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生啖脑花
“看到了吧。”苏甜整个人瘫在地上,如一滩烂泥,“七七,这下我们怎么办?”
尧七七吞口唾沫,将喉咙里针刺一般的疼痛和着血吞下,沙哑开口:“我们去女贵娘娘庙。”
*
太阳西沉,淑娟举着扫帚,一下一下清扫着院落。
狗剩昨儿回来的时候嚎啕大哭了俩小时,之后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房中,叫人担心。偏偏铁头又去村长那儿整日整日商量女贵娘娘祭典的事儿,连问一句都没来得及。
淑娟看着地上被扫过的痕迹,怔怔攥紧扫帚,发起呆来。
后天天不亮,女贵娘娘祭典就要开始了。她知道,女人们会在家门口放鞭炮,做出一年里最丰盛的佳肴;男人们则会抬着女贵娘娘和贡品,一路高歌低唱,前往女贵娘娘庙。
她下意识看向女贵娘娘庙的方向,天色已经暗沉,可仍然能清晰瞧见庙宇上琉璃瓦反射出的晚霞,闪耀夺目。
暖风吹过,她脸上的汗珠落在衣服上,长袖衫已经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体上,又热又潮,很不舒服。
门吱呀一声推开,铁头阴沉着脸走了进来,看也不看淑娟一眼,径直走进了堂屋。
淑娟一愣,心里咯噔一声,战战兢兢撂下扫帚,跟上去:“爹,出什么事儿了?”
铁头用搪瓷缸子接了一大缸水,吨吨吨仰脖灌下,这才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道:
“王三死了。”
淑娟眼睛瞪大:“咋死的?”
“咋死的?长发娘弄死的!”铁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用力挠了挠头,满脸烦躁,“跟春婶一样,被活活勒死,开膛破肚,肠子流了一地!”
淑娟嘴巴微张,看不出表情来,半晌才问:“咋就知道是长发娘?”
“跟王二一个死法,还在脖子上发现了头发!”铁头佝偻着身子,脑袋扎进臂弯里,烦躁地揉搓着,“王二兄弟俩死了,春婶死了,下一个会是谁?怕是要到咱家了!”
淑娟张开的双唇闭了闭,又张开,无声地“啊”了一下,又缓缓退出堂屋,重新拾起扫帚,一下一下扫着地。
“淑娟,我今晚就去村长家睡了。你刘叔他们也都去那边,不敢乱跑。”铁头沉默了一会儿,重新站起身,从抽屉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刀来,往门外走去,“你瞧着狗剩,别叫他出门了。”
“爹。”
眼瞧着铁头要出门,淑娟轻声唤了一声。
“咋了?”铁头有点儿不耐烦,手里的刀闪着明晃晃的光。
淑娟眼神往女贵娘娘庙的方向瞥了一眼,迅速收回,低眉顺眼地盯着脚尖,用蚊子大点声音问:
“咱家能不种蘑菇吗?我读书,将来也能赚钱。”
铁头笑了,上前两步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说什么傻话呢?”
“咱们村哪有闺女不种蘑菇的?这说出去不是叫人笑话么?”
“赚钱不赚钱的,等你以后嫁了人,钱了房了田了还不都是你的?但谁会娶一个不会种蘑菇的婆娘呢?”
淑娟头皮发麻,她攥紧了手里的扫帚,声音提高了一点儿:“狗剩不用种蘑菇,他也能过得好。我不种,难道会比他差么?”
铁头的脸色迅速垮了下来,搭在淑娟肩膀上的手用了力气,将她单薄的肩头掐得通红:
“女人不种蘑菇的那都是有问题!那是她们种不出蘑菇,明白吗?哪个能种出蘑菇的女人不种?”
“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净想这些歪门邪道,你就是挣再多的钱,种不出蘑菇,不还是让人笑话?到时候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他疾言厉色,声音回荡在院子里,震得土墙扑朔朔掉灰。
“那狗剩……”
“狗剩跟你能比吗?他倒是想种,他种得了吗?”铁头终于忍无可忍,怒吼起来,“要不是男人不能种,你以为你们女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淑娟!女贵娘娘赐福你们女人种蘑菇的本事,你就必须得种!”
“听明白了吗?!”
淑娟一哆嗦,肩膀生疼。
她低下头,干涩的眼睛里没有眼泪,灼烧的鼻头也没能催生出啜泣,只有喑哑的声音暴露出几分落魄:
“听明白了,爹。”
铁头“嗯”了一声,也不多说,攥着刀便匆匆往外去。
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算了,我把狗剩带走,把他放在屋里我不放心。你晚上锁好门窗,谁来都别应!”
淑娟木讷地点头,眼神又往女贵娘娘庙的方向瞟了一眼,将路让了出来。
狗剩还在呜呜地哭,被铁头一脚从被窝里踹出来,提溜着领子扔出房门。
“走!再哭,老子打得你见你娘!”
淑娟望着铁头和狗剩消失的方向,手里的扫帚越攥越紧。
扫帚是用扫帚草和竹子编的,上面还挂着倒刺,一根根扎进淑娟的掌心,细细密密的疼。
半晌,等太阳下了山,她才恍然回神,将扫帚丢在一边,拖着两条麻木的腿,往隔壁刘家去。
刘家也只留了小慧一个人,胖婶和刘叔都去了村长家,小慧舒舒服服地躺在炕上,一个人打着滚儿。
“淑娟姐姐,你来啦!”小慧笑着坐直身子,“来坐!”
