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层云之上
说着,就要给他跪下。
施慈可算是烦了这些动不动就跪拜的道谢方式,袖子一挥,她就再也跪不下去:“不必如此,我素来不喜欢人下跪。”
何翠娘听了只好站起来。
施慈在旁边的桌子坐下,抬手叫小二上一壶热茶,招呼何翠娘坐下休息才问:“他们为何追你?”
何翠娘下意识护住肚子,沉默半晌才道:“他们想要我女儿的命。”
施慈皱眉:“他们与你有仇?”
何翠娘摇摇头,悲从中来:“方才追我的那群人,领头的那个是我汉子,我肚子里的可是他亲闺女!他怎么下得去手!”
何翠娘的相公叫张永安,他二人少年夫妻,感情十分深厚,即使一直没有孩子,也并不影响他们的感情,直到有一天,何翠娘怀孕了。
当时何翠娘和张永安欣喜若狂,家里有什么吃的也紧着她,婆母帮忙照料,一切都洋溢着幸福,直到胎儿成型,请郎中来看了,是个女娃。
他们所在的村子叫六华村,这个村子十分畸形,男多女少,少到只能去别的村子娶媳妇的地步。
可是哪怕女娃这么少,他们还是执着于生男孩。
何翠娘刚嫁到六华村的时候不明白为什么那些怀着孩子的妇人死气沉沉,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个村子已经重男轻女到病态的地步。
生下来女娃就送人,男娃就自己养着,可是生男生女概率都一样,那得有多少女娃被送人呢?
更可怕的是,这个传统在六华村,已经许多年。
何翠娘泪流满面:“他们想抓我回去,等我的女儿生下来就送走,不然就扔河里溺死,当娘的有哪个能容忍自己的孩子一生下来就离开自己?我不愿意,要回娘家,他们就把我关起来,如今好不容易逃出来,若不是遇到施道长,恐怕我……”
说到这里,她掩面哭了起来。
施慈有些不忍,抬手给她倒了一杯茶:“那接下来,你准备去往何处?”
何翠娘抹了一把脸:“我准备回娘家找我爹,虽说我家不富裕,但几个哥哥自小疼爱我,嫂子待我也好,总比留在张家强些。”
施慈点点头,将一锭银子放在她面前:“你一个孕妇上路不方便,明日叫人帮你雇一辆车回去吧。听你之前所言,回家路远,须得好好照顾自己才是。”
何翠娘刚忍住的眼泪又夺眶而出:“多谢道长!我来世做牛做马偿还您的恩情!”
施慈有些头疼,安慰两句,找店小二带路,往自己的房间去了。
第二日天没亮他就离开了客栈,怕又遇到道谢和道别的场面,他实在不擅长处理这些。
果然,天亮之后何翠娘在他房门外站了半天,想要再谢谢他,从店小二那里知道他已经离去,还惋惜了许久。
而当时的施慈正走在前往六华村的路上,忍不住揉了一把站在他肩上打瞌睡的明遐:“封建社会真艰难。”
生了女孩就溺死,这是哪门子道理?都是一条生命,怎么就被性别限制了活下去的权利呢?
明遐还有些懵,它不懂施慈的感叹,“啾啾”两声换了个姿势,把头埋进翅膀下。
施慈失笑,不再闹他,沿着昨晚走过的小路一路向前。
希望六华村别太魔怔吧。
第18章 第十八章义女塔2
施慈在距离六华村的一个山头上就看到了前方滚滚而起的黑气,如果不是没有火光,他几乎都要以为整个六华村失火了。
这些黑气他十分眼熟,和之前杜姝苑身上的如出一辙。
他神情陡然凝重起来。
看来六华村,不简单。
施慈停下腾挪身法,一步一步朝六华村走去。
越靠近六华村,就越觉得压抑,空气中丝丝缕缕的怨气想要缠绕上施慈,都被明遐一一打散。
六华村怨气冲天,饶是施慈都看不出它的根源在哪里。
从村口一路走来,愣是没看到多少人,等到了田地里,也只看到十几个青年在劳作,下地的妇女少得可怜。
几个老头在树下乘凉,看到施慈进村,都直勾勾盯着他,直盯得人心头发毛。
施慈作文人打扮,肩上还站着一只鸟,腰间别着一副画卷,细皮嫩肉的样子像极了小康之家的读书人,
身边跑过嬉戏的小童,他只见垂髫小儿拿着草编的蚂蚱,嬉戏的儿童中没有一个女孩。
施慈朝树下乘凉的老头走去,朝其中一位拱拱手:“敢问这位老人家,这里可是六华村?”
老头斜睨了他一眼,慢悠悠哼了声,闭上眼睛假寐:“年轻人是进京赶考还是游山玩水路过此地?我们村子偏僻,恐怕招待不周。”
施慈温和一笑:“在下施慈,一介闲人,不巧路过此地,听闻此地山清水秀,便想来看看。”
这话倒是不假,六华村三面环山一面临水,为“四灵局”。
周围既有巍峨险峻的高山,也有平整低洼的谷地,峰峦起伏绵延绵亘,如果不是怨气笼罩,也当是极好的风景。
这些山山势包围六华村,宛如一座太师椅,是难得的风水宝地。
只可惜面前水势呈弓形,直指六华村,这就形成了“反弓煞”。
有句俗语“门前有水不是福,屋后有山灾祸足”,反弓水让这座福地变成了灾地。
树下乘凉的老头听到他的话嗤笑一声,眼皮抬也不抬:“这里有什么好看的的,年轻人,我劝你还是早日离开为妙。”
施慈皱眉:“此地有什么忌讳吗?”
