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楼北望
“看看你做了什么,再看看我的模样。事到如今,你以为我们真的还能‘只对商玉莲如何’么?”她指指他,又指指自己,柔声笑语,眼中却又藏着一种刻薄的嘲讽。
江雪寒的面容抽搐了几下。他紧握着剑柄,手抖了片刻,而后重新握紧。“事后我再和你算账!”他咬牙说道,又扬起剑,冲程镜花攻了过去。
温香瞧着他的背影,不屑地扬了扬眉毛,心想:真是个傻货,怪不得商挽琴瞧不上他!哼,商挽琴眼光是好,只盯着门主,她倒是也有这样打算,可门主那面热心冷的怪物……罢了,事到如今,多想无益。
这一头,程镜花抬手划出法印。芍药花瓣围绕在她身边,密密麻麻遮掩了她的行迹,她身处其中,抡着铁锤应付江雪寒。一边应付,她一边觉得有点不对劲。
很明显,温香和江雪寒是有备而来,特意等着她来到这里。这一点并不意外。
然而,她全力出手的“万紫千红”,为什么被温香轻易化解了?难不成……她是兰因会里的什么大人物?不,不对,温香自幼长在金陵城,又在玉壶春待了这么久,真要有什么不对,她这个千丝楼楼主不如现在就自刎谢罪。
刚才,温香确实显得很吃力……可她影子里的那只恶鬼,也确实并不简单。温香这种孱弱的人,怎么能够操纵这样的恶鬼?
还有江雪寒。他实力不差,但程镜花要杀他也不算难。可刚才他那一剑,竟让她有仓皇间难以招架之感……
还有,她现在这种强烈的心神不宁,到底意味着什么?
脑海中绷了这么一根线,程镜花无法集中全部精力,可饶是如此,江雪寒也是节节败退。他越打越勇,脸色却也越来越差。
“这就是千丝楼的实力?”他不可置信地反问,“你,你外表平平无奇,怎么会有这样的实力?”
程镜花:……?
她捏着锤柄,头往旁边一歪,脖子“咔咔”两声,仿佛断掉。那双大而黑的眼睛泛起了一种蓝光,也令她周身气势一沉。
半空中的花瓣收束起来,回归为芍药的模样。芍药倒飞,插在铁锤上,好似冰冷的武器上开了一朵花。
刹那间,狂风掀起,吹得程镜花长发乱飞。在风暴中心,她弯腰屈腿,双手握着铁锤,稍往后挪;片刻后,铁锤猛然砸出,吹起万千花雨!
花雨幻化为更加巨大的铁锤,重重砸在江雪寒身上,将他整个人击飞出去,砸在墙上又摔下来,一动不动。
温香被逼得发出惊叫,狼狈躲闪,但身上还是多了不少伤口。
程镜花也在略略喘气。她拄着铁锤,皱眉看着那两人,心中有些懊恼,觉得自己刚才莽撞了。哎,她自诩比小废物强,但有一点是不如的,就是她太过冲动……啧,懒得想了。
她换一只手拎铁锤,走到商玉莲那边,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起来:“副门主,我先带你出去。”
商玉莲跪坐在地上,仿佛受了极大的打击,此时慢慢点头,似乎在竭力振作精神。
“好,多谢你,我记得,你是挽琴的朋友……”
在这一时刻,程镜花终于明白,自己那强烈的心神不宁来自何处。她也终于明白,自己究竟忽略了什么。
然而,已经太晚了。
坐在地上的商玉莲,一条手臂正被程镜花牢牢捉住,可当她抬起头时,脸上却带着笃定的、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她那条手臂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翻折出去,摆脱了程镜花的控制,并且顷刻反过来抓住了程镜花。
“抓住你了,千丝楼楼主。”
程镜花瞪大了眼睛。那不是一个惊讶的表情,而是一种狂怒的神态;她的眼睛睁到了极致,漆黑的眼瞳周边跳动着蓝紫色的电光。她周身有某种力量在涌动,仿佛想要炸出来,整个吞噬面前的“商玉莲”。
可是,“商玉莲”身边的黑暗更加浓郁。
