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层云之上
“看在我娘子没事的份上老子不跟你计较,下次走路长点眼睛,不然老子新账旧账一起算!”
赵少伯喃喃:“你不认识我?”
陈老三不屑道:“哪里来的臭乞丐,别说是老子的亲戚吧?晦气死了!滚开!别乱攀关系!”
赵少伯被他推到一边,眼前又是一个熟面孔。
那个在济善堂前抱着孩子母亲。
赵少伯锲而不舍:“你认识我吗?”
那人已经老了很多,她手上不停,擀面做馄饨,百忙之中抬头看了赵少伯一眼就狠狠拧起眉头:“走开!别耽误我做生意!”
赵少伯脸色一白,又拉住一个过路人:“你认识我吗?”
那人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疯子:“臭要饭的,滚开!”
赵少伯每问一次,脸色就白一分,柳县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人认得他!
“我救错了吗……我救错了吗?”
赵少伯喃喃自语,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弃询问,转而在墙边的角落蹲了下来。
他蓬头垢面,和其他乞丐无异。
他就这么蹲在那里过了三天,倾盆大雨赶不走他,骄阳似火赶不走他,冷眼咒骂也赶不走他。
赵少伯像是陷入魔怔,又恢复到了那十年间的模样。
此时一位妇人牵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从他身边路过,从二人的交谈当中得知小女孩今天生辰。
她央求着妇人为她买个糖人,妇人耐不住她的撒娇,终于开口答应。
卖糖人的老人笑眯眯看着小女孩,捏了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糖人,在小女孩的惊呼声中,将糖人递了过去。
小女孩拿到糖人之后舍不得吃,只目不转睛盯着它,眸中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妇人同路过的熟人交谈,小女孩就捏着糖人左看右看。
忽然间他注意到了蹲在角落里的赵少伯,不谙世事的眸子里染上几分好奇,时不时看看糖人,又看看蹲在角落的怪人。
小女孩思索一番,最终还是挣开了母亲的手,往赵少伯的方向走去。
“这位伯伯,你在哭吗?”
稚嫩的声音让赵少伯从自己的世界里惊醒,他望着眼前单纯的小孩,她眼睛里没有对自己的厌恶,只有好奇。
赵少伯声音嘶哑:“我没哭。”
小女孩想了想,将自己的糖人递过去:“娘说要尊老爱幼,我把糖人给你,你别哭了好不好?”
赵少伯定定望着她,小女孩有些害怕地后退了一小步,他才开口:“小妹妹,若是你有一群很好的朋友,你看到他们很伤心,把自己最爱的糖人分给他们,他们得到糖人之后就不理你了怎么办?”
小女孩睁大眼睛,有些苦恼地皱起眉:“我会很伤心。”
她又问:“伯伯,你的朋友不理你了吗?”
赵少伯点点头:“差不多吧。你会后悔把自己的糖人分给他们吗?”
小女孩想了想,问:“那他们还伤心吗?”
赵少伯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摇摇头:“不伤心了。”
小女孩脸上顿时绽开笑容:“那我不会后悔!”
赵少伯不解:“可是他们不理你了,还会和其他人一起欺负你。”
小女孩认真道:“但是糖人是我自己愿意给出去的呀,我把糖人让给他们,就是希望他们不要伤心。他们既然不喜欢我,那我以后不跟他们做朋友就是了!”
赵少伯一怔:“自己愿意给出去的……”
散尽家财是他自己愿意的,赈灾救民也是他自己愿意的,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为什么还要在意其他人对自己的态度?
小女孩的话如醍醐灌顶,叫赵少伯愣在原地。
见他不动了,小女孩有些疑惑的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叫赵少伯回过神,她甜甜一笑,把自己的糖人塞到他手里:“伯伯,你不要伤心,你没有糖人了,那我把自己的糖人给你好不好?”
赵少伯先前分明见她拿着糖人舍不得吃,如今却愿意给自己,不解道:“为什么要给我?你不是很喜欢吗?”
小女孩有些把糖人往前递了递:“因为伯伯你看起来很伤心啊!娘说了,要助人为乐!”
赵少伯心情复杂地接过糖人:“……谢谢。”
小女孩没说什么,朝他挥了挥手,蹦蹦跳跳回到了妇人身边。
妇人见她手上的糖人没了,低头同她说了什么,小女孩指了指赵少伯的方向,妇人摸了摸她的头,又重新给她买了一个糖人。
赵少伯捏着糖人,从角落里站起。
他什么时候开始在意别人的眼光了?
做人做事只求无愧于心,他对得起自己便足矣。
赵少伯只觉得混沌了许久的脑袋终于清明起来,他的身影逐渐消失,一身破烂的乞丐装变回了当初的华服,爬上银丝的头发一丝不苟梳起来,和方才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变化,整个人沉浸在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中。
忽然,他抬手隔空点了点小女孩,小女孩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自己天灵盖蔓延开来。
她疑惑的摸了摸额头,转眼间又被别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一道宽厚温和的声音响起,小女孩侧耳想听清那人在说什么,却只听到末尾几个字:
“……一生顺遂,金银无忧。”
第206章 第二百零六章 战乱
起义军和大周官兵的战役正式打响,大洲派出大将军成飞负责剿灭起义军,而起义军中也出现了一个领头人物,带领众人不断获胜。
十年前的那场大雪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雪灾中,百姓们看穿了大洲官员的本质。
如朱允一般不顾百姓死活,只知道敛财的底层官员有许多,大周朝廷上仅存的心系百姓的臣子费尽口舌才让皇帝同意拨款赈灾,可是拨下去的赈灾款和粮食经过层层剥削,到百姓手里的只剩下可怜的一捧,这又如何养得活他们?