老头不耐烦地挥挥手:“叫你走你就走,六华村不欢迎外人!”
施慈一时语塞,眼见他不再搭理自己,驻足半晌,还是往村子里去了。
老人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身边其他老头笑他:“老李啊,人来就来呗,赶他作甚?”
老李翻了个白眼,不做声。
施慈顺着碎石铺成的路往前走,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几座屋子聚在一起,拉得很长,房屋排列几乎是按照八卦“乾、坤、震、艮、离、坎、兑、巽”排列。
他走到村子中央,果然看到中间立着一座圆形建筑,想必中间就是阴阳太极图。
施慈正要上前查看,就看到一位老者带着一群年轻人过来,离他最近的还是一位熟人——何翠娘的相公,张永安。
老者大概身份不低,张永安站在他身边点头哈腰,其他年轻人也像鹌鹑一样站在他后面。
见到施慈这么一位陌生人,老者一愣,随即示意其他人站在原地,自己上前:“这位先生是来寻人的?”
施慈无奈一笑:“在下不过是路过此地,听闻六华村风景不错才稍作停留。村子里的布局有些意思,冒昧逛了逛,还请老人家不要怪罪。”
老者微微一笑,无所谓地摆摆手:“无碍,先生若是想游山玩水,往西去,顺着湘水,有一片大好河山。”
施慈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看到那群年强人,心底有了些猜测,但还是开口问道:“不知老人家带这么多人是……?”
老者动作一顿,往后瞥了一眼,笑意收敛了些:“一位小伙子的妻子走失了,我带人找找。六华村周围山头多野兽,先生走动时还是小心为好。”
说罢,朝他拱拱手:“我等还有要事在身,先生要是无事,还是离开吧。”
然后带着那群人离开了。
即使走出很远施慈还是能听到他压低声音对张永安道:“人肯定走不远,说不定就躲在林子里,好好找找。”
张永安连连点头:“是是是,村长,周围太大了,我们几个兄弟也找不完……”
施慈深深看了一眼他们的背影,知道他们是在找何翠娘。
说什么走失了,不过是说给自己听的罢了。只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料到,何翠娘昨晚就已经到了镇子上。
他转身离开,沿着村子的小路,往更远的地方去了。
大概是大部分男丁都不在村子里的原因,竟然有三三两两的孕妇出来坐在门口晒太阳,她们一个个面色愁苦,抚摸着肚子露出悲伤的神情。
这种表情,施慈昨天才在何翠娘脸上见过。
他绕着村子走了一圈,六华村不大,只有一百多户人家,村子的孕妇很多,除了孕妇就是老妇人,有男童跑来跑去,却不见女童。
这十分反常,哪怕是再重男轻女的地方,也总有女童,毕竟就算是往外送,也总有送不掉的时候。
更让施慈想不通的是他们这么执着于生孩子的目的是什么?还非得是男孩?
明明已经需要和别的村子联姻了,竟然还不接受女孩儿出生。
施慈感觉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可是总感觉就差临门一脚。
阳光落在这些孕妇身上,却没有驱散那股寒意,她们看到施慈这个陌生人也没什么恐惧,只是目光十分空洞,看不到对未来的期望。
肚子里的孩子还不看不出男女,只有逃走的何翠娘快生了,她们大多都才怀孕五六个月,其中月份最大的也才七个月,要月份再大点才能把脉把出性别。
这些孩子如果是男孩,就能留在父母身边长大,如果是女孩,就会离开她们身边。
孩子的去留并不是她们自己能做主,她们不停地生孩子,想跑出去就会被抓回来,关在柴房饿几天,久而久之她们都丧失了对生活的希望。
也不是没有外乡人来六华村,只是大多人都不愿意管闲事,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也有许多愣头青一定要和六华村的村民讲道理,可惜最后都不下落不明了。
如今这些人,已经不对能逃出去抱希望。
施慈转了一圈,想要询问线索,但大多数人都不理他,最后他找了一位年纪稍大、身上怨气较少的妇人才打听到消息:“这位大姐,请问你认识何翠娘吗?”
听到这个名字,那位妇人动了动眼珠子,目光落在他身上,那是一种绝望的死寂,仿佛一潭死水,连语气都没什么起伏:“她被抓回来了?”
施慈忍不住为她的状态担忧,摇摇头:“她回娘家了。这位大姐,你还好吗?”
妇人愣愣看着他半晌,有些不敢相信:“回去了?”
施慈点头。
她顿时又哭又笑:“回去了好啊,六华村就是个吃人的魔窟,回去了好啊!”
施慈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位大姐,六华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能帮你们什么?”
妇人自嘲一笑,下意识护住肚子:“帮我们?不需要你帮我们,你又能帮得上什么?快走吧,六华村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施慈怎么会因为三言两语放弃,他皱起眉:“我从何翠娘那里听说了一些事,但是似乎她知道的也不多,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帮不上忙呢?”
妇人垂下眼帘,泪水止不住地落下:“翠娘虽然嫁过来许久,但一直没有孩子,这才不知道六华村的人多可恶!他们一个个都不是人啊!他们是魔鬼!”
看来六华村的事不仅仅是表面这么简单。
也是,否则怎么会有冲天的怨气呢。
施慈递出一块手帕,暗自叹息:“只有知晓他们做了什么恶,才能将他们绳之以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