那是万千细密的触手,也是亿万深沉的黑暗。它和温香的力量相似,却更加庞大,几乎像大海和水滴的区别。
它蔓延、上升,包裹住了整个地牢。
“商玉莲”的形象也发生了改变。她变高、变宽,成了一个穿着漆黑衣袍、戴着面具的高大的人。不……从这个身量来看,这应该是个男人。
男人站起身。他依旧抓着程镜花的手臂,那只手的温度灼烫惊人,仿佛在炙烤她的皮肉。
程镜花维持着那狂怒的神态,像一只炸毛到极致的猫,身体却在不自禁地微微发抖。
“看。”
这个人发出了一种奇怪的、粗粝刺耳的声音,语气倒是很悠闲。他捉着程镜花,往上提了一提,像展示猫狗一样对着温香那头晃了晃。
“这就是老东西做出来,专门对付我们兰因会的工具。”他用一种欣赏的语气说道,“她很特殊,能够食用鬼核,于是从小被培养成了吃鬼的习惯,体内积累了凶残的鬼性。普通级别的恶鬼碰见她,就像老鼠见了猫,等死的份儿。”
“就算是兰因会的鬼人,如果因为她外表瘦弱就小看她,会吃大亏,就像那个蠢货凌言冰一样。当然,那是因为他又蠢又弱,所以也不好这么比。”
“哎,真是十分好用的工具,怎么玉壶春的老东西有这运气,我就没有?我也想要的嘛!”
那张面具背后,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只烧着两团红色的鬼火。程镜花盯着这个人,周身有电光起伏。
“还想反抗呢。”面具人笑起来,亲昵地拍拍程镜花的脸颊,“真要谢谢你跟他们浪费体力了,否则我也不能这么轻易地困住你。”
第七十八章
程镜花咬紧后牙槽。她没有说一句话, 因为现在无论辱骂还是悔恨,都毫无意义。她只是拼命地在想脱困的办法,或者至少要把消息传出去……她眼珠颤了颤。
“大人。”
温香在那头下拜行礼, 恭敬得仿佛面对天神:“要杀了她吗?”
面具人摇头:“千丝楼楼主的心脉自有法术追踪,现在杀了他,乔逢雪会立即知道, 就会有所准备。”
“那……”
“扔这儿吧。”
面具人甩开程镜花。他身边的黑影汹涌而来,在四周环绕了一层又一层,形成空腔般的空间。那些黑影凝成实质,表面起伏不平,还有密密麻麻的颗粒,好像是某种动物死去后的器官,让人一阵恶心。
程镜花趴在地上。她感到手脚发软, 这座空腔似乎在从她身上掠夺力量。她有预感,如果就这么下去,她会慢慢被这东西吸收……被完全吃掉。
仿佛听见了她内心的想法,面具人笑道:“万物相生相克, 这是天地至理。你能吃恶鬼,恶鬼就也能吃你。你能杀凌言冰, 我就也能杀你。我们同为天地间一刍狗耳,便纵情相杀罢!”
说完,他大笑一阵,令温香拖上江雪寒,离开了地牢。
空腔最后的出口也合拢了。程镜花勉强点亮一朵小小的光团, 举目四望, 只见灰黑色的空腔壁,其余什么都没有。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刚才她根本不敢移动目光, 连心跳都在控制,就是生怕面具人发现……发现她最后的转机。
“喂,芝麻糖……”她低声叫道。
腰间的竹笼很安静,片刻后才动了动。继而,小鸟头顶起了笼盖,鬼鬼祟祟地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四下张望。
饶是情况紧张,程镜花也被逗得一笑。“你这小肥鸟,还挺鸡贼,懂得装死!不过,这是好事。”她深吸一口气,紧张地看着小鸟,“我记得,商挽琴说过,你有很特别的本事,能够联络上她……是不是?”
养鸟千日,用鸟一时!芝麻糖,你可千万得行!
程镜花暗暗祈祷。
银色的小鸟飞了出来。在昏暗的光线里,它一身银白的羽毛光彩点点,头顶一根饱满的鲜红色冠羽摇曳,最顶端的一点金色羽毛更是华丽。
……金色羽毛?之前还没呢?
程镜花忽然意识到什么,低呼道:“你的第一根冠羽……你的伯羽终于长成了?!”
