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楼北望
按理来说,她应该是一只恶鬼吧?不是都说,恶鬼就是强烈情感与力量的集合体?而有时候,当她苏醒过来,面对那些活生生的人类,她心中也确实会燃起杀戮的渴求。
啊,没错,就是这一点……她到底是什么东西?她到底是谁?
当她许诺说,自己一定会活下去的时候,这个“自己”究竟是谁?
完全不明白……
也许一直以来,她只是在模仿小废物,也试图成为小废物而已……可她清楚地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她甚至不算一个“人类”。
假如她在这里死去,而让小废物活下来……
——不要!
“呃……?”程镜花本来已经昏昏欲睡,此时心中炸响一声大喊,惊得她猛然睁开双眼。
——我,我不想只有自己活下来!
“哦,你听见了吗……”有点丢人啊,她想。向来只有她训斥小废物的份,现在真是要疯了,她竟然被小废物吼了。
——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是恶鬼……我其实一直,一直都觉得你像我的姐妹!
她沉默很久,缓缓吐出一句:“嗯?”
——我我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所以我从来不敢这么说。这次,这次也是我闯的祸,是我识人不清,是我耽误了门中大事,明明挽琴叮嘱过我,呜呜呜……
“别哭了。”她嘴角一抽。
——对对对不起……!我只是想说,想说,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愿意让你拥有这具身体,我是认真的!
她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是怎么诞生的……是因为我,我太害怕了。叔叔和婶婶的打骂,每天都做不完的家务,还有后来学习驱鬼术,还有必须吃下去的鬼核……我都很害怕,我太害怕了,可是我知道,我应该报答老门主的恩情!
——所以,我一直拼命许愿……我许愿,想要变得更坚强、更聪明、更无所不能,那个我不会总是害怕、不会总是迷茫,那个我能做到所有我做不到的事、说出所有我说不出的话……
小废物忍着哭腔。
——我,我早就该告诉你的……对,对不起……是我,我创造了你,让你代替我面对那些我不敢面对的东西……可是,我又没有办法把身体让给你……我不知道要怎么做,如果可以的话……
程镜花张开手掌,捂在自己脸上。
“嗯,说得对啊,真挺不甘心的。明明是我更厉害,可我总是只能旁观你的生活,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才能出来松快松快。”
——对,对不起,真的,我……
“但这也说明,你很需要我,对吧?”她长长吐出一口气。
——啊?对、对!一直都是我很需要你……也是因为有你存在,这么多年,我、我才没有觉得那么孤独……
“那就这样吧。”
她放下手,两只手瘫在身侧,睁眼望着上方的黑暗。
“至少,我已经明白了,如果我死去……”她慢慢闭上眼,唇边一点微笑,“你总是会真心怀念我,对吧?”
她依旧不明白,自己究竟更像恶鬼,还是更像人类。
她只知道一件事:她也很希望——她也很渴望,被至少一个人真心地需要、在乎,被真心地关爱着。
就算那个人是小废物也无所谓。
归根结底……
她和小废物分享着同样的渴望。
“我讨厌孤独。”她喃喃着,“所以,至少不能孤独地死去……”
她会坚持下去。
所以,商挽琴,你要更快一点来救我啊。
*
无常。
人们总说“人世无常”。辛辛苦苦修好的房子,会被任何一场天灾人祸摧毁;苦苦熬着才保住的性命,也可能因为“大人物看你不顺眼”这种简单的理由,而被轻易碾碎。
以前你救了一个人,你本以为他是个好人,就算帮不上忙但也不会害你,结果最后发现,恰恰是他要反手捅你一刀。
商挽琴忍不住想,假如当初她没救江雪寒,是不是就能避免今日的波折?但也说不定会有其他问题。唯一能得出的结论,大概只有一件事:人心和世事同样无常,要心怀敬畏,别以为自己做点小小的举动,就能改变乃至操纵它。
人真正能控制的——她真正能控制的,只有自己的意志和行为。
现在,她就是凭借自己的意志,站在了这里,蹲在地上、捏着乌金刀,不停地挖啊挖啊挖。
咔嚓、咔嚓、咔嚓……
法术与刀尖结合,飞快地切割着土地,同时也寻找着她的目标。
她在挖“虫洞”。那是一种由法术和鬼气结合,所形成的巨大容器……也可以说是一种类似生物的玩意儿。它通过吸取体内生物的力量,来维系自己的存在。最终,当体内生物被消化完毕后,它也会消亡。
简而言之,如果你恨一个人,可以把他关进去,这样他就只能等死,而且通常死得很凄凉、很悲伤。所有死在寂静与黑暗中的人类,都是这个下场。
程镜花就被关在了“虫洞”里,她非常肯定。
首先,“虫洞”是一种非常罕见的造物。罕见之处在于,它拥有类似恶鬼的能力,却不会散发一丁点鬼气。而金陵城拥有护城大阵,想要在城里搞事是很困难的,想要在城里长时间、静悄悄地困住千丝楼的楼主,那更是难上加难。可“虫洞”能做到。
其次,芝麻糖此前传回的消息里,对于地点的描述也符合“虫洞”的特点。
最后……
其实根本没必要分析这么多,说什么原因一二三,干脆直说了吧:因为这就是吞天的拿手法术。商挽琴非常熟悉这道法术,甚至于……就连“虫洞”这个名字,都是她取的。吞天发明这道法术的时候,她还算个乖徒弟,恐惧着自己的师父,又有那么一丁点崇拜和依恋他。
她还记得,那天夕阳如烧,吞天难得来了兴致,扮演起了慈祥师父的角色,指导她读书,又说要给她演示一道新的法术,就是这道“虫洞”。
他带她来到山门前,坐在长长的、看不见尽头的石阶顶端,远处就是日薄西山,四方的森林艳丽又凄寒,伫在她眼中,又一寸寸变冷、变暗。
吞天竖起两根食指,让幽蓝色的力量在他指间跳动,宛如电光。
“可以这样。”他说着,两手划出一道椭圆形,也宛如划出了一道通往异世界的门。灰黑色的物质从中涌出,相互纠缠、重叠,很快形成了一道巨大的空腔。
“看清了吗?”吞天问。
她睁着眼睛,不敢错过一丝一毫的过程,闻言立即点头,又忍不住添了一句:“像虫子结茧。”说完就后悔了,害怕因此被毒打。
但那天吞天心情很好,不仅没有罚她,还哈哈笑起来,甚至来摸两下她的头,笑道:“说得没错啊,是像结茧一样。既然如此,你就来起个名字吧?”
