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喵星的哈士奇
丰嬷嬷的这个理由,并不是很能打动她的心。因为丰嬷嬷不知道的是,四阿哥并不会止步于一个“亲王”,他终会成为下一任帝王。而李氏作为他潜邸中的“老人”,还生育有功,日后少说也能得个妃位的。
也正是因此,当初在得知宋氏被请封为侧福晋时,李氏也只是生了几天闷气便过去了。因为她觉得,来日方长,倒也不比太在意一时的位份得失。
丰嬷嬷继续说道:“当然,这只是为了长远做打算。更重要的,其实是为了眼前。”
李氏凝神细听。
“二阿哥新丧,四贝勒与您一起经历丧子之痛,这几日便格外心疼您。但是,”丰嬷嬷面露悲哀,“您只有二阿哥……还有大格格两个孩子,四贝勒却还有大阿哥、二格格和三格格,日后也还有很多女人可以为他生下能够健康长大的孩子。四贝勒定会比您更早地忘掉这份悲痛。用不了多久,他自己就不愿意来您这儿了,因为每次来,都只能陪着您陷入到伤怀中——哪有人愿意天天过这样的日子呢!”
“翠果但凡伶俐些,能入四贝勒的眼,我都不会劝您再举荐香果。可问题是她不行呀!长得不好看,嘴也不能说会道,她是没法帮您固宠的。香果别的不说,那双眼睛长得还是不错的,而且有些像侧福晋,说不定正对四贝勒的喜好呢!”
“您现在怀着孕,就算生完了,少说也得有个小半年不能与四贝勒同房。若没点儿事、没点儿人引着,四贝勒如何会多来您这屋呢!”
丰嬷嬷一口气将话说完,屋内一时陷入沉默。
李氏低头思索良久,反复抚摸肚子,感受着孩子在里面的翻滚。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说道:“嬷嬷再让我仔细想想……”
丰嬷嬷将声音放轻,仿佛不是在说给李氏听:“翠果和香果被四贝勒幸过,就不能出府了。她俩都是奴才,是生是死不过是主子们一句话的事。两人的前程绑在您的身上,必定会对您忠心不二的。”
李氏闭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听嬷嬷的……等福晋安排随行人员的时候,我会去与她说。”
亲手给自己的爱人献别的女子固宠,一直算是李氏心中的一道坎。之前她坚守本心,不愿意主动迈过去,是因为她隐隐觉得,如果越过去了,自己就不再是自己了。
然而今天,迫于现实,她终究还是抬起了脚。
但很奇怪的是,她并没觉得,自己有哪里发生了改变,一切仿佛都是那么地顺理成章。
丰嬷嬷总算放下了心。
“剩下的几个丫头,红果和甜果是内务府派来的,早晚都要出府。您若是不打算举荐她俩,就别太重用她们,等年纪到了,放她们出府嫁人就行。至于那四个小的,都是死契,倒是可以慢慢看着。”
大约是心里放松了不少,听到丰嬷嬷这么絮絮叨叨地“交待”,李氏突然“噗”地一声笑出来:“嬷嬷怎么连她们都考虑了?虽说京城和盛京之间路途遥远,但您最多去个小半年就回来了。这些人,以前怎么管的,等您回来了还怎么管就是了。”
对上李氏泛着天真的眼睛,丰嬷嬷眯眼笑道:“姑娘心疼心疼我这把老骨头吧。等我回来了,咱们的二阿哥可就要出生了,这回我可得帮您看好孩子,免得再被那些内务府坏心眼的奴才骗了。到时候,我哪里还有更多的心思管小丫头们呢。”
“是呢,我的二阿哥就要回来了……”
李氏弯了眉眼,看向自己的肚子,因此便没有看到,丰嬷嬷在她低头的一瞬间,表情充满了悲伤和怀念。
但愿她今天所做的这一切,能让这个她亲手养大的小姑娘的未来,万事顺顺当当。
——
“人送出去了?”宋莹“咔嚓”一下,剪掉了山茶花上的一枚枯叶。