芝麻糖愉快地“啾啾”几声。程镜花听懂了,更加错愕地张大嘴:“什么,你说你现在能直接带我出去……”
小鸟身上漫出一阵银白的光雾,笼在了程镜花身上。
程镜花突然想起来什么:“等等……等等!”
银光收束,小鸟疑惑地鼓起翅膀。
程镜花深吸一口气,神情彻底冷静下来。“我不能走。”她沉声道,“一旦我消失,那面具狗会立即知道,说不准就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要将计就计,留在这里迷惑他们。芝麻糖,你出去,把消息递给门主他们,叫他们做好准备!”
“啾啾啾!”小鸟着急地扑扇翅膀。
“我?我不会有事。就算有事……”
千丝楼楼主喘着气,捂住心口,慢慢说:“职责所系,何惜一死?”
芝麻糖呆了一瞬,小小的鸟脸上露出坚定的神态。它认真“啾”了两声,浑身羽毛一抖,重新亮起银白光芒。
片刻后,光芒熄灭了,小鸟也消失了。
女人抓着那只竹笼,将顶盖盖回去,在腰间挂好。她凝视着黑暗,然后慢慢闭上眼睛。
好黑……也好安静。
这种时候……要是能吃颗果脯就好了。担忧或恐惧时,吃点甜的会好很多。这话是谁说的?哼,她才不记得是商挽琴说的,那是小废物的朋友,不是她的。
但……
要是能活着出去,就让小废物再买点果脯吧。
*
西北。
消灭了两只恶鬼,对商挽琴来说,事情就已经结束了。
当他们从地穴中走出来时,恰好遇见沙漠日出。望着那新一天的朝霞,每个人都恍惚了一下。黑夜如同生死的分割线,将许多人永远留在了昨天。譬如地穴中的尸体,譬如面前沉寂的琉璃部落。
登云树已然枯萎,不断飘落枯黄的叶片。那些叶片落在地上,一踩就碎,旋即飞灰而去,成了沙漠中新的尘埃。
树上吊着尸体,树下留着衣物的残骸,还有一些粘稠恶臭的液体;那是恶鬼死去后的遗物。整个琉璃部落中,连一个活人都没有了。
人们花了一些时间,把树上的尸体放下来,就地安葬好。他们一边忙活,一边遗憾地感叹:“都死了,谁带我们去白沙遗址?九鼎的线索可怎么办哟。”
商挽琴知道该怎么办。
在他们忙碌的时候,商挽琴按照最初的计划,顺利拿到了密室中的骨牌。她若无其事地收起来,和其他骨牌放在一起。
没想到,刚做完这一切,李凭风那只追龙铃响起来了。
叮铃铃——
不同于悠远的驼铃,这铃声忽高忽低、忽近忽远,如鬼魅般飘忽不定。
那忧郁又艳丽的青年抬起脸,目光直直看向商挽琴,继而他微笑道:“看来我们不必再白费功夫,商姑娘已然有所斩获。”
……对了,李凭风还有一只祖传的、号称能寻找九鼎的铃铛,她差点给忘了!商挽琴捏了捏鼻梁。
可不对啊,她身上本来就有两块骨牌,之前追龙铃也没响。
李凭风不紧不慢道:“对于骨牌的数量变化,追龙铃也能察觉。”
商挽琴:……
在众人的目光下,她扯了扯嘴角,说:“没错,就和在落月山庄时一样,第三块骨牌也归我表兄所有了,谁要是不服,就来试试表兄的风雪如寂,如何?”
李凭风眯眼看她片刻,才道:“商姑娘,乔兄可这么说过吧?”
“表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乔逢雪恰如其分地开口,神情波澜不惊,“何况,李公子,对于骨牌的归属,我们有约在先。”
“哦……也对。真是遗憾。”李凭风叹了口气,神情中的遗憾恰到好处,却也因为太过恰好,而显出一丝虚假。虽然,只有商挽琴这么觉得。
李凭风说:“这东西就归玉壶春罢!商姑娘,乔兄,按约定,找到新的线索后,我们都要回落月山庄一聚。那么,就此别过,我们落月山庄见!阿恒,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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