淑娟摇摇头,三两步走上前,抓住小慧的手:
“小慧,你要去女贵娘娘庙。”
小慧没反应过来,痴痴看着淑娟。
“那几个外来人,去了女贵娘娘庙。”淑娟直视着小慧的眼睛,声音颤抖,可语气却比以往说过的任何一句话还要坚定,“你去女贵娘娘庙,叫她们在祭典开始前,离开这个村子!”
第109章 蘑菇
女贵娘娘庙本就奢华, 这会儿为了迎接一年一度的女贵娘娘祭典,更是张灯结彩,处处点着长明灯。
尧七七等人一路气喘,爬上山顶, 这才将女贵娘娘庙的大门收入眼底。
朱红色的木门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 上面的牌匾用金漆写着“女贵殿”三个大字。透过布糊的窗子往里瞧, 能看见里面摇曳的烛火,闻到浓郁的香火味。
原本这里是有人驻守的,但因“长发娘”事件层出不穷, 这里驻守的人也被调回村,故而这里只有一道形同虚设的黄纸, 封着对开的两扇红门。
尧七七伸手一推, 门打开, 又是一阵香火味扑面而来, 呛得几人无法呼吸。
庙宇的格局与一般庙宇无异, 一进门就能瞧见高约三米的金像,惟妙惟肖雕刻着一个慈眉善目的女人。
只是与一般庙宇不同, 神像前面的十几平米宽阔空地上, 摆放着的不是跪拜用的蒲团,而是一张精致的红木床。
木床上铺着崭新柔软的铺盖, 被褥上绣着一只绝美的凤凰,与红色的锦缎一起,相得益彰。
“对了,我记得村里人说过, 女贵娘娘转世是要在庙里住一年的, 直到第二年祭典, 新任女贵娘娘接班。”苏甜看着床, 微微蹙眉,“咦?那上一任女贵娘娘呢?”
“死了。”李慕云沙哑的声音从庙宇的另一边传来,她指着面前桌子上的一排排牌位。
那些牌位从后到前,能明显看出年代的差别,看来这些牌位承载了自有女贵娘娘这一信仰以来,所有的女贵娘娘转世。
而最前排的一个牌位显然是不久前才做出来的,上面的金漆闪闪发光,木头上还散发着隐隐的油漆味。
“你们看这里!”钱组长挥手,招呼三人过来。
几人凑上前去,只见神像后面的墙壁上,赫然雕刻着关于女贵娘娘的传说。
与村里人背诵的模板相同,故事发生在一百多年前。
而与村里人所说的不同,一切的起源并非是一场冥婚。
一百多年前,黄土还没有如今这么坚硬,河水也没有改道,农民仍然可以在地里种出玉米、荞麦和土豆。
对劳动力的需求,和“延续香火”的心愿,让他们开始了无休止的繁育。
可是粮食是有限的,土地是有限的,房屋也是有限的,他们的经济能力无法负担过多的孩子。
于是他们做出选择。
一个家里也许会留一两个女孩,但未必只生出了一两个女孩。村里的稳婆会在接生前看一眼家里的孩子,若是已经有了两个女儿,就会将刚出生的女孩活活摔死。
女孩是要留的,不然没有人洒扫,没有人做饭,长大了也没办法嫁出去换一票彩礼,如何给儿子娶媳妇?
可是也不能留多了,多一个人多一张嘴,多一个女儿多一个赔钱货,儿子越多越好,女儿够用就行。
直到有一年大旱,河水改道,村里彻底成了干土。十数道井挖下去,滴水不出。
与此同时,村里一连出生五个女娃,一个带把儿的都没有,急坏了村里人。
村长咂吧一宿的烟袋子,拍了板:村里遇了煞,五个女儿一个不留,祭井!
村里的第六个孩子出生。
女儿。
全村惊慌,难不成村子被煞神诅咒,再也生不出儿子?那岂不是要绝了后!
吵吵闹闹声中,村长再次拍了板:请道士来做法!
道士在村子里转了三天,越转越沉默,越转脸越黑,最终站在村后头的山包上,往下看。
他站了一晚上,收了桃木剑,在山包上划了一块地:“杀孽太多,建庙供神。”
他说,这片土地上死去的女人太多,冤魂不散,沉在土里,长在地里,堵塞在井里。一有女人怀孕,那些死去的女婴先钻入腹中,岂有男婴降世的地方?
见村人不语,道士叹气道:“只要你们供奉起女贵娘娘,再不杀女婴,女贵娘娘自会渡魂。婴鬼离开,男婴就有地方出来了。”
村人眼睛一亮,道士又道:“若是还无男婴,就是你们心不诚,或是又做了惹娘娘生气之事。但如果你们善待女人,娘娘心悦,自会天降甘霖。”
村人大喜,当即修庙雕像,恭恭敬敬,无一人敢有怨言。
庙成,头年下雨,井中有了蓄水。第七个孩子出生,还是女婴,无人敢杀。
次年,挖出地下水,粮食又有了着落。第八个孩子出生,男婴。
从此村子更名女贵村,以女为贵,尊女轻男。
尧七七等人看得浑身冰冷,站在原地就像是被冻住了一样,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没有一处是温暖的。
这幅壁画上后半段,浓墨重彩描绘了村里人是如何爱女敬女,男人们如何疼惜自己的老婆,家里生了女儿后又是如何的欣喜若狂。
可是朱红色字迹中的血泪,五彩油画缝隙中的浓黑,一笔一画,全是虚伪。
怎么对一个女人好呢?
将灶台垫高,叫她不要弯腰。
上一篇:边关厨娘发家记
下一篇:从美利坚回来的大佬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