走投无路的百姓们在当地义士振臂一呼之下,加入了起义军的队伍,这些起义军的首领不管有多少小心思,但他们能叫百姓们填饱肚子,那百姓们就愿意跟他们一同起义。
其中一个名叫喻深的起义军首领格外受百姓们爱戴,他起事并不算早,却是天下各路起义军当中最异军突起的一个。
喻深出身并不算高,说好听点家中耕读传书,说难听点也不过是读过几本书的农民。
可就是这么一个农民,带人斩杀了当地县令,开仓放粮,救了一整个县城。
喻深的父母死在了饥寒交迫中,他更加明白百姓的不易,同时也深知这个世道普通百姓是活不下去的,于是他决定推翻大周。
喻深的动作不快,但胜在稳,他掌控了那座县城之后便努力发展民生,给百姓们分土地,无师自通了“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六字箴言。
不管外面有多乱,只要他打下来的地方,那必然对百姓们十分友善,提出来的建议全都是以利民为主。
久而久之,不少听说过他仁慈的谋士也纷纷投奔他,在所有人都没将他这个“乡巴佬”放在眼里的时候,他悄无声息囤积了一大股力量。
正是他稳扎稳打,才走到了如今的地位。
大周毕竟是延绵了几百年的皇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眼看起义军已经攻下了半数土地,大周也出了一位行军打仗的能人。
那位名叫成飞的将军出身也并不高,但自小受到忠君爱国思想感染的他并不觉得如今大周腐败是皇帝的问题,他以为只要他将起义军打降,再将古惑皇帝的奸臣处死,那大周就能恢复以往强盛的时候。
实际上如他这么想的人不少,那些还在坚持的清廉臣子们无一不以为一切都是奸臣贼子的错。
成飞是从一个小兵慢慢做到将军的位置的,朝中看不起他的大有人在,可他也的的确确是一个将才。
大大小小的战役只要有他在,那必然能大获全胜,其他的酒囊饭袋被起义军打得节节败退,成飞却能歼灭许多股起义军。
不知道为什么,直到喻深的军队攻到刈城县之前,二人都没有打过照面,如今刈城县已经是大周最后的防线,只要攻下了这座县城,那以后起义军将如履平地直攻京城。
大周朝那些只知道寻欢作乐的蛀虫终于慌了,以前还会刁难成飞,如今却是要人给人、要粮给粮,只求把喻深的军队拦在刈城之外。
喻深带领的起义军原本势如破竹,如今对上成飞,两个人棋逢对手,一时之间你来我往,战事便僵持了下来。
眼看成飞将人拦在了刈城之外,朝堂上顿时又是一派歌舞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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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残阳似血。
刈城外挖了深深的战壕,尸体成堆地躺在地上,鲜血染红了门外的土地,偌大的县城中只剩下了首城的士兵,百姓们早早迁出了城池。
乌鸦在天上盘旋,折断的战旗插在地上,炮火在刈城留下了深深的烙印,还没有燃尽的火焰舔舐着尸体,发出阵阵烤肉的香味。
起义军手腕上系着红色丝带,朝廷大军的手腕上系着蓝色丝带,可如今他们都躺在了这里,连尸骨都无人收敛。
战争从来都是一件残酷的事,无论在什么朝代。
大概是老天爷都为这些死在战争中的将士们感到悲哀,天上竟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而在小雨中,一身粗布衣裳的女子肩上扛着绳子,在无数尸体中找寻还没有咽气的人。
她的面容不算美丽,但也说得上清秀可人,通身宁静安和的气质赋予了她别样的韵味。
女子随随便便挽了个发髻,发髻间什么都没有,只随意得别了一枝紫金花,让她的气质又温婉了几分。
她身边跟着一头小狼崽,狼崽在尸体间飞速奔跑,正在辨认是否还有活人。
战场上不仅仅是战死的士兵,还有许多留着一口气在,却在两军退去时来不及被人带走,最后只能孤零零留在战场上,和尸体躺在一起,然后成为尸体们其中一个。
这女子找的就是这种人。
她能做的不多,能救一个便是一个。
“嗷呜~”
小狼崽,也就是付离,朝女子的方向嚎了两声,用嘴咬着地上一个年轻的士兵的衣袖往外拽。
他被另一具尸体压在下面,已经出气多进气少。
但是能在战场之上活下来,就是莫大的幸运了。
林素几乎找完了全部尸体,死不瞑目的,她便顺手帮人盖上眼睛,可依旧没有找到活下来的人,付离这一声嚎叫让她十分欣喜,连忙往他的方向跑。
“还好,总算还有活人!”
她不是第一次在战场上捡人了,只是大多数时候战场上都没有留下来活口。
在起义军还没有到刈城的时候林素就在救人,她无法阻止战争,但大家都是大周的百姓,她不能见死不救。
一开始林素只是游走于军队之间,哪里有伤患哪里就有她。
可是有一次她从战场上捡了一个差点咽气的老兵,才发现军营中受伤的士兵,自有军医治疗,而战场上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没有力气爬出去战场回到营中,只有死路一条,从那时候起她就经常在战场上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