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晓云
渊荷的眼光总与常人不同,眼前女子眉清且细,平而阔秀而长,性乃聪明也,面色白皙,颧骨相连入耳,是大富大贵的命相。
清秀眉,顺过天仓,孔雀眼,门庭显赫。
单从面相上看,眼前女子的富贵绝不止于此。
渊荷收回视线,将山泉水置于釜中,燃炭。
“二姑娘果然是识茶的高手。”待釜中水沸,渊荷垂眸将茶末倒进去。
霎时间,满室清香更浓,叫人心神愉悦。
“你到底是谁?找我做什么?”温弦看向渊荷,眼中闪出一抹警觉,身体亦流露出紧张姿态。
茶汤已好,渊荷将第一杯茶双手端起,平稳搁到温弦面前,“在下渊荷,三皇子府中门客,找姑娘,是想给姑娘谋个前程。”
温弦蹙眉,“三皇子府中门客……渊荷……你是渊荷居士?”
渊荷自斟一杯,“姑娘听说过?”
“之前听父亲提起过,一时忘了。”温弦暂缓神色,“居士刚刚说要给我谋个前程?”
“姑娘是御南侯府二房养女,论身份自是比不过长房嫡长女温宛,更何况温谨儒尚育有一子,纵不偏心,对姑娘的前程也只能分一半的心思。”
温弦漠然看向渊荷,“如居士所言,我虽只是父亲养女,但父亲亦会为我分一半心思,足矣。”
渊荷抬手,示意温弦品茶。
温弦略带火气,端起茶杯。
见其眉宇间的怒意不似有假,渊荷微微一笑,“知足者常乐,难得二姑娘这份知足的心性,只是温谨儒对姑娘有养育之恩,姑娘就没想过回报?”
温弦双手握住茶杯,不由抬眸,停顿片刻后狠狠点头,“想过!”
“以姑娘的资质,他朝若能嫁与王孙公侯,想来温谨儒的仕途应该可以更进一步。”渊荷善意提醒。
温弦想了想,自嘲道,“居士说笑,但凡王孙公侯想娶的并不是我这种身份的女子,我亦不会高攀。”
“大周朝民风开放,女子亦可入朝为官,前有定国侯府的老太君,眼下朝中也不是没有女子持政,姑娘虽是御南侯府养女,可也别看轻了自己。”渊荷提壶斟茶,耐心引导。
温弦将茶杯搁回桌面,任由渊荷斟满。
“有时候,若是犹豫,若是踌躇,哪怕只是没有把握好,错过了便真的是错过了……”
温弦没有端起茶杯,而是起身朝渊荷深施一礼,“还请居士指条明路!”
这是渊荷想要的结果。
“姑娘是聪明人。”渊荷抬手示意温弦坐下来。
温弦态度恭敬,“我该怎么做,才能帮御南侯府二房光耀门楣?”
渊荷也不急,与温弦说了些当下时局的重点。
譬如太子失势,正想尽办法扳回一局,皇上近段时间多陪在年幼的九皇子身边,余下皇子谁也没见,再譬如御南侯府长房嫡女温宛的婚事。
温弦能插上嘴的,也只有这一件。
于是渊荷顺理成章提出,希望温弦能给三皇子萧尧跟温宛制造机会。
倘若萧尧可以娶到温宛,那时温弦便会成为三皇子府中门客。
但凡门客,只要主子得势,皆有入朝为官的机会。
哪怕不能入朝,身份自然尊贵。
那时的温弦,可不仅仅只是御南侯府二房的养女。
至于该如何制造这个机会,渊荷只道让温弦等消息。
离开东篱茶庄,温弦行至拐角时转身看向她刚刚离开的那个雅间,一直保持的恭敬姿态渐渐消失,眼中生出几分凉薄。
撮合温宛跟萧尧?
她很乐意……
雅间里,茶香依旧。
东篱茶庄的主人东方隐未经允许坐到渊荷对面。
东方隐是位老者,花白胡须,银发以青玉簪子盘起,眉淡,整个人看起来干净舒服,连指甲都修剪的十分整齐。
茶水温着,东方隐提壶倒茶,“居士本可以跳出这阎浮乱世,又何必庸人自扰?”
