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晓云
他折回魏王府依旧没有看到温宛的身影,正当他想抄近路赶去大理寺时,一辆马车横在他面前。
侧帘被人掀起,里面的老者面目平静看过来。
死寂无声的深巷,有一间无人居住的院落。
虽然没有人,院子里却被打扫的干干净净,院中有口枯井,井边种着一棵垂杨柳,本该掉满干枯树叶的柳树下看不到一片叶子。
屋内摆设简单素朴,临窗搭建平整通长的火炕,炕上铺着用竹子编成的炕席,连着外屋灶台的炕席可以看出烟火熏出的暗黄色。
正中有张曲柳木的茶桌,桌边摆着两把木椅,与整个屋子格格不入的是桌面上那一整套冲煮的茶具。
青龙紫砂茶壶,白瓷耳杯,单从釉色上分辨已是极品。
萧臣坐在桌边,看向眼前老者,目如深潭,“东篱茶庄,东方隐?”
“魏王殿下好眼力。”
东方隐胡须花白,银发以青玉簪盘起,眉白,整个人看起来干净舒服,连指甲都修剪的十分整齐,“贵人多喜雾山隐,因为神秘,冲泡之后雾气缭绕在杯缘,越是矜贵的雾山隐,缭绕在杯缘的雾气就越浓烈,仿佛巫山云雨,若是孤品,更会有佛光普照的奇景。”
东方隐随手打开茶釜旁边一个雕工精致的紫檀茶盒。
茶盒被打开的一瞬,一股淡淡的茶香盈溢满室。
萧臣目色冷淡看向眼前老者,他从未入东篱茶庄,只是偶有几次路过扫进去几眼。
“这茶盒里的雾山隐乃是老夫私藏,在此之前从不曾与外人分享。”
东方隐动作娴熟将茶饼研碎待用,之后将水囊里的山涧溪水置于釜中,燃炭。
炭为银骨炭,无烟无味。
待釜中水欲沸之前,东方隐将茶末倒进去,霎时间,满室清香更浓。
一沸茶水交融,二沸时出现沫饽,沫为细小茶花,饽为大花皆是精华。
“本王有急事。”萧臣皱眉,沉声道。
他要与温宛解释!
东方隐将沫饽杓出以作备用,继续烧至波滚浪涌时,等待三沸。
“老夫劝魏王殿下莫要将御南侯府三房温初然的事,告诉给温县主。”
一语闭,萧臣震惊数息,疯怒,“是你?”
东方隐精算时间,将釜中茶水烹于器内备用的沫饽中,不慌不忙,“御南侯府温初然私下于高昌阙氏领域内圈养十万私兵,这是何等的罪魏王殿下比老夫清楚。”
萧臣双目瞬间赤血,迸出嗜血寒意,“你如何知晓?”
茶汤已好,东方隐将这第一杯茶双手端起,搁到萧臣面前,“雾山隐,魏王殿下且尝。”
萧臣第一次看到孤品雾山隐冲煮后的形态,只见白瓷耳杯上方,一团云雾自茶杯里翻腾而起,萦绕在杯缘处滚滚四溢。
那云雾仿佛是当下浮荡飘摇又暗潮汹涌的时局,激烈混乱的让人毫无头绪。
云雾腾起,肉眼可见丝丝雨线落于杯间,杯中涟漪不断。
霍然间!
气吐虹霓!
萧臣当真在耳杯上方看到刹那呈现的佛光!
“你是于阗国的细作?”萧臣强自压下心中暴戾的情绪,冷冷看向对面老者。
东方隐没有反驳,“温县主若知魏王殿下早在朔城时便与温初然暗度陈仓,于高昌阙氏领域养私兵,且十万众,不知会作何感想,此事若温御知道,他又当如何。”
萧臣心脏震如鼓雷,冷冷盯着东方隐。
“其实他们的想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摆在魏王殿下面前的有两条路,第一条,就那十万私兵,殿下与温初然已是叛逆,包括御南侯府满门,皆叛逆,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若赢便赢,若输便死。”
“第二条也很简单,于阗倾国之力助魏王殿下夺嫡,前提是魏王殿下不得再与御南侯府有任何瓜葛 ,尤其是与温县主,要断的干净。”
看着萧臣展露出来的杀机,东方隐端起身前茶杯,淡淡品了一口。
雾渐散,水落石出,苦涩中蕴着甘甜,“魏王殿下不该仇视老夫,而是该庆幸,知晓高昌十万众的人是愿意与殿下结盟的于阗,而非他国。”
萧臣握拳,眸戾如冰,“若本王选择第一条路,你当如何?”
“其实,没有第一条路。”
东方隐落杯,“那第一条路不过是老夫的假设,魏王殿下当真要让御南侯府背上叛逆的罪名?那可是满门抄斩的死罪。”
“你在威胁本王!”萧臣眼中凝聚杀意。
东方隐摇头,“殿下自己想清楚,于阗既知此事,此事就不是秘密,若然有朝一日这件事被别人发现,太子府的人,歧王府的人!后果如何?殿下若想保全御南侯府,就该当断则断。”东方隐又道,“高昌阙氏已将温初然交到于阗……”
咔嚓-
桌面自中间裂开一道深深的缝隙。
东方隐不为所动,“老夫能以性命担保,温帅在于阗不会有半分损伤。”
萧臣从来没有这样想杀一个人,如果可以,他想将眼前这位老者碎尸万段!
