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楼北望
他起先表情还好,越听越苦笑,听完了安静了会儿,才感叹说:“哦,那件事……”
“所以是真的了?”商挽琴问,莫名有点兴奋。
他看着她,片刻后点点头,表情有点无奈。
“那我想问个问题!”商挽琴更兴奋了,“当时……”
他忽然面露警惕:“不许问那个倾倒的是不是真是男人!”
商挽琴心想,你这么一说还有什么问的必要,一看就知道了,但她嘴上不说,笑嘻嘻地说:“才不是!我想问,当时那姑娘骗你过去,你真没看出来?”
他露出一种松了口气但又不想被她看出了他松了口气的微妙神情,接着才说:“看出来了。”
“所以表兄果然是故意跟她去的吧?”商挽琴目光闪闪。
“是故意的。”他回忆着当初,也露出好笑的神色,“我似乎是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况且,我也不能确定她就是骗子——万一她说的是真的,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说着,他神情有些复杂起来,喃喃:“我当初,真是……”
“——真是风姿绝世啊!”
她拉起他另一只手,热切地说。
乔逢雪一愣:“我……”
她热情洋溢,仿佛没注意到他的迟疑,继续道:“我第一次听这个故事的时候就觉得,表兄真是有种笃定自己不会受伤的傲气,得是什么样的实力才能有这种笃定?又要有什么样的品性,才能担忧‘万一她果真被迫’、不惜以身犯险?”
他露出了一种奇怪的表情。那绝不是欣喜,但也不是气愤或悲伤,准确来说,他只是有些恍惚,仿佛在听陌生人的描述。
过一会儿他回过神,补救般地微笑道:“过去太久,听着真像别人的故事了。”
商挽琴用力摇头,又握紧他的手放在自己身前,认真道:“我觉得那样的表兄,真的很快乐。”
“……快乐?”他再次露出了奇怪的表情,这次是带着惊讶。
“快乐。”她认真点头,“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有能力去做、不害怕其他任何阻碍,一心一意地走在自己选定的道路上……我很羡慕这样的表兄,也很希望你能一直如此快乐下去。”
他好像想说什么,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微笑着摇摇头。他反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我现在已经很快乐了。”
商挽琴收拢手指,紧紧扣住他,脸上也笑。
“没有什么事,比按自己的想法做自己更快乐了。没有什么都取代这件事。所以……”
她猛一扭身,一只手抽出来指向天空中的芝麻糖。
“——我们也去追比翼鸟看看吧!比翼鸟,我们来了!”
天空中的芝麻糖:啾啾啾???——这两个人在发什么疯???我们不是来探查鬼气的吗???
但商挽琴已经开始跑。她拽起乔逢雪往那头跑。他们挤在人群里,挤在脂粉和汗水的味道里,挤在蔷薇花丛的香气里,挤在生活和自己的命运之中,奋力朝天空中的鸟儿跑去。
远远近近的弹唱声,始终不绝于耳。在一切单调的喜悦唱词里,只有一句带着忧愁怨意,反反复复地缠绕在蔷薇花中。
——东君不与花为主,何似休生连理枝。
相逢不能白首,相见真如不见。
一丝鬼气腾空而起,随着乐音袅袅消散。
第一百章
进度卡住了。
商挽琴总结出了“婚前相识”、“曾去蔷薇院求姻缘”这两个共同点, 却没能找到第三个。然而,洛京中还有许多新人也符合这两个共同点,却顺利度过了新婚之夜。
“恨鸳鸯”捕猎, 一定还有其他规则。
商挽琴快把记录册翻烂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到最后,她有点自己和自己生气, 就去推乔逢雪:“表兄,你聪明绝顶,你说问题关键是什么?”
