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楼北望
“鬼羽,过来。”
长发垂落,一张黑色面具完全遮盖了他的面容,面具上绘着鲜红的线条,像图案又像文字。
饶是隔着面具,也能感到一束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但如果仔细看去,面具孔洞后只有两点暗红的光芒。
商挽琴走过去,单膝下跪。
她恭恭敬敬:
“我还道是谁找我,原来是师父您。您怎么有空来金陵了?”
男人笑了一声。他的声音是一种被扭曲过的奇怪音色,有点像尖锐的指甲滑过金属表面。
“我叛逆的徒儿在金陵待了一年,毫无进展,我怎能不来看看……她是不是起了二心?”
商挽琴立刻肃然道:“怎么会呢!是谁造谣我,让他来受死!”
男人居高临下看着她,红焰的眼睛毫无人类的模样。
“造谣?”
他伸出手,冰凉的手掌落在她头顶,在致命的百会穴的位置来回轻轻摩挲。
“这里就是子蛊所在的位置。鬼羽,我从不担心你背叛,因为你的命掌握在我手里。可是,你会不会说谎,会不会谋划什么,会不会像当年一样……用我教你的本事,反过来刺进我的胸膛?”
他声音轻柔,越来越带笑。愉悦的笑意。
“为了让你牢牢记住我这个师父的威严,不如现在就催动子蛊吧?毕竟,越是刻骨铭心的痛苦,就越能让人臣服。师父当年教你的道理,希望你没有忘记。”
商挽琴垂头,盯着地面。她完全知道男人在说什么。
但她一动没动。她只是牢牢盯着地面的某一点,聚精会神,好像那里的一刻灰尘突然变成了一朵花。如果不是这样,她可能真的会流露出一些不该有的情绪,然后给自己和旁人带来灾难。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松松、带着笑意,还有点儿疑惑。
“师父在说什么呢!当年是徒儿年幼无知,自那之后,徒儿深刻地反省了自己,如今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鬼,正按照占命师大人的指令,努力完成潜伏玉壶春的任务呢!”
男人的手掌,牢牢按在她头顶,没有丝毫抬起的意思。
他还是笑:“你这能说会道的样子,还真是让人怀念。我想想,你唯一不是这副模样的时候,就是那两个小东西死的时候吧?嗯,你咬牙切齿、发疯一样攻击我的模样,也是很不错的。”
爹的你这个死变态%¥&%*……
商挽琴在心里骂了一长串必须被消音的脏话。
“师父有师父的想法,”她甜甜地说,“我也有我的想法。有一些想法我至今未变,但我现在已经明白,只有师父和兰因会,才是我的归属。”
“……唔。”
男人思考片刻,收回了手。
“这就是了。要说你全盘改正,我还真是不信。”他的语气变得漫不经心,“行了,来,说说你的任务。”
商挽琴迟疑片刻:“徒儿的上司,是大护法大人……”
“哦,他?前些日子被落月山庄的梁不意一掌杀了,我正好无事,又听说我的好徒儿长了大本事,在玉壶春瞎闹了一通,又得到了拂云门青萍真人的垂青。”
“听说你还带回来一只颇灵性的银色小鸟?倒是没见你带。小东西呢?”他还是笑着,“是一看见我找你,就忙不迭地将小鸟托给别人了?”
果然……他知道得这么清楚,兰因会在玉壶春里肯定安插了其他人。
商挽琴记下这一点,慢慢抬起头。
她的表情和语气都很稳,甜笑道:“是呀,我是怕师父害了它呀,那我可不好跟玉壶春的人解释,就容易被怀疑。师父有本事,可以随心所欲,我不行的,我得步步为营、处处小心呢。”
不知道这话哪里戳到他了,他猛然爆发出一场大笑。
等他笑完,还鼓了几下掌。
“不错不错,我就喜欢你这口蜜腹剑、两面三刀的作风,这才是我的好徒儿!”
他手里掐出法决。
那是控制子蛊的法决。
商挽琴感到脑中有什么东西在微微发热,甚至仔细感受的话,会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动来动去。饶是她习惯了兰因会的变态作风,也忍不住脖子后起鸡皮疙瘩。
不过,这只是一种精神威慑。
实际上,子蛊是不可能知道宿主是否说谎的。只要宿主保持情绪稳定,不突然心跳变化,子蛊就什么都不会发现。
看来,死变态要开始问话了。
果然,他问:“好徒儿,我且问你,你在玉壶春中,是否特意为乔逢雪金针试毒?”