渊荷与东方隐是忘年交,早在渊荷受孔威救命之恩前,他们已是谈得来的好友。
“受人滴水恩,自该涌泉相报。”渊荷抬手,品茶。
东方隐瞧了眼过去,“举心动念,到底是想报恩还是心有桃园,居士可得想清楚。”
渊荷闻声,指间微动,随即浅笑。
“冥冥中自有天意。”
听到渊荷这样解释,东方隐也只是一笑。
“也对,大千世界杳杳方外,又岂无玄机。”
二人品茶,再未言语……
無逸斋有無逸斋的规矩,但凡学子未经允许不得离开,纵每五日可离斋回府一日,也要在完成课业的前提下。
明日便是回府的日子,只是菜不等人,温宛总不能把菜留到明天等温少行回来再吃。
那样温少行哪怕顶着有可能会被打死的风险,也会狠狠埋怨她几句。
当然,無逸斋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去的地方。
温宛这会儿能进去,是因为想要拜见恩师郁玺良,且得了恩师的允许。
又是郁玺良。
此刻温宛吩咐紫玉叫来人,将九道金禧楼的菜拎去后院温少行住的舍馆,自己则提着两壶五十年的竹叶青走去百川居。
只要想到上次送到百川居的竹叶青是五年纯酿,温宛便觉肾慌。
她都可以想象郁玺良见到她时的表情。
必定比鬼还难看……
距离百川居越近,温宛心里就越没底,可是为了弟弟能吃上口好的,她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能豁出去。
竹门前,温宛准备整理情绪的时候,分明看到郁玺良正站在院中池塘旁边喂鱼。
身姿挺拔,一袭青色宽袖教服随风摇曳,墨发随意盘起。
额间那绺银发飘荡间,竟有几分仙风道骨……
第四十八章 这等粗活,学生来
要说以前的郁玺良仙风道骨,温宛同意。
大周朝三大名捕之一,破案无数,来去无踪,坊间关于他的风流韵事传的神乎其神,那个时代的名门闺秀但凡听到郁玺良的名字,都能哇哇乱叫。
现在,但凡無逸斋的学生听到郁玺良的名字,也能哇哇乱叫。
温宛自觉已经把情绪调节到最卑微,而后推门而入,直朝那抹站立的身影走过去。
“学生温宛,拜见夫子。”
此刻行至池塘边,温宛将手里拎的两坛货真价实的竹叶青无比恭敬搁到郁玺良脚下,而后退后两步,双手握实,深施一礼。
这一礼,深得郁玺良教导的精髓,无可挑剔。
池塘旁边,郁玺良没看酒,也没看温宛,一把一把朝池塘里扔鱼食。
温宛噎喉,心里默默为池塘里的鱼默哀,想来鱼若有心,亦如是。
终于,郁玺良拍净手里鱼食,转过身直面温宛,声音略朝上挑,“温县主又来了?”
“嗯,学生又来了。”
温宛抬起头,满脸堆笑,“学生前几日又偶得两坛五十年的竹叶青,知道夫子喜欢,特来孝敬。”
虽然是真话,温宛说着心虚。
郁玺良长的很帅,当年是三大名捕里最帅的,哪怕颓废了十几年,哪怕额间已熬出白发,仍然很帅。
但此时,温宛没在郁玺良的五官上看到帅,只看到扭曲。
“可巧了,本夫子今日忌酒,你说怎么办?”郁玺良一般不收礼,严格说上次那两坛竹叶青是温宛硬塞给他的。
他对温宛不满,也不是因为那两坛五年的竹叶青。
是他怀揣着打开五十年竹叶青的心思,结果喝进嘴里的味道整整差了四十五年。
这就好比当年他对礼室学生满怀信心,结果只有温宛一人拿到业旗,余下全部重修。
旧辱涌上心头,郁玺良未及温宛开口,直接拎起其中一坛朝池塘倾斜,然后义无反顾打开坛塞。
他以为,这两坛也一定是五年竹叶青。
咕嘟咕嘟……
温宛震惊看向郁玺良,初时以为郁玺良所谓‘忌酒’是不相信坛里装的是五十年竹叶青说的气话,可酒已经倒了半坛,郁玺良当是闻出味儿,却丝毫没有及时止损的意思。
所以,是真忌。
郁玺良当然已经闻出被他倒掉的这坛是真酒,可他要在自己学生面前表现出痛心疾首的样子?
尤其是在温宛面前!
直待郁玺良忍痛倒净那坛酒,院中气氛又是一阵诡异。
温宛看向郁玺良,郁玺良也在看她。
郁玺良觉得温宛但凡识相,现在就走,扭头就走,这样谁都不尴尬。
可惜温宛讨好的心思太重,重到她直接走过去,拎起地上那坛酒,“酗酒伤身,夫子能有这等决心,学生佩服。”
温宛说着话,就把剩下那一坛也倒进池塘,“这等粗活,学生来。”
有那么一刻,郁玺良仿佛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温县主。”郁玺良低头看向已经把酒倒干净的温宛,由衷觉得自己老了。
温宛闻声起身,一脸虔诚,“夫子有何吩咐?”
“慢走不送。”郁玺良甚至多看一眼都没有,直接转身朝屋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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