只是微低着头,似乎对什么都没多大的反应,穆景行看不出她听了他要走的消息后,是喜是忧。
佩玖心下自然是不怎么高兴的。她原以为大哥只是昨日醉酒醒来情绪不佳,才揶了她几句,却想不到大哥竟要去北境。
主意来的这般快,他甚至从未对她提起过,好似就是一夜之间作的决定。
若是平时大哥爱去哪儿去哪儿就是了,可偏偏是她刚入了穆家族谱的时候。要她如何不多想?
这厢穆樱雪亦是深感失望,看来圣上是根本没在意她出嫁的事,也根本不会给什么赏赐了。不过更为让她失望的还是大哥!
垂着脑袋忍了忍,樱雪还是忍不住了!突然转过头去看着穆景行,委屈道:“大哥,再有十二日便是我出嫁的日子了!大哥竟然选在明日出京,那是不打算吃亲妹妹的喜酒了吗?”
问完这话,穆樱雪的眼圈儿蓦地就红了,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儿,犹豫着要不要落下。女儿家出嫁何等重要之事,大哥竟在这时候抛下她,不为她撑腰。
穆景行转头,略显愧疚的看着妹妹穆樱雪。可不自持的,他的眼神又被穆樱雪身后的佩玖吸引了去。
他委实没有勇气留下来,哪怕留多一日都是对他极大的考验。
最终,他的视线又落回在樱雪的身上,同时也恢复了冷淡。非但没有一丝要哄,甚至还带着诘斥之意:“家事国事岂能混为一谈?你嫁人自是我穆家的大事,但如何能与国防之事相提并论?”
“呵呵,”穆樱雪觉得既委屈又好笑,一时头脑发热,竟当着父亲母亲的面揶了句:“那上回玖儿醉酒时,大哥却为何却向户部告了假,弃国家政务于不顾,而选择先顾小家?!”
此言一落,菁娘与穆阎同时变了脸色,佩玖亦是脸蛋儿瞬间滚烫起来。被樱雪当面指出大哥偏心于她,她的确是有些承受不来。
却也在众人变脸色的同时,穆景行随手抓起身边方几上的杯盏,朝着穆樱雪的脚下就砸了过去!
并喝上一句:“住口!”
他气的自然不只是樱雪吃佩玖的飞醋,更是因着她口无遮拦的在父亲母亲面前说这话!他做出那么大牺牲想要换来家宅安宁,穆樱雪却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茶盏应声碎成了十数片儿,有几片儿碎瓷飞得高些,还划在了穆樱雪的裙子上,顿时划破几道口子。
穆樱雪“啊”一声从椅子上弹起,继而转头看向大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大哥,你竟然……”
这时又一声“哐当”,恰巧打断了穆樱雪的话。穆樱雪侧头看去,见是佩玖也惊得站起了身,显然也是被砸过来的杯子吓到了,毕竟佩玖与樱雪就贴着而坐。
然佩玖许是起的急了,膝盖在身前的案撑上磕了下,随即打了个软腿儿一下又给坐了回去!
见并无什么事,穆樱雪回头重又看向大哥,偏巧发现大哥此时眼中关切的只有佩玖。樱雪心中更添委屈,那打转儿了许久的泪珠终是簌簌落下,跟着抽泣了两声,便哭着跑出了偏堂。
眼看着孩子们闹了别扭,穆阎和菁娘却一句话也没能插上。
遇到这种事,做父母的自然都是先说自家孩子,可偏偏这事儿佩玖一点儿也没错,菁娘便是想说她两句都起不了话头。而穆阎这边更是还没来得及说樱雪呢,她自己就先哭着跑了。
“樱雪这丫头,真是从小宠她太过!”穆阎也只能对着菁娘抱怨上一句。
菁娘忙劝道:“不是樱雪的错,是我们近来对她疏忽了,她才会生出委屈跟不平。我去劝劝她。”说着,菁娘便起身。
“娘,还是我去吧!”佩玖趁机也起来,想起那日拜祭宗祠后还是穆樱雪先来给她道的歉,便觉得这回该换她去哄哄穆樱雪了。
“也好。”穆阎冲着佩玖点点头,转而拉了拉夫人,小声道:“孩子们的事终是让孩子们自己解决的好。”
菁娘迟疑了下,又不放心的看看佩玖,嘱咐道:“那就好好哄哄你姐姐,她若心里有气你就让她说两句,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知道了。”应下娘的话,佩玖转身往屋外走去。
穆景行的目光跟着佩玖走了很远,才收敛回来,接着便起身道:“父亲母亲,孩儿明早便要起程了,先回去收拾行李了。”
穆阎抬起眼皮子看看儿子,也不知这种局面下还能说什么,只叹了声,摆摆手,示意他去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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