“你们以这样的方式逼迫本王,就没想过事成之后本王杀你们泄愤?”萧臣瞳孔微缩,恼恨低吼。
“于阗倾国之力助魏王,他朝魏王称帝反杀的也不过是我们这些谋士,又岂会顶着千古骂名灭我于阗?如此,我等便算是为国尽忠,死而无憾。”
东方隐落杯,目上光绝对平静看过去,“从离开于阗那一日开始,我便做好随时赴死的准备,生亦何欢,死亦何惧,此生唯求,死有所值。”
萧臣做不到东方隐那样冷静,“你们助本王成事,便是相信本王定能成事,放了初然,让本王娶温宛,这并不冲突!”
东方隐看着几乎暴跳如雷的萧臣,
“自古帝王多猜忌,周帝对御南侯存于心底的忌讳是拦在魏王殿下前路的绊脚石,只要魏王与御南侯府断干净,便会为自己赢得一丝喘息,否则魏王即将面对的不仅仅是来自太子府的威胁,还会有周帝的绝对打压,以魏王现在的实力跟势力,根本无法抗衡。”
第四百三十章 财神奶奶
成大事者莫拘儿女情长。
东方隐告诉萧臣,“这是一条艰难的路,魏王殿下行到此处断无退路可言,往前走还会割舍的更多,殿下得有这样的准备。”
安静的屋子里,时间一点点流逝。
萧臣复又心痛,比在御书房时还要痛,仿佛是有人捅了一把刀在他心头又慢慢拔出来,刀子割磨,带着心血反反复复,疼的他几欲窒息。
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他不能与温宛解释自己在御书房时的言不由衷,他不能说。
他不能冒险在于阗这些人的监视下与温宛商量对策!
哪怕一个错念让于阗的人转投太子府亦或是谁,他死无畏,御南侯府满门抄斩!
萧臣绝望起身,他抬起头看向东方隐,一字一句。
“记住你说的话。”
“魏王殿下放心。”东方隐知道萧臣这是答应了,暗暗松了一口气。
萧臣不再看东方隐,转身走向房门。
气血翻涌,萧臣行至门口处时身体一滞,单手猛握住门框,喷出一口血箭。
背后曲柳木的桌面随之断裂,桌上薪火木炭连带着那壶价值千两的雾山隐皆堕残尘,东方隐稳坐在那里,看向萧臣孤寂冷沉的背影,心中感叹。
为君者,动情即是罪。
眼前这位少年王爷若想真真正正踏上那个位子,还要走上一段很长的路……
已入夜,皇城里几拨人都在找温宛,包括苏玄璟。
花间楼三楼,仙瑶阁。
苏玄璟独自站在窗前,凝望清冷孤寂的朱雀大街,脑子里尽是温宛。
背后传来脚步声,他急转身形,却在看到雪姬摇头时落寞转回身,继续看着夜色弥漫的长街,心里空空的。
雪姬摇曳身姿走过来,侧眸瞧了眼苏玄璟,“公子不该开心吗?”
“是呵。”
苏玄璟长长舒出一口气,“听到萧臣要娶寒棋的消息,我也觉得我该开心,以温宛的性子怎么可能给人作妾,她与萧臣的婚约也许不会作数了,可是……”
苏玄璟迎上雪姬的目光,认真看过去,“可是我竟然没有很开心,只要想到温宛会很难过,我也一样难过,担心,甚至会因为找不到温宛而恐惧,我怕她出事。”
雪姬叹息,“公子是不是爱的太过小心翼翼?”
“或许罢。”苏玄璟重新看向长街。
雪姬忽似想到什么,“公子有没有觉得这件事蹊跷,那寒棋明明在金銮殿指选了三皇子萧尧,怎么就突然下旨又把她赐给萧臣了?”
见苏玄璟不语,雪姬又道,“皇上就没想过,御南侯会因此发飙?”
“没找到温宛之前,我不想思考。”苏玄璟的声音透着疲惫,伴随而来的是声音里根本掩饰不住的担忧,“她会不会去了魏王府?”
雪姬终是叹了口气,“魏王府里有咱们的眼线,她不在。”
苏玄璟不再作声……
同一片夜空,鸿寿寺永宁殿里的寒棋亦没有入睡。
直至封远山将东方隐的消息带进来。
萧臣答应东方隐的要求在寒棋预料之内,推己及人,萧臣别无他路。
她不能理解的是,义父为何要离间萧臣跟御南侯府。
若依她之计,她其实不必嫁与萧臣为魏王妃,直接将利益摆在明面上,有御南侯府加持的萧臣更有可能走上巅峰!
诚然周帝对御南侯府有顾忌,可与御南侯府给萧臣带来的帮助而言,这个所谓的顾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只是她的想法在义父全盘计划里亦显得微乎其微。
寒棋信服义父,无一不从。
“外面有什么动静?”寒棋的声音很平静,波澜不惊,仿佛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事能让她真正发自内心的激动。
封远山拱手,“很多人在找温宛。”
寒棋了然,“总有一天萧臣跟温宛都会明白,取舍间自有得失,若要好坏由心,就得拼命让自己有足够的底气。”
封远山颔首,“长公主似乎,不讨厌温宛?”
“厌恶,喜欢,愤怒跟悲伤这种种的情绪会让一个人丧失绝对的理智,处在你我这样的高位若还被情绪左右,注定会是失败者。”
封远山领悟其意,“微臣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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