乔逢雪被她推搡半天,才轻轻拉住她的手腕,无奈道:“我也不能凭空想象啊。”
商挽琴思来想去,给李棠华送了个信。次日,就有人来召她入宫, 来的还是上次的女官。她姓郑,宫中叫她郑姑姑。
到了东宫,李棠华正站在拱桥之上,凝望着流水落花的景色。她今日一身礼服, 发髻上插着龙凤金钗,似乎是上过朝的模样。
她原本捏着一朵花, 一瓣瓣地撕了往水里扔,眉头紧蹙,心事重重的模样。
“棠华!”商挽琴喊。
周遭的侍者都忍不住惊愕看来,领路的郑女官更是投来严厉的目光。但商挽琴只笑眯眯的,甚至有点恶作剧地又喊一声:“棠华, 我来问你点事!”
郑女官更是瞪圆了双目。宫中才有资格对太女说“问话”?这简直是明晃晃的犯上!
可李棠华抬头看来, 面上一瞬绽放笑容,鲜妍又不失清朗。
“挽琴!”
她快步走来, 发间珠钗摇动,身上披帛飘飘,好似神仙踏云而来。
商挽琴捂住心口:“哇哦,我被击中了。”
李棠华更笑,亲密上前,拉起她的手:“走,进去说话。”
外墙边有影子动了一动,好似被风吹拂。商挽琴往那头瞄了一眼,再看李棠华,只见她一眼没往那里看,脸上笑容分毫不变。
到了内殿,李棠华屏退侍者,又小心翼翼点亮一盏琉璃灯。灯的四周贴了符咒,当光亮起,符咒上也有无形的波纹传开。
太女殿下轻轻舒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按大周礼节,跂坐也就是跪坐,才是贵族应有的端庄姿态,但高脚椅、高脚床等新鲜玩意儿风靡几十年,谁还不知道坐高脚椅舒服呢。太女内殿就全是新潮的家具。
见到商挽琴的目光,李棠华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将腰后的靠枕调了调,说:“让挽琴见笑了。我在落月山庄用惯了这些,回宫也离不了。”
商挽琴也笑笑,又看了外面一眼,问:“刚刚那是……果然是?”
“皇叔总是不放心我的。”李棠华客客气气地说着,笑容却淡了几分。
“他要是放心你,就不会搞出‘恨鸳鸯’这事喽。”商挽琴摇摇头。
李棠华叹了口气。
两人之前就达成共识,“恨鸳鸯”这件事就算不是出自李凭风之手,也该和他脱不开关系。否则怎么这么巧?
李棠华叹完了气,重又振作起来,开朗道:“不说这些了。挽琴,你想问我什么?”
“‘恨鸳鸯’的事,我有些摸不着头绪。”
商挽琴直言,说出自己的种种猜测,又说找不出第三个共同点。
李棠华认真听着,慢慢点头:“原来受害人都是婚前相识……这么说,他们都算是青梅竹马了?”
“可以这么说。”商挽琴拿出手册,铺在两人面前。手册上密密麻麻,还做了不少记号,后面还附了一份总结。“更详细的,你可以自己看看。”
李棠华拿起来,本想客气地称赞两句,可定睛一看,不禁噗嗤一笑:“你这怎么……”
“和鬼画符似的?”商挽琴嘿嘿一笑,厚脸皮道,“我自己看得懂就行,你可以看后面的总结嘛。正好防着对手偷东西呢。你没见他们已经成天跟踪了?”
李棠华摇摇头,认真阅读起来,也并不只看总结,而是认真逐页逐页地看起来,边看还边问。
手册很厚,但她阅读速度很快,大约一个时辰后就彻底记下了其中的信息。
“确实……如你所说,看不出第三个共同点。”李棠华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沉吟道,“会不会和成婚的时间或者天气有关?”
闻言,商挽琴摇头:“我们也曾经这样猜测,不过……”
“不过?”
