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楼北望
是师父带走了他。师父牵起他的手,告诉他“人最不应该轻贱自己”,又说他既然被世上其他人深深珍惜着,又何必苦苦强求一点血缘。
师父说:“血脉是缘,有人缘深,有人缘浅。”
这句话,他记住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直以为这是师父自己说的。后来师父临终前,他们说起这段往事,那胡子雪白的老人呵呵笑起来,说:“那不是我说的,是你那老师说的。”
他很久没听到“老师”二字,一时怔住。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淡忘那段时光,甚至隐隐将老师的离去也视为另一种抛弃,可当师父提起,不过两个字,不过一个简单的词,就令那段时光倏然回魂。
他不禁喃喃:“老师她……”
“她一直很记挂你,虽然她不能再出现。可将来的事,谁又说得好?”
师父笑着。他老人家有一种超凡脱俗的豁达,即使面对死亡,也依旧如此。
老人用满是斑点和皱纹的手,紧紧抓着他,如同想传递给他最后的力量。
“逢雪,你要记住,时刻都要记住。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个人真诚地挂念着你,你就要好好活。”
第二十一章
——只要有一个人还真诚地挂念着他, 他就要好好活。
这句话,乔逢雪也记住了。
记住,并且贯彻。
好好活, 好好对待每一个人,无论遇到什么,都不忘记自己曾得到的温暖、馈赠, 也不忘记师父的教诲。
那些年间,乔府一直对他不理不睬。直到很多年后,他当上了玉壶春的门主,而且坐稳了这个位置,让玉壶春的名声更响、实力更盛,乔府的人才又找上门来,想要与他重修旧好。
那时他们变得更加没落, 不仅没有钱,连名声也衰败了,便格外盼望他能拉他们一把。
他想起师父临终时的交待,想了一天一夜, 到底答应了。
他觉得到底是亲人、是长辈,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如果他们悔改,他愿意原谅。其他人也都赞叹他的宽容与孝顺——这些最后看来根本无用,反而是累赘的东西。
不过,那毕竟是很后来的事。
早些年时,乔家不搭理他, 但温家早早对他伸出了手。
温伯父——也就是温香的父亲——和玉壶春交好, 时常邀请他去府里玩耍,逢年过节时他也算有了要回去的地方, 也因而认识了温香。后来“青梅竹马”一说,大约由此而来,但其实他们相处得并不多,还是后来温伯父去世、温香来了玉壶春后,他想着要多照顾她一些,才算熟悉起来。
刚当上玉壶春门主的那几年,他遇到了很多挑战。
登位时他十九岁,有很多人不服气他。有些人是不服他的年龄,有些人是不服他的病弱,也有些人就是单纯地不喜欢他。
他很头痛,很需要有一些自己的心腹,思来想去,便给塞外的凌言冰写信。他们是经常通信的,所以他知道凌言冰已经是塞外很有名的驱鬼人高手。
他邀请凌言冰来玉壶春,帮他一帮。
很快,凌言冰来了,却拒绝加入玉壶春,还不让他再叫他“凌大哥”。
凌言冰说:“你现在是天下第一大门派的门主,身份与众不同,叫我一声‘大哥’,我真是愧不敢当!”
他们争来争去,最后决定彼此称呼名字,只说兄弟,不谈高低。凌言冰这才展颜,立即着手为他做事,还不要报酬,为人真是慷慨潇洒,那剑眉星目、顾盼有神的模样,也无愧于侠义之名。
那时候,他多么佩服凌言冰,甚至不无憧憬。他觉得这位幼年的大哥真是义薄云天,而他又一直那么健壮、精神,和自己这虚弱的身体截然不同。
能有这样的好兄弟,是他人生中一大幸事,当浮一大白!
想到这里,乔逢雪甚至轻轻眯起眼睛。人在笑的时候,如果眼睛也一起动作,就会显得这个笑容格外真挚。很小的时候,他在乞讨中学会了这一招,只需要稍稍动一动眉眼,就能让微笑更动人。
他想:真的。
真的,那可真是非常、非常、非常幸运的一件事啊。
*
回到拂云门中时,天光已然明朗。
出山洞后,芝麻糖就恢复正常,成为一只林中飞翔的快乐小鸟。
原本商挽琴还疑心是乔逢雪吓着了它,现在看它快快活活,对乔逢雪并没有惧怕的表现,就暗笑自己想多了。
拂云门中已经热闹起来。弟子们穿着统一的服装,分成不同的组,演练着不同的功法。
武功,法术,这两者都是驱鬼人的必修课。武功强健体魄、锻炼精神,是施展法术的根基;法术勘察幽玄之妙,引天地之力入体,才有与恶鬼一战之力。
上述知识,源自乔逢雪的谆谆教导。
他沐浴着晨光,精神也振作不少,就讲了一路。商挽琴听得耳朵疼,不由说:“表兄,这些我都知道。”
“果真知道?那如何又法术不精了。表妹,你今后既然要随我出行,就要勤修术法,不改偏攻武艺。须知天下之大,哪怕有我护着你,也……”
商挽琴耳朵更疼了,很想真挚地问一问:表兄,你祖上是不是出过一位高僧,人称唐僧,最擅碎碎念。
从前没觉得乔逢雪啰嗦呢?可能这就是明确了“兄妹身份”之后的表现吧……不行,现在还不能多想这事儿,想多了还是有点子心塞的。
他们来到了山门前。
远远就能看见一道黑衣人影,那人高大挺拔,雪白的长发挽得一丝不苟,还用拿笏板的方式拿着一只桃木剑。
是青萍真人。
等他们一走过去,青萍真人就肃容一拜:
“多谢二位小友,替我拂云门铲除一害。”
她已经通过卜算得知了此行结果。她身后的拂云门弟子,也一起行礼。
两人连忙回礼。不过,商挽琴因为扶着乔逢雪,他们行礼的动作变得有点奇怪。乔逢雪察觉到了,想挣脱她的搀扶,但商挽琴怕他摔倒,就坚持没放手,最后别别扭扭回完了礼。
边上有些弟子都在忍笑了,乔逢雪不好说什么,只能咳了一声缓解尴尬。
青萍真人又命人端出一盘银子,道:“莫要推辞。二位小友帮了我们大忙,之后承月露的产出可以恢复如常,我拂云门的根基也得到保障。区区心意,不成敬意。”
她又看两人形容狼狈、神色疲倦,便体贴道:“这银子,我会命人各自送到二位屋中。”
商挽琴确实很累,但一听之下就竖起耳朵:“银子我也有份?”
