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锦袖
更何况以傅蓉微的智计,未必不?会有活路。
倘若傅蓉微能苟且到最后,她便能亲眼得见萧磐的结局, 也算是卧薪尝胆,苦尽甘来了。
是傅蓉微自己不?甘偷生?, 殉在了城下。
傅蓉微上一世窥见自己的结局之后, 曾坐在猗兰宫中?, 一边绣着团扇, 一边细数自己一生?每一个失望至极的瞬间。
打从记事?开始, 第一次是幼年?的一次除夕, 她想学着姐姐们的样子, 想到父亲怀里讨个娇,却被无视, 晾在了冬夜寒风中?,花吟婉抱着她在院子里受了张氏一顿责难,小蓉微的眼泪擦不?干,冻伤了脸,痛了好多天。
无数次的冷待令她渐渐习惯了侯府的处境,也对那一点点的血脉亲缘失去了渴求。
第二次是花吟婉的死, 一个活生?生?的人,早晨还温柔地叮嘱她多穿衣裳, 晚间便悄无声息的死在了院子里, 平阳侯装模作样的追思几天,便将她抛却在脑后, 花吟婉埋在六尺之下,还要被蓉珠当成踏脚石,踩在鞋底往上攀。
一条贱命值几钱?
傅蓉微撕掉身上最后一丝温情,再也没?有拿命当回事?。
第三次是入宫后,她本以为脱离了侯府的门?墙,痛苦皆会离她远去,却不?料,困在了更高更深的牢笼里,处处针对算计,步步都是踩在针尖上行走,不?得解脱。
她的绝望淹没?在水下,岸上,皇上冷眼旁观,任由?她挣扎,不?肯拉一把。她要把自己磨成一颗最有用的棋子,才?能勉强换来皇上青睐的一眼。
琴瑟和鸣,相敬如宾,九五之尊的丈夫,听话懂事?的儿子……可鲜亮的皮囊下,傅蓉微的一颗心早已烂透了。
第四次是皇上驾崩以后,她短暂的从牢笼中?挣脱,尝试着触摸自由?的风,然而,兖王兵变,馠都城破,她的一生?随之埋葬。
傅蓉微汲汲营营一生?,最终所得,仅仅是一抔黄土。
她辨不?清前路在哪,每一步都像踩在了迷雾中?。
傅蓉微早已不?记得最初想要的是什么,也不?认为自己有幸能得到上苍垂怜不?再受辜负。
哪怕她现在牵住了姜煦的手,与他同行了一段路,她也没?法安心。
她习惯做好随时失去的准备。
肖半瞎的话如同一根针,恰到好处的插进了她的痛处。
她感?到了一种绵密不?绝的疼。
傅蓉微闭上眼都裹不?住眼睛汹涌的酸涩,泪珠一行一行的从脸上滚落,像在姜煦心头?安静地下了场雨,滴滴晶莹挂在傅蓉微的眼睫上,和她的人一样易碎。
姜煦目光晦暗,他透过两具重生?的身体,看向当年?那个年?轻太后的灵魂。
“当年?馠都我没?能救下你?,曾寻访了很多有关你?的过去,我想,若是早点有人能拉你?一把,你?也许不?会那般决绝的了结自己。”
姜煦用手接住她落下的泪,在手心里聚成了一小洼,又?顺着指缝全部流散了。
“所以我找到了你?,把你?拉在身边,我至死也不?会放手了,你?也不?会再失去方向。可以安心了吗?”
傅蓉微问:“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姜煦指向她的心口,道:“我知道,你?想让自己的一颗心重新活起?来。你?会如愿,它已经有了回春的迹象……你?都会哭了。”
会哭,则证明心底还有柔软。
不?像当年?她坚不?可摧的城防,至死也不?肯落下一滴泪。
他们的身体互相靠近,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傅蓉微渐渐开始有了这种渴求,需要那种欢愉中?的温暖。
外头?天还没?黑呢。
迎春透过半开的轩窗,看到了两个人依偎的身影,从她的视角来看,姜煦一只手托着傅蓉微的后颈,一只手箍紧了她的腰肢,劲瘦的手臂上显出了苍青色筋脉,都快要把人揉碎在怀里了。
傅蓉微感?受到了他的用力,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心想,他一点也不?像太阳,而是历经一轮轮的阴晴圆缺依旧莹润的月。
迎春放轻脚步,上前掩了窗,守在外面?看着不?许人打扰,直到晚间桔梗熬了药端来,两人敲响了房门?,听到了一声嘶哑的回应。
进屋后,发现两个人各自在安静的看书,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迎春不?由?得咋舌。
傅蓉微放下书,眼睛还是红的,盯着姜煦服药。
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了噼里啪啦的炸响,璀璨的烟火映亮了半个夜空。
傅蓉微站在窗前张望。
姜煦道:“馠都的戏场开了。”
重阳前后,为了张扬我朝的风范,迎接各国使臣,城门?附近摆了十里戏场。
姜煦道:“时候还早,想去瞧热闹吗?”