商挽琴说:“是。”
“你为何这样做?”
她说:“欲要取之,必先予之。我要先取得乔逢雪信任。”
他又道:“拂云门一行,那乔逢雪本有中毒的迹象,最后却平安归来,可是你从中阻挠?”
商挽琴说:“师父,那就不是我了,我也疑惑这事儿呢。”这是实话。
他似是沉吟片刻,而后阴恻恻道:“最后一个问题。”
“好徒儿,将来若有一日,我要你即刻亮明身份、手刃乔逢雪,你可能做到?”
第二十八章
商挽琴看着他, 迎着那两点非人的目光。
她笑容愈发盛开。
“岂止能做到。”她还是甜甜地回答,“就算要我从后头突然捅一刀,我都不会犹豫半点的!”
这可没带宾语啊。如果宾语是兰因会的话, 她已经在做了。所以,她说的也是实话,自问心安理得, 心跳速度一点不变。
男人肯定也感觉出来了。
他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毕竟那面具隐去了他的容貌甚至声音。他只是松开手,表示这次不会发动子蛊,来让商挽琴体验一把“生不如死半日游”。
“好徒儿,为师对你期待很高。”
他又来摸摸她的头,摸狗似的。
“你若成功,他日兰因会一统天下, 你便有大大一份功。届时,荣华富贵、名利地位,根本不在话下。反之……”
他语重心长。
“你明白的,对吧?”
商挽琴垂首。
“是, 师父。徒儿已经非常明白。哪怕是为了将来登上高位,有能力一刀砍了师父报仇, 徒儿也一定会全力以赴的呢!”
这个变态师父,总是会被这种真真假假的话愉悦到。果然,他又爆发出大笑。因为他知道她说的是真话,所以才笑。
可师父啊,你难道不知道, 从来半真半假最致命?
商挽琴伏地拜道:
“恭送师父。”
——祝你早日上西天, 迟早捅死你,死变态。
……
男人离开了。
商挽琴在密室里多跪了一会儿, 才慢慢站起来。这个习惯是小时候养成的。那时候她还是真正的“师父的乖徒弟”,每次师父一转身,她就站起来,因此被打骂了很多次,最后才养成这个习惯。
那人看似离开,其实指不定藏在暗处,就看她是不是多跪了这么一会儿呢。
确定他真的走了,商挽琴才走到一边,轻轻踢了踢边上趴着的那人。
“哎,你没事吧?”
趴在地上的黑衣人,慢吞吞地动了动,然后翻了个身,露出脸上的狐狸面具,和身上一些新鲜的血痕。那些伤口半结痂,血液浸湿了黑衣,黑沉沉的。
“没死。”狐狸脸说。
商挽琴蹲下来:“你得罪师父了?”
狐狸脸叹了口气:“可能跪的姿势不对。吞天大人,真是一如既往的喜怒无常啊。”
吞天,就是商挽琴师父的名字。这名字极其中二病,然而她小时候一度觉得他非常帅气,想来真是脑袋进水了。
商挽琴也跟着叹口气:“是他的作风。要我给你上药不?”
狐狸脸说:“也行。”
商挽琴帮他上药。
期间,狐狸脸慢吞吞地说:“吞天大人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收你当徒弟啊?你说话那么不恭敬,身上连个伤口都没有,真不公平。”
“我小时候挨揍还少啦?你不知道而已。”商挽琴撇撇嘴,故意用力按了一下他伤口,给后者疼得嗷嗷叫。
“但是,”狐狸脸叫完了,又开口,“你们为什么闹翻?我听说过,你是吞天大人的徒弟,以前威风得很,怎么现在沦落成这样了?要地位没啥地位,要实力嘛……也就那样。”
“去你的,我一刀捅了你的能力还是有的。”
商挽琴一巴掌拍上他伤口:“上好药了,起来,地上脏。”
“哦。”
狐狸脸慢吞吞爬起来。受了伤,他干什么都是慢吞吞的。
见他真死不了,商挽琴就打算离开。
但走了几步,她停下来,头也没回地说:“因为他杀了我两个朋友。”
狐狸脸抬起头:“朋友?还两个?”
“嗯。”商挽琴还是没回头,声音也淡淡的,“准确来说,是一个人类朋友,和一个狗朋友。”
狐狸脸想了想,无语了:“不就是一个人和一条狗吗。”
“你懂什么,我的狗比兰因会大部分人都像人。”商挽琴严肃道。
狐狸脸说:“哦。”
商挽琴挥挥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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