“已经有人尝试过了。”商挽琴幽幽说道,“最近洛京热闹得很,天天有人成亲,不是张家的就是王家的,不是家里当官就是出过羽林军,都争先恐后,生怕漏了一天呢。”
这话说得有点不明不白,但李棠华马上就听懂了:事关皇位,盯着“恨鸳鸯”的人非常多,背景也很复杂。商挽琴在行动,他们也没闲着,而且阵仗大得多。找不出恶鬼规则是吗?没关系,我们有很多能给我们卖命的人,许他们荣华富贵再加上威逼利诱,总有人愿意冒险成婚。
“不光是天时地利,还有生辰八字、属相生克、服饰讲究……”商挽琴掰着手指,数道,“每天都好多场成婚,真是热闹极啦。”
李棠华闻言愕然:“什么?万一要是真给他们蒙对了,新人撞了‘恨鸳鸯’,岂不是……”
“所以才说,是许利再加威逼嘛。”商挽琴慢吞吞地说。
李棠华蹙眉不言。
商挽琴暗中观察着她。自从那一回在落月山庄相谈,她看待李棠华就不再那么单纯,而多了不少暗中的估量:看上去,这位太女殿下是个聪明有野心又不失仁爱的人,让这样的人登基,总比李凭风好。虽然不能排除她在做戏……这位殿下可是骗过了李凭风,表面当傀儡,背地里培养人手呢。
可是,她还能有第二个人选吗?原著剧情坑过她两次,但细细一想,原著对于角色的描述却从未出错。她只能再信一次,相信李棠华真正是个聪明又有底线的人,会遵守承诺,也会善待值得善待之人……
“所以,挽琴究竟是想问什么呢?”
李棠华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
这位太女殿下正色看她,说:“你进宫来,不可能只是为了给我出难题。究竟要问什么,或者究竟要做什么,挽琴不妨明言。”
商挽琴笑了:“哎呀,果然不该和太女殿下绕弯子。那么,容我失礼地问一句,假如这内殿里出现鬼气,是否会引起阵法注意?”
鬼气?李棠华眼光一凝。
天下恶鬼出没,而恶鬼诞生于强烈的负面情感。皇宫历史悠久,吞噬了无数白骨,按理是恶鬼眼中的肥肉,也是滋生恶鬼的好地方。可多年来,洛京皇城固若金汤。
其原因就在于,大周开国时,有一位非常厉害的算命先生,为皇城画下了传自上古的阵法。这阵法比金陵城的更厉害许多,但凡有一丝鬼气,都会被阵法察觉,并引来攻击。
阵法的钥匙只掌握在皇帝手中,旁人甚至不知道那“钥匙”究竟是什么。因此,哪怕李棠华贵为太女,也无力控制阵法。
她沉默了许久,才指着面前柔和如满月的琉璃灯,缓声说:“皇城阵法,与这盏琉璃灯同出一脉。两两相抵,应是相安无事……如果只有一丝鬼气的话。”
商挽琴非常确定,李棠华对她是很有好感、很欣赏的,她们也确实有过相处愉快的时光。但正如她不得不暗中评估李棠华一样,她知道,在这一刻,李棠华的心里一定充满了警惕:为什么提到鬼气?想做什么?这里四下无人,又与皇城大阵隔绝,万一商挽琴要下手……
她们凝视着彼此,都明白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很好,这样的话……”
商挽琴的手搭上腰间藤笼——她腰上一直挂着这东西,手指缓缓打开了笼盖。
啪嗒。
商挽琴打开了笼盖。
一丝灰黑的鬼气,袅袅升起。
这一瞬间,她清清楚楚地看见,李棠华的瞳孔缩到极致,嘴角也绷出一个即将发出呼喝的形状。
商挽琴忽然露出大大的笑容。
“锵锵——”她用快乐的声音说,还眨了眨眼,“芝麻糖携带‘恨鸳鸯’鬼气,拜见太女殿下!”
李棠华的表情忽然有点呆滞。
藤笼之中,探出了一颗漂亮的小鸟头颅。它睁着圆圆的红色眼睛,鸟喙里叼着一缕黑气,继而飞出笼子,落在桌面。
听见主人的话之后,它歪头思考了一下,表情严肃起来,小小的爪子往后蹦跶几步,两只翅膀鼓起来,对着李棠华缓慢地扇动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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