被吞天摸头并不是什么舒服的事,只会让人害怕自己的天灵盖会被击穿。她努力没发抖,思索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说:“那,叫‘虫洞’可以吗?”
她没有说什么“弟子不才,不敢觍颜僭越”之类的话。吞天讨厌这样的废话,他觉得那是变相违抗他的命令,为此惩罚了不少人,有死有残,从此山上人人都知道,假如吞天大人让你做什么、说什么,你乖乖照做,才是唯一安全的做法。
虫洞,真是不怎么好听的名字。不气派,不优雅,没有任何深刻的含义。她那时并没有前世的意义,当然也没什么关于宇宙和物理的浪漫幻想。之所以说出那个名字,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了。
没想到,吞天想了想,却很满意地点点头,认可了。从此,这道法术就叫“虫洞”。
“虫洞”是一道经常被使用的法术,这也就意味着,有很多人因它而死。每当听说这些的时候,她便隐约有一丝凄凉。
而现在,这道法术被用在了程镜花身上……
镜花一定不会死的。
商挽琴深吸一口气,手上没停,通过使劲晃头来甩掉额头的汗水。碍事的汗水进了眼睛,影响了视野,真是讨厌。
镜花一定不会死。她告诉自己,因为镜花很厉害,实力深不可测。因为芝麻糖自告奋勇,回去照顾镜花,这又是一重保障。因为……
咔嚓、咔嚓、咔嚓……
她机械地挖着土,机械地循着力量之间的牵引,往目标而去。
其实没有那么多“因为”。谁都知道,面临兰因会,面临吞天那种人,没有谁能保证让谁活下来。
吞天为什么会在金陵?如果吞天在金陵,李凭风又是谁,是兰因会的另一号大人物,还是说从头到尾她都搞错了?
她没心思去想这些。所思所念,只有救出程镜花这件事。
她想要救出镜花……她一定要救出镜花。还有芝麻糖,一定不能让芝麻糖有危险。一定不能,不然的话,不然的话……
这和四年前相比,又有什么区别?
她眼前仿佛闪烁着幻象,一幕一幕,都是过去的山林、过去的雨幕。那只雪白的、有焦糖色耳朵的小狗,被随意摔在地上的、毫无生气的朋友;远远近近的黑衣人,那些飘飞的衣摆,那一张张各有不同却又十分相似的面具……
现在和过去,究竟有什么不同?
同样都是可爱的、无辜的小动物,可爱的、无辜的朋友。
同样都是因她而死。
同样都是……
她不得不停下来,用力呛咳几声,甩掉那些碍事的泪水。很快,她重新举刀,重重地、愤怒地挖下去。
果然,撞上她这个人……真是倒霉啊。
第八十一章
隆隆——
天空中响起了闷雷声。
人们纷纷躲雨。仰头看白水纷纷, 有人感叹说:“再下几场雨,就到秋天了。”
也有人摇头说:“这雨不正常。”
“不正常?”
“像是法术引来的。”
人们笑起来:“少听些书呢!”
那人坚持:“是真的,真的有人能用法术引来风雨。很多年前江南大旱, 玉壶春的老门主就招来了这么一场风雨。”
人们将信将疑。在江南一带,“老门主”这个词和“老神仙”也没差多少,总有许多神秘的故事。
“可老门主早就不在了。”
“传人在呢。”那人朝玉壶春的方向努努嘴, “天下第一的驱鬼人,难不成是假的?”
人们说说笑笑,有人当了真,也有人并不当真。
无论如何,只是一场夏雨罢了。
而对城中的某些人来说,这场雨不仅仅是一场雨。
它是某种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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