“是,”喜乐躬身答道,“梁西刚送来的消息,丰嬷嬷凌晨从膳房边的角门离了府,李庶福晋还派了两个丫头去送她,几人高高兴兴地说笑告别。角门外面的巷子,往南会走到朱雀大街,也就是贝勒府的前门所在,奴才们的马车是走不得这条路的,一般都是走贝勒府北面的小雀街。但是……就在丰嬷嬷离开后没一会儿,固定给府里送供应的农户便敲了角门,上门送菜。梁西拐着弯问了农户,那人说他并没在进巷子的路上,碰上别的马车。”
“我知道了,”宋莹放下剪刀,“把这花搬到院子里,就放到西厢的窗前,让三格格在屋里能看见。”
喜乐叫来小郑子,让他将花搬出去,自己留了下来。
宋莹看着他一副仿佛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笑着说道:“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看心情回答。”
喜乐讪笑一声:“奴才就是不懂,您为何要……借贝勒爷的手弄死丰嬷嬷?”说完,他慌张地摆动双手,“奴才不是说您不该这么做!她当初敢在您怀孕的时候胡言乱语,就该受处罚……只是……主子您本性善良,待下人又一向心软……这么多年您一直没针对过丰嬷嬷,奴才还以为您都忘了当年的事了……”
喜乐之所以问这话,也是为了自己。
他总得搞清楚,这个让自家一贯仁慈的主子动了“杀心”的丰嬷嬷,到底犯了主子的什么忌讳,他好准确避开,免得日后犯了同样的错误呀!
宋莹拿起一块干净的毛巾擦手:“我从来没想过要……杀掉丰嬷嬷。”
第125章 恢复日常
看到喜乐满脸不解的样子, 宋莹又重复了一遍:“我的目的从来都不是要丰嬷嬷死,我只是想让她离开贝勒府。”
“奴才愚钝……”喜乐结结巴巴地接道,“这丰嬷嬷冒犯过主子, 您若是气不过,命人打骂她便是, 为何非要赶她出府呢?”
“因为我不想让丰嬷嬷留在李氏身边, 两人合起来, 达成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呀!”
一加一……怎么可能会大于二呢?喜乐困惑不解。
“李氏其实是一个挺聪明的人, ”看着喜乐因为她这句话骤然挑起的眉毛,宋莹笑道:“当年她在景阳宫当差,只不过是看了本书就能学会瑜伽, 光凭这点儿,便能说明她不是个笨人。只不过, 她的聪明劲儿并没有用在内宅之事上。”
这句话半真半假。
假的是, 宋莹很清楚李氏不是通过书本学习的瑜伽。
真的是,李氏为了合理化自己学习瑜伽的途径, 能联想到在景阳宫当差时看到的那本书这一点,宋莹觉得还挺聪明的。
喜乐凝眉沉思,觉得主子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聪明的人,往往很擅长学习, ”宋莹继续说道:“有丰嬷嬷这个长于内宅之事的人在李氏身边,天长日久地, 她多少都能学会一些手段吧!便是学不会,只要丰嬷嬷在,就等同于是聪明的人有了聪明的方法, 那可就不好对付了。”
喜乐反而更加困惑了:“奴才眼界低, 比不得主子……奴才就是看不出来, 这个丰嬷嬷,到底哪里厉害了?”
宋莹陷入回忆,慢慢组织语言:“她很擅长……将自己不端正的目的,通过很端正的话说出来,让她的‘目标倾听者’能够听懂她的恶意,但旁听的人却不会觉得有任何问题。如果‘目标倾听者’对她的话语反应过大,其余旁听者,只会觉得是小题大做。”
喜乐的表情陡然一片空白,宋莹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喜乐见她笑得开怀,只能讪讪地摸摸后脑勺陪着笑:“奴才好像……明白了些。不过,只是赶走一个下人,主子为何不直接与福晋说?”