青萍真人奇道:“如何没有?我卜算得知,此番除去恶鬼,两位功劳一半一半,那报酬也该如此。”
商挽琴心里对青萍真人的好感度,立刻有了新的提升。
她露出大大笑容:“也要多谢真人赠我护身符,此番得了大用处呢!”
青萍真人也对她露出慈爱的笑容,但心里却想:我信你的鬼,我留下的法术根本没发动过,说明你从头到尾都没真正遇到危险。
可一旁的乔逢雪却是才知道这事。一怔之后,他便对青萍真人一礼,肃声道:“晚辈不知此事,前番对真人多有得罪,是晚辈的不是。还要谢过前辈对表妹的照顾。”
他指的是此前对青萍真人放话说“别为难表妹”一事。
“哪里,哪里。”青萍真人微笑加深。她一边笑着,心里一边道:我也信你的鬼,真是有事放狠话,无事嘴就甜,也不知道玉壶春那老东西从哪儿拎出你个外圆内方的小东西!
商挽琴在旁边听得迷糊,问:“什么得罪,什么事情?”
但那两人同时对着她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
青萍真人收下了承月露,承诺说会立即着手救治凌言冰,又让他们各自回屋歇息。
乔逢雪婉拒了,说:“言冰命悬一线,我非得亲眼看着他好起来不可。”
对此,另二人都不意外。
商挽琴盯着青萍真人手里的玉盒,很有点想上手去抢,到底是理智战胜了冲动。她又见那些拂云门弟子跑来跑去,俨然已开始准备救治用的器具和术法。
看来这个凌言冰是非救不可了。
她撇了撇嘴。
这时,青萍真人看她一眼,面上掠过一丝笑意。
接着,她就转向乔逢雪,一本正经地说:“虽然有了承月露,可想要着手为凌言冰小友拔毒,还需花上一日功夫作准备。我知道乔小友心急,可命数的事情,都是急不来的。”
乔逢雪眼睫一动,神情显出些意外。他正想说什么,却听青萍真人又重复道:“命数的事,都是急不来的。”
他对上那位老人的目光,从中看到了一种意味深长。他略垂下眼睫,顿了一顿,才叹了口气:“也好。”
商挽琴惊讶起来。她看向青萍真人,却见后者对她挤眼一笑,神态顽皮。
之后,等乔逢雪回屋去睡了(他一沾床就睡着了),商挽琴也去洗漱一番。她原本也觉得疲倦,洗了脸却又精神起来。
一精神,就觉得肚子饿。
还没到中午,幸好厨房已经冒起了白烟。商挽琴循着香味摸过去,进厨房跟人家套了套近乎,一起夸了一会儿拂云门和青萍真人,最后顺利地叼走了一只大肉包子,还给芝麻糖摸了两块绿豆糕。
边吃边走。清爽的冷风扑面而来,举目就是绿意,近处高高低低的建筑也颇有韵律,是不同于繁华城市的景色。
美景当前,包子也变得更香了。
拂云门的弟子们都已散去,开始了一天的正事。留在此处的人不多,所以没走几步,商挽琴一眼就看见了青萍真人。
老人仍然穿着玄色曲裾,袖口深红的云鸟纹显出古朴而神秘的意味。她站在前方的山坡上,抬头望着什么,衣袂飘飘,似传说中的仙人。
“真人。”
商挽琴赶紧吃完手里的肉包子,并拿芝麻糖的背揩了一下手(差点被啄),就跑上去。
青萍真人看过来,还是带着悠然笑意,眼中又有些神秘意味。
商挽琴小跑到她跟前,说:“刚才谢谢真人。”
青萍真人悠悠道:“谢我?我又没做什么。”
商挽琴嘿嘿一笑:“我知道真人是在帮我。”她说的是凌言冰的事。
青萍真人面上笑意加深,嘴里却说:“老喽,已经听不明白年轻人的话了。”
商挽琴挨蹭过去:“真人,我现在明白了,您说会支持我做的任何事,原来不是玩笑话。您真是高风亮节、宅心仁厚、善解人意、文武双修、博闻广识……”
这张口来一串好话,还一脸甜笑,怎么看怎么有事相求。青萍真人呵呵一笑:“行了,要求什么?”
“帮表兄看看病,行不行?”商挽琴眨眼作天真状。
“咦,你表兄没说?”青萍真人一怔,“倒不是我不愿意,而是不可为之。”
“不可为……?”
“十六年前,玉壶春的老头儿就邀我去看他的小徒弟,就是你表兄。我算出他命数非常,我若要尽心救他,他必须随我来山里隐居、清修,三十岁后才能出山。”
青萍真人解释道:“你表兄那时不过十岁,却一言回绝了,连老头儿都劝他不动。因此,非我不愿,实不能为也。”
怎么又是命运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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