十里戏场,傅蓉微从前只听说过,没?亲眼见过。
可能是今天哭过一场,傅蓉微懒懒的,不?愿在克制自己的情绪和想法,她点头?说:“想。”
姜煦拿过一件荔红的斗篷披在她肩上,牵起?她的手,说:“那我们出去看。”
傅蓉微脸上的妆已淡了,却也不?在意,素净的出了门?。
随各国使节一同到馠都的,还有一些商队,他们带了许多外面?的好玩物件,看上去十分新奇可爱,当街摆了摊,任由?客人挑选。
一年?一度难得的盛景,不?少贵人们也都来了,年?轻的公子小姐们占了一多半,笑闹声到处都是。
姜煦在脸上戴了个白?狐面?具,顺手给傅蓉微脸上也扣了一个。
他秘密回京,是不?方便在市井中?透露身份的。
傅蓉微的目光在两个狭长狐狸眼打转,显得格外风情潋滟。
烟花放完了,但夜并没?有因此沉寂下来,街道两侧挂满了精致的琉璃灯,映照在西域各种颜色的宝石上,晃得人眼花缭乱。
姜煦挑挑拣拣,选了一支花里胡哨的宝石簪,戴在了傅蓉微的头?上。
傅蓉微摸了摸那一把细碎的宝石坠子,不?是她所喜欢的样式,正打算摘下,旁侧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这只簪子我相中?了,烦请您二位让给我!”
好骄纵的口气。
傅蓉微竟从中?听出了几分耳熟,转头?一看,是蓉珍那张脸,久违了的二姐姐。
戏场上看见蓉珍不?是稀奇事?。
侯府的女?儿们,除了傅蓉微,其他几位都不?曾错过这每年?的热闹。
既然蓉珍在此,那么主母张氏和四妹蓉琅也应该来了,傅蓉微环顾了一圈,却没?瞧见她们的身影。
倒是蓉珍身后跟着一个男人,同样戴着一张面?具,是个红脸獠牙鬼,正盯着傅蓉微和姜煦。
傅蓉微当即改变了主意,这支簪子她要了。
同一个屋檐下的姐妹,彼此实在太熟悉,傅蓉微不?想被认出,所以没?出声,身形一闪,躲到了姜煦身后。
而姜煦盯着那个红脸獠牙面?具的男人,眼睛里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傅蓉微尚不?解。
下一刻,红脸獠牙的男人一开口,便明白?了。
——“无妨,一支簪子而已,既然这位姑娘喜欢,尽管拿去便是,毕竟先来后到,是你?们先拿到手的。”
是萧磐。
是傅蓉微一听就?能认出来的嗓音。
蓉珍还和他搅合在一起?难舍难分呢!
姜煦略压低了声音,改变了以往的声线,低沉道:“原来公子明白?先来后到的道理啊……既如此,也克制一下自己,少觊觎不?属于你?的人,想多了,难免徒增伤感?。”
姜煦一戴上面?具,攻击性陡然凌厉了许多。
萧磐被他狠刺了一下,笑了笑,不?说话。
蓉珍回头?嗔怪地跺了一下脚。
萧磐软下了态度,轻哄着:“乖,听话,别闹。”
那一瞬傅蓉微庆幸他带着面?具,否则那嘴脸简直要把人恶心到吐。
萧磐上前几步,靠近姜煦的身边,用只有他们几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公子还是回府好好养伤吧,两天后一场硬仗,要看真功夫的,别到时候像个软脚虾,帮不?上忙还惹人笑话。”
姜煦不?甘示弱,轻描淡写地回击了一句:“那我祝你?活着。”
萧磐与他擦肩而过,脚步不?曾停留。
蓉珍也顾不?上抢簪子了,提着裙摆碎步小跑追了上去。
傅蓉微和姜煦逛了个意兴阑珊便回府了,傅蓉微记得方才?萧磐说过的话,道:“两天后?”
姜煦解下两个人的白?狐面?具,并排放在桌上,说:“两天后的夜宴,是我们商定好的时机。”
皇家夜宴的场合不?适合女?眷露面?。
傅蓉微道:“我在府里等你?。”
姜煦说:“守好门?窗,我给你?留了人。”
傅蓉微体会到他话中?言之不?尽的牵挂,道:“你?放心去吧,我都晓得。”
姜煦的身体确实还没?完全恢复,他拿起?架子上那张轻便的骑弓,尝试着拉了一下弓弦,慢慢搁了下来。
他在府中?静养了一日。
朝会那天一大早便轻装进宫了。
傅蓉微在天刚亮时起?身,心不?在焉的熬着时辰,直到夜幕降下,府中?掌灯。
姜煦留在府里的人开始陆续守在院子周围。
傅蓉微吹熄了灯,坐在黑暗中?等消息。
宫里正当热闹。
阿丹国使者今晨上殿叩拜时,献上的贡物果然不?见了最宝贝的金缕玉衣,使节当庭请罪,言辞恳切,皇上为了彰显大国气度,并未真正降罪,背后交礼部传了几句话,好让他们心里有数。
夜宴时,皇上借口身体不?适,见不?得风,没?能现身斟酒共饮,而是在宫殿里遥观。
阿丹国使者在夜宴上请见皇上,说是还有一宝物要进献。
内监回禀了皇上。
皇上很快传了诏,宣阿丹国使者带着所谓的宝物进宫殿。
姜煦蹲守在房梁上,架起?了手里的机关弩。
阿丹国使者托着一个雪白?的盒子进殿,最后面?跟着四个强壮的大汉,姜煦一眼认出,是他夜探驿馆那天,围攻他的四个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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