宋莹的笑容消失,眼神望向虚空:“皇家的奶母之所以受尊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们抛弃了自己原有的家庭,全身心地伺候小主子们,以真心换真心。因此在大多数主子们眼里,奶母们都是很无私的。她们的地位相当稳固,小错不惩,大错小惩才是惯例。如此一来,想要将别院妾室的奶母赶走,便是福晋出面,也得有个非常合理的理由。”
“王家兄弟搞事的时候,我其实还挺开心的。经此一事,四阿哥便会意识到,原来奶母也是可以为了一己私欲,去侵害主子的利益的。杨奶母等人的疏忽导致了弘昐的夭亡,更是会加深他的这种印象。然而四阿哥心里其实也清楚,如果不是李氏执意与杨奶母等人斗法,弘昐就不会受其所累——李氏也要为弘昐的死承担责任。可是李氏到底是四阿哥宠爱过的人,又是弘昐的生母,四阿哥此刻肯定是不忍心责怪她的。这个时候,我给他递上了一个可以肆意怪罪的对象,四阿哥自然会转移怨恨的目标,”宋莹低头看看护甲,“就像当初对武格格一样。”
四阿哥不能接受他爱的人会出错,那么错的人,只会是爱人身边的人。
“同样的事,由李氏做还是由丰嬷嬷做,事发之后两人需要承担的后果,自然是不同的——李氏最多是失宠,丰嬷嬷却只会没命。然而,”宋莹看向喜乐,“我不可能会因为不忍丰嬷嬷丧命,就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能够让她‘顺理成章’离府的机会。”
宋莹不想找借口,说些诸如“养不教父之过,李氏有今天,也是丰嬷嬷督导不力”的话来。她在决定用这种方式保李氏时,就已经很清楚,丰嬷嬷是绝对不可能活下来的。
其实宋莹在向四阿哥“建言”的时候,她并不敢十分确定,李氏一定能够完全脱罪。因为但凡丰嬷嬷贪生怕死一些,不去替李氏承担所有罪责,那么宋莹的计策就会失败。
好在她赌赢了。
是丰嬷嬷心中对李氏的那份跨越了血缘的无私的母爱,让她赢了。
宋莹突然很想念经,繁复拗口的经文总是能让人的心很快平静下来。
然而紧接着她又立马意识到,这种行为就好像是坏人在做了坏事之后,因为惧怕未来可能发生的惩罚,所进行的于事无补的忏悔。
自私而功利,虚伪且狡诈。
她不要为死在自己手中的人念经。这次不会,以后亦不会。
如果被角色同化终究不可避免,她希望,至少一切都是由她主动选择的。
而她愿意直面由此带来的一切后果。
——
宋莹走进正院时,看见福晋居然久违地踢起了毽子。
她接过采梨递过来的鸡毛毽,在福晋身边踢了起来。两人直到微微出汗才停下,携手进屋。
“这才刚入夏,你这里竟就喝上酸梅汤了?”宋莹接过小碗,看着里面焦糖色的液体说道。
福晋也捧着一个小碗:“小刘大夫有个腌梅子的方子,说是吃了可以缓解晕车。我寻思着让他腌制一些,等你跟着巡塞的时候好带上。下人买梅子买多了,就拿来熬了些酸梅汤。这是慢慢放凉的,没用冰或者井水湃过,你放心喝。”
两人饮着酸梅汤消汗。
宋莹先开口道:“你让人找我过来,就是为了请我喝酸梅汤?”
福晋放下碗:“爷昨天跟我说,你想让我给三格格起个名字?”
“年前我就跟爷提这事了,他才跟你说?”宋莹噘嘴,“我还以为他忘脑后了呢。”
福晋疑惑:“你怎么突然想起给三格格起名字了?”
“也不算突然吧?爱兰珠没满月就起名了呀。”
福晋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斜斜地瞥着宋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年的小心思?不就是觉得爱兰珠归我养了,你给她起个名,好在她身上留个你的印记嘛!”
宋莹赶紧放下碗起身,坐到福晋身侧,抬手给她按肩膀,谄媚地说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福晋呀!”
福晋白了她一眼:“爱兰珠那时候……尚可说是情有可原。可无论是咱们家还是普通百姓家,都不兴给孩子起名太早的,”福晋向宋莹的方向侧了侧,举手在嘴边小声地说道:“怕孩子被‘下面’记了名字,早早地被带走……”
手下的肩膀肌肉有些僵硬,宋莹加大了手劲儿:“我自然知道这个旧俗。可是福晋扪心自问,这些玩意儿,是不是咱们这些大人用来自我安慰的话?弘昐的事让我觉得,就算早夭不孝,但无论怎么说……孩子都是来这世上走了一遭儿。他们入不得祖坟立不得碑,只得一个小小的坟冢,却连个自己的名字都没有。以后提起他们,也只能说‘那个排行第几的阿哥、格格’。若是兄弟姐妹重新序齿,他们便连排行都没了——也实在太可怜了些。”
见福晋有些犹豫,宋莹又说道:“小时候,邻居家的孩子总容易‘惊魂’,他们的爹妈晚上就会到街头巷尾去喊魂,什么‘大郎’呀、‘二妞’呀,满街的排行。我若是那个丢魂的孩子,都不知道该跟哪对儿爹妈走!”
“这种事是能随便挂在嘴上的吗!就不怕神明怪罪你!”福晋回身使劲儿向宋莹身上拍去:“呸!呸!童言无忌!”
宋莹笑着挨完福晋的巴掌,死皮赖脸地靠上去:“福晋给三格格起个名字呗~咱就用名字把三格格拴住!爷都同意了~”
“你还真是与爷想到一块儿去了,他昨天来跟我说的时候,用的差不多也是这个理由。”福晋顿了顿,露出一个“你的心思我都懂”的表情,对宋莹说道:“咱们家的孩子,男孩们都得等皇上赐名,女孩的名字倒是可以关起门来自己起。大格格的名字是爷定的,二格格的名字是你选的,日后家里能有几个女孩也说不准……因此三格格的名字,你便想让我来取……我说得可对?”
宋莹甜甜地笑道:“三格格叫你一声嫡额娘,你给她取名字,再应该不过的。”
福晋沉思了一会儿:“有一个名字……乌希哈,你觉得怎么样?”
宋莹回忆:“乌希哈……我记得满语的意思是……小星星?”
福晋点头,兴奋道:“三格格的眼睛又大又亮,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名字配得上她……你觉得怎么样?”
“都说了让你给她起名字,你想怎么起就怎么起喽,”宋莹将身子向后靠去,“你就是给她取名‘狗蛋’、‘傻妞’,她也得乖乖受着!”
福晋气地又举起了手。
宋莹被她打得直“哎呦”,求饶道:“福晋仔细手疼!”
福晋停下动作,平复了喘息,突然说道:“当父母的,若都能像你这般事事为孩子考虑周全就好了。”
“怎么说?”宋莹捋了捋头上被弄乱的流苏,问道。
“李氏……让云梦斋的人,称呼她肚子里的孩子为‘二阿哥’,说是这样能将二阿哥的魂儿召回来,重新投胎到咱们家。”
宋莹呆了一瞬,反应过来之后,互抱双臂摩挲:“这也……太瘆人了吧!”这李氏是伤心地脑子坏掉了?还搞起封建迷信了?
福晋无奈地看向她:“……爷同意了……”
宋莹彻底无语。
福晋叹了口气:“我倒也能理解爷的想法。之前小刘大夫说李氏的胎相不大好,他虽能尽力保住胎,但孩子很可能会早产——逝者不可追,保住眼下的这个更重要。”
宋莹咽了咽口水:“宗人府……能同意?”
福晋“呵”了一声:“你刚不也说了,兄弟姐妹常有重新序齿的嘛——便当是重排了吧。”
宋莹迟疑道:“把对已逝之人的思念,寄托在活人身上……”
福晋恨恨道:“是人都懂吃一堑长一智,李氏却是……毫无长进!”
“给这个孩子找奶保的事,福晋还是多上上心吧,别让她自己做决定了,”宋莹拍拍福晋的肩膀,“若弘昐的事再发生一次,爷